出其不意

    程云回小心翼翼试探道:“多谢沈小姐抬手相助,不知我们是否可以先行离开?”

    身后江逢走的晃晃悠悠,被她强硬一扯,只好老实了跟紧。

    沈小姐闻言顿住脚步。

    她转身,惋惜道:“恐怕不行。”

    程云回微愣。

    问话是形式,适当表现出礼貌与尊重。本以为对方挥挥手,他们就能走人了。

    毕竟师尊有令,不得介入俗世。

    和大户小姐扯上关系,怎么看怎么麻烦,到底不好收场。

    进退两难之际,江逢突然插嘴道:“师姐你看,花种呢,也买到了。回山啊,不急于一时。”

    何况根本不能回去,几个老家伙早已侯在山里,都算不得善茬。

    “受了人家恩惠,不过提点小要求,跟他们走一趟便是。无伤大雅嘛。”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调里带着哄劝。

    程云回无奈,不满的瞪他。

    少年眼尖道:“师姐又凶我。”

    然而,沈小姐习武多年,耳力极好,还是听到了。

    “这位小兄弟说的甚是,”她稍有兴致的打量二人,“沈小姐听着怪,我名沈孤鸾,称呼随意就好。”

    沈孤鸾伸手一指:“他叫小澜子。”

    只见小澜子目光深沉,面色如常,及时向他们点头示意。

    “魏生澜。”

    而后嘴里蹦出三个字。言简意赅,整个人显得沉默寡言。

    沈孤鸾重重拍他肩膀道:“别吓着人家。”

    说话间,她在一座宅邸前停下。

    程云回和江逢纷纷抬头。

    匾额悬在高粱顶端,拔地而起,上面龙飞凤舞刻着“天下第一府”几个大字。府外绿柳周垂,墙头镀上鎏金。隐隐可见门内楼阁参差,红铜白瓦勾心斗角,一派雍容华贵之景。

    江逢啧啧称奇道:“果然是大户人家,这排场,极尽奢华啊。”

    可惜了,一夜之间烧得干干净净。

    他默默在心里替人惋惜。

    淡然如程云回,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惊叹,随后轻轻皱眉,心下计量脱身之法。

    忍不住小嘚瑟,沈孤鸾将对面两人外露的神情尽收眼底。

    “正式介绍一下,”沈孤鸾清嗓道,“这里是沈府,也是我家。”

    “先前在集市,我见二位衣着不似寻常百姓,又同我爹爹拿来的画像相符。”

    说着,朝魏生澜伸手,接过一幅画卷后展开——画上一男一女,面容模糊,轻纱广袖和劲装外袍却清晰可见,赫然在目。

    正是门派道服。

    “我家世辈皆入霁云山修行。这画本来挂在前堂,后来出了点事,想找两个门内的帮点小忙。”

    沈孤鸾将目光投向江逢,打趣道:“当时急得很,要不是他闹出动静,茫茫人海,真不知何处去寻你们。”

    听闻此言,程云回的注意力跟着转到少年身上,神色意味不明。

    霁云山大隐于市,非本门弟子便无法得知具体方位,何况长老们还布下了周密的结界。

    程云回突然道:“可你们并未拜入师门。”

    看出她的怀疑,沈孤鸾诚实点头:“是,没去成。”

    感到袖角轻微的晃动,她顺着那只手向上看,果不其然是江逢。

    少年不嫌事大,状似好奇道:“沈孤鸾说家里出事了,现下又找来我们,莫非跟霁云山的人有关?”

    程云回暗暗拧他手道:“不可直呼沈小姐姓名。”

    谁知沈孤鸾“噗嗤”一声笑出来,正欲答话。

    一书童火急火燎迎到门口,见有外人在,只好低声同她耳语了几句。

    然而,程云回乃修道奇才,生来五感敏锐。后天又勤加修炼,这种程度想听不清也难。

    至于江逢,他压根不是人,偷听偷看全凭心意。

    那边两人不约而同装作一脸茫然。

    余光扫过师姐弟的表情,书童也没太当回事,很快放松了警惕。

    “小姐,您私自出走,画卷也不翼而飞,”那书童欲言又止,“家主震怒……”

    沈孤鸾眉头高高挑起:“大点声,做什么藏头露尾的。想说我偷了画便直说,看得还不明白吗。”

    她拎起长画,贴近书童面前摇了摇。生怕人没看清楚似的,就差拍到他脸上了。

    “爹爹不信我能处理此事,”沈孤鸾瘪嘴,“难道要像他那般畏畏缩缩的,对一切视若无睹——”

    “二姐他们如何安息?我又如何能心安?”

    见她大有爆发的趋势,书童赶忙道:“小姐您快别说了,这次您带霁云山的人回来,家主下令您禁足三日。”

    沈孤鸾揪他耳朵道:“禁足?开玩笑!”

    “张管事。”魏生澜转过身,弯腰行礼,神态恭敬。

    不过几句话功夫,门口又来一人,明显上了年纪,着装打扮昭示着他的身份地位。

    老家丁拉过为难的书童,劝道:“家主也是为您好,小姐,回屋吧。”

    “张叔。”

    沈孤鸾反抗的焰气霎时低弱下来。

    自她出生至今,沈家主素来日理万机,时常顾不上子女。

    偌大的宅院,仆人们谨小慎微,行色仓皇。沈孤鸾儿时顽劣,无人教导,也曾逗弄过几个小婢女。只一下她们就吓得战战兢兢,唯恐对自己避之不及。

    偶尔寒雨连夜,她靠坐在床沿,雨水敲打窗外的盆栽,压折了叶片。沈孤鸾只静静的看着,掰指头数叶子上有几滴水。

    不许出门的日子里,沈孤鸾的全部皆由老家丁一手照料,同时他也要看顾沈府上下。

    一有空,张叔就陪她聊闲话,不时讲起外面发生的趣事,或者那些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沈孤鸾永远听不腻,老家丁一来就缠着他问东问西。

    直到十二岁那年,远嫁魏家的姨母把魏生澜托付与沈府。

    即便有了同龄玩伴,魏生澜从来沉默寡言。幼时骨子里的骄傲作祟,沈孤鸾拉不下面子主动找他,几次站在房门外犹豫许久,到底没有进去。

    舐犊情深,曾经孤独的年月,她还是更依赖张叔一点。府上众人皆知,也只有老家丁的劝话,沈小姐才听得下去。

    “张叔,您也觉得我能力不足吗?”

