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城。
繁花似锦,人流如潮,十几年的山长水阔也从未有所不同。
无论过往如何惊鸿,最终都似云烟过眼,不过茶后谈资罢了。
更别提那些抬不上面,见不得光的勾当。
若想斩断恩怨,隐姓埋名,不问世事,死守一个秘密,将来带进棺材里——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有人意图挑起争端,逆天改命,真实目的却又各不相同。
……
放眼整座城,芸芸众生,望不到尽头。
“师弟!”
已经不知第几次撞到人,顶着百姓回头打量的目光,程云回下了狠劲去掐少年的小臂。
江逢配合的“嘶”了一声。
“师姐威武。”
被气笑了,她指控道:“你又走神了。说好只是采买些花种,事成立刻回霁云山。”
“好,听师姐的。”
短时间赶回去显然不可能,毕竟还有几个烦人的家伙等在路上。
“方才见他们大多神色匆匆,觉得挺有趣,”江逢伸手一指过路的人马,主动解释道,“便想多看看。”
几句话听下来,总觉得别扭。
兀自消化后,程云回不确定的问道:“你喜欢人?”
江逢愣了愣。
这结论怎么得出来的。
但,四舍五入倒也不错。
于是点点头承认道:“生灵共在人世,都说天上神仙逍遥自在。”
“红尘万里,烟火如画,应属凡间更有味,能叫无数过客流连忘返。”
看来是喜欢人间了。
见他难得正经,程云回好奇道:“你并非仙神,又怎知他们想法?”
少年略一停顿,随即笑道:“师姐说的对。”
两人以前没逛过集市,眼花缭乱的不知去哪买桔梗花种,只跟着人群向前。
“哎,二位是头次来?”
面前突然钻出个小贩,笑容可掬,挥手将他们拦下。
“想买些什么?”
那伙计背着布褡裢,里面堆起各式各样的毡帽。一手握住长把杆,吊了几顶款式特别的帽子。
小贩热情洋溢,未等人回应,便去拉站得近的那姑娘的袖子。
程云回无所适从道:“谢谢您,我们不买帽子。”
然后不知怎么,袖子没碰到,愣是抓到一只手。
原先沉默的人不着痕迹上前几步,侧身挡在中间。
“很高兴认识你,”江逢抢先握上小贩的手,同样很热心的攀谈道,“不知哪里有卖花种?”
“花,花种啊。”
少年人分明眉眼带笑,一副初涉尘世很好欺负的模样。
小贩却莫名抖了一下,结巴道:“二位来的巧,不止卖帽子,您说的,我这也有些。”
搞定。
接下来就该那两个冤大头出场了。
程云回走在他身后,不赞同的低语道:“你方才吓他作甚?修道更修心,待人不可无理。”
“给我把剑气收好。”
笑着回头牵住她手腕,少年连连点头称“是”。
引两人到自己摊位处,小贩如获大赦,一溜烟跑回台后。
接受到师姐责怪的目光,江逢眨着眼装傻充愣,向她作出“请”的手势。
程云回斟酌道:“可有桔梗种子?”
“您懂行啊,”小贩乐道,“四月养桔梗正合适。”
说着,熟练的掏一把花种,捧到她眼底下。
挑挑拣拣选了些好的,程云回满意道:“就这些吧。”
“好嘞,总共五十文!”
小贩殷勤的装袋报数。
江逢突然出声:“十几颗种子,你抢钱呢。”
“哪能啊,”见了他有点后怕,小贩逞强道,“都是上品的花种,新进的,当然值个好价钱。”
眼看少年还想争辩,程云回反手按下他,歉意的朝商家颔首示意。
无意识转了转手腕。
“师姐,”江逢吃痛,神色委屈道,“也犯不上动用灵力吧。”
来前程云回迫使他吞了同心蛊,从此行事皆不得违背蛊主意愿。
将人打晕那会不过浑身瘙痒,现下有本体灵力催动,蛊虫霎时气焰高涨。
趁寄生对象松懈间隙,一鼓作气窜入四肢百骸!