    沈孤鸾抿唇,眼底满是挣扎不甘。

    老家丁无奈摇头,叹息一声:“小姐误会了,只是此案牵扯甚广,您又未经世事。老奴无力阻止其他,如今只想您平安顺遂……”

    “我,”沈孤鸾垂下眼,“我知道了。”

    书童见此,眼疾手快的上前搀住她的小臂,径直带着人往偏院里走。

    沈孤鸾恍然若失,心中虽不平,但仍无可奈何,一步三回头的被拉回屋里。

    老家丁目送她回房,随后对魏生澜点头道:“魏公子也请回吧。”

    干站了许久,实在闲的没事,江逢干脆矮下身,与程云回低语几句。

    “好一出戏,”少年客观评价道,“师姐怎么看?”

    程云回轻声道:“若与霁云山有关,即便沈家主不欢迎,我也要查上一查。”

    说话间,老家丁向他们投来了目光。

    “二位,”他沉声道,“家主有请。”

    互相对视一眼,随即跟着管事踏入府门。

    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假山成林,荫浓花艳。途中遇到的家仆大多低眉顺眼,步履匆匆,全然不顾府中来了外人。

    程云回心事重重,走起来急些。

    理所当然的,江逢落了一步。

    他不疾不徐的四处打量,对观赏风景一事兴致勃勃,整个人显得悠然自得。

    老家丁带头等在前堂前。

    他睨了眼身后散漫的江逢,催促道:“公子快些。”

    少年面色如常,听话的站到程云回身边,笑容里似乎别有深意。

    “家主,”老家丁叩。门道,“他们到了。”

    “进来。”里面传来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却铿锵有力,不失威严。

    得令后,老家丁推开木门。

    “请。”他目光犀利,紧紧盯着两人的举动。

    江逢仿佛真的无知小儿一般,毫不顾忌,上前几步拉住程云回,打头阵走了进去。

    “师弟?”

    程云回思绪杂乱,此刻被他掌心的冷意激得回过神。

    江逢侧首比着口型道:“没事。”

    “你们是霁云山上的?”

    沈家主厉声打断二人互动,他的视线首先落在江逢脸上。

    受到注视,江逢眨眨眼,正要回话。

    身后程云回抢先道:“是。”

    心中逐渐平静,她行至江逢身侧,与他并肩。

    “方才从沈小姐口中得知,”程云回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沈家出事,与霁云山有关。”

    果真一提此事,沈家主横眉入鬓,眼底怒气翻涌。搭在台上的手死死捏住一角,木桌不堪重负的发出嘶哑的叫喊,隐隐有碎裂的趋势。

    “身为首席弟子,晚辈自认有责任,现下斗胆想要了解一二,也好助沈家调查。”

    “放肆!”

    程云回话音未落,那沈家主便突然发作。

    年迈的家主猛的起身,双手一扫桌面,将碗筷茶具摔得支离破碎。

    仍嫌不够泄愤似的,转头又掀翻了整张檀木桌。

    “首席弟子!”

    “好一个首席弟子!那就更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

    前堂接连不断发出兵荒马乱的震响,却无一人推门进来询问。

    混乱中,一只瓷碗骤然飞出,竟直直冲着程云回面庞而去——

    “嘀嗒。”

    本还在犹豫是否拔剑抵抗,就见少年已然挡在身前,徒手握住了那只碗。

    碗应声裂开数道缝隙,边缘化作尖锐的利器,瞬间嵌入白皙的指节,咬得血液四溅。

    醒目的暗红沿五指舔舐,在程云回眼中一寸寸滑落,最终打在地板上。

    ……

    发生什么了?

    一股诡异的热意自心脉迸发,唤醒沉睡已久的阴寒之气,混着血流粗暴的四处冲撞,撕扯脆弱的皮肤。

    她感觉自己变的奇怪,想任由这蛮横的力量破障而出,不住的期盼去品尝七窍流血的滋味。

    “师弟?”

    程云回缓慢的抚上他手臂。

    她周身黑雾环绕,不详的煞气挣扎着溢出躯壳。

    沈家主瞪圆了眼,指着她哆嗦道:“魔,魔……”

    江逢暗道不好。

    手一松,满目疮痍的瓷碗彻底粉身碎骨。

    “啪嚓!”

    刺耳的破裂声惊醒了程云回,她动作迟缓的向地上望去,表情很是疑惑。

    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抬头去寻少年的身影。

    “师弟,怎么——”

    后颈一痛。

    心神陡然翻覆,眼前混沌晦暗。

    身体僵直了片刻,突然毫无预兆的往一侧倾倒。

    江逢用另一只手扶住程云回的肩膀,让她整个靠在自己怀里。

    座位旁的沈家主胆战心惊,还没来得及消化刚才看到的一幕。

    就见那同行的少年目光直直对上他。

    “沈家主,我们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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