居然忘了这茬。
血液逆流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既喊声师姐,出门在外,须得听我的。”
程云回沉下嗓音。
“况且,你又并非挣不开,是不想伤我?”
语毕,放轻力道,回身正欲教训一二。
却只见他额前刘海低垂,神情被遮挡,徒留泛白的脸色和紧咬的下唇。
“师弟?”
本能的抬手伸向那人肩膀。
突然——
眼前一暗。
毫无防备的被少年整个抱入怀里!
冰凉的温度隔着衣襟传到指尖,激得程云回哆嗦,苦涩的青草味若即若离。
下巴搁在她肩头,腰间被轻轻拥住。
连小贩也愣在原地。
江逢懒得等他反应,劈手夺过装满了毡帽的包裹,五指上勾,挑在掌中来回晃动。
“好歹五十文,破帽子不如便宜了我们,就算附赠的。”
这回小贩尖叫起来:“要死了抢劫了!你这人什么鬼,小小年纪不学好,当街欺行霸市啊!”
听此动静,程云回焦急着转头,却被少年摁住后脑,仍僵硬的背对商铺。
方才趁乱探到人脉象,说不上来的怪异,时而虚弱萎靡,时而错乱无章。
江逢制止她时没有用力,同样完全可以轻易挣脱。
程云回最终安静的站着。
一来担心师弟安危,二来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
清脆的女声打断小贩继续嚎叫。
来人着装精致大气,青衣飘飘,长摆随步幅变化在空中划过高低不一的弧线。
头上梳着繁复的发髻,杏眼灵动生辉,脸颊轮廓偏圆,婴儿肥尚未褪去。
“原是沈小姐,”小贩一改哭丧脸,点头哈腰道,“您都听见了?小姐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余光瞥到熟悉的人影,江逢无声松开了制梏。
总算到齐了。
他一边看戏,一边运起术法将躁动不安的蛊虫压下。
切断神魂与身体的联系本就耗心耗力,可惜不能屏蔽痛感。至于同心蛊,还需额外施加法力。
少年颇为老成的叹气:“唉。”
整顿衣裳,重新收拾好后,程云回疑惑的瞧他两眼。
那位沈小姐看似胸有成竹,双掌合十道:“小澜子,说说吧。”
“花种多少文一颗,按市场价来。”
她身后走出的人衣着色泽暗深,半束发,头戴玉冠,低调贵气。
“目前为止,正常价格是一文一颗。”
得了回复,沈小姐有模有样的思索片刻,忽而一拍小贩面前的桌台。
“你刚才,要卖多少文来着?”
毫无架子的半吊着眼,她语气慵懒的询问道。
小贩绞尽脑汁,艰难吐字:“我,他,这……”
沈小姐话锋一转,奇怪道:“怎么,又不是良家民女,他还能强迫你不成?”
围观群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江逢无辜耸肩,配合的扯出一个纯善的笑容。
“不,不是。”小贩悻悻道。
“哎呀,那就没强迫你咯。”
沈小姐欣慰点头,成功把重点越扯越远。
随后自来熟的接过江逢手里的包裹,冲那商贩道:“喏,还你了。”
小贩大气不敢出,只缩着脑袋。
正要碰到他心心念念的布包时——
沈小姐突然后退几步。
“等下,这袋什么花种,我要了。”
小贩欲哭无泪:“是是是。”
临走时,财大气粗的两人顺手捎上一旁的师姐弟。
凑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徒留没有名字的小贩独自悲愤。
他心中苦闷,三下五除二收拾起摊子,想着换个吉利的地方从头开始。
倏地。
眼尖的发现桌角不知何时多出了二十文。
小贩猛然抬头,意外看见和他叫板的那个少年正笑嘻嘻的立在跟前。
吓得他直接摆出防御姿势,双手握拳交叉,神经紧绷。
“这次借你一用,多谢了。”
被迫害的小贩:“?”
回过神来,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大抵是追着同伴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