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痊愈

    漫天的火光,无边无际,火舌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窜过来,吞没了山头,吞没了青龙寺,吞没了大殿正中的佛像,昭昭无助地抱住自己,下一刻,火光深处,陆廷竹对着她戏谑地笑着,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狞笑着朝她走来。

    ——“啊!——”姜昭昭惊醒,冷汗涔涔。

    “昭昭!”林淑婉焦急地看着惊醒过来的姜昭昭,见她满头冷汗,又惊又急,“可有哪里不舒服?”

    “昭昭!你吓死我了!……呜……”周衡哭着抱住了姜昭昭的上半身,姜昭昭似乎还没从噩梦中醒过来。

    “火……都是火……”大颗眼泪从姜昭昭眼眶里落下,满脑子都是方才火光漫天的场景,蓦地,看见了林淑婉的脸才有些回过神来,弱弱地叫了一声“姨母……”

    林淑婉心疼极了,忙把她搂紧,连胜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昭昭回家了,以后一定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又叫了一旁候着的大夫上前查看。

    “姑娘醒了便无大碍了,服几贴安神的药剂,慢慢休养几日,必能大安的。”蓄着胡子的大夫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林淑婉心有余悸,一股脑地让下人送大夫出去、传膳、熬药,又坐到昭昭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周衡还在抽泣,抱着昭昭不放手:“昭昭,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抓走了……呜……还好你没事,不然……不然我就跟他们拼命去!……”

    姜昭昭也抱住了周衡,最初的心悸之后,反而觉得没有什么力气,平静了下来:“不怪表姐,是他们不好。”

    她已经想明白了她是被走投无路的灾民抓走威胁官府的,她从来都是以诚待人,她自问没有什么对不住旁人的地方,那些受了她帮助的灾民恩将仇报,虽情有可原,但是到底是伤害了无辜的自己,若是那些绑匪被抓到判刑,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的,她并不会同情他们,可是……

    可是陆廷竹一把火烧了山,他不但以一种凶残的方式要了绑匪的命,还烧了一座山!她无法说服自己这是陆廷竹一个人的罪孽,这件事情由她而起,她没办法脱罪。

    “姨母,那座山……被烧了吗?”姜昭昭小心翼翼地问。

    林淑婉其实并不希望昭昭一直想着这件事情,早早忘了才好,但是现下她也明白,若不与她说清楚,她怕是一直会想着念着。

    “烧了一晚……都没了。好在青龙山荒了好些年了,向来人烟稀少,应没有伤人,昭昭不必过于担心。”只是那几个绑匪大概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姜昭昭眼泪又泛起来:“都是我……”

    林淑婉心疼地擦了擦她的眼泪,说道:“昭昭别怪自己,谁都没想到的,那个陆廷竹做下的孽,昭昭别往自己身上安罪名,嗯?”

    “就是!这不关你的事!”周衡急急地辩驳,生怕她跟自己较劲想不通。

    姜昭昭顾着落泪,惴惴不安,林淑婉则心里恨得吐血,陆廷竹那厮居然放火烧山,放就放了,还烧了整座寺庙,虽是慌了许久的寺庙,可那是佛门清净地,他非得在那里施暴,这不是给昭昭身上泼脏水、积罪孽吗?!可他好歹把昭昭安全带回来了,她便是怪罪也找不到立场,真是怄死了。

    林淑婉又陪了好一会儿,见昭昭乖乖吃了饭又喝了药,药劲上来昏昏欲睡才带着周衡走出了她的房间。

    姜昭昭躺在床上,身上盖的,颈下枕的,都是平日里用惯的,画屏仔细地熏过香,问梅和侍兰在天晴的日子里晾晒过,此刻躺在熟悉而柔软的床榻上,身边还有姨母和表姐,她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

    膝盖和手上已经上过药,过几日便能恢复,希望到时候,身上的伤和心里的能一起痊愈,姜昭昭心里默默地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然而到了夜里,姜昭昭便发起了烧,小脸通红,人却不住地发抖,林淑婉急的不行,一遍遍摸她的额头,又一遍遍换下额上过了冷水的帕子。

    “林夫人,姑娘身体并无大碍,这热症……怕是、怕是心绪不佳所致。”白日里的大夫又被重新喊来,此刻也是束手无策,心病难医。

    林淑婉点点头,她向来信任他的,猜想大约是姜昭昭年纪小,昨日夜里被大火吓到了,只能细细照顾着,又吩咐画屏去熬了药端来。

    等到大夫走出房间,林淑婉身边的王妈妈悄声站到林淑婉身边小声道:“夫人,老奴看着表姑娘不像是寻常热症……倒像是、像是……”

    林淑婉满心满眼都是昭昭,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有话便说,你我之间还需吞吞吐吐的?”

    “那老奴便直说了,表姑娘可是从青龙寺里逃出来的,这寺、这寺虽说已荒废许多年,可毕竟里头还是供着不少菩萨真佛的,烧寺一事怕是、怕是不妥。”

    王妈妈说的婉转,林淑婉却听懂了:“你是说,昭昭得罪了庙里的菩萨,被魇住了?”

    “老奴就是这个意思,虽说烧山不是表姑娘的意思,却因表姑娘而起,您看这……”

    “住口!”林淑婉变了脸色,“王妈妈,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年头了,怎的还是这般口无遮拦,昭昭是受害者,若要有报应,也不该应在她身上!”

    王妈妈见主人家怒了,连连告罪,不再敢多言:“是是是,老奴失言了。”

    林淑婉话虽出口,心里却也有些打鼓,王妈妈是她身边得用的妈妈,做事妥帖细致,只是她惯会说一些怪力乱神的话,她不喜,平日里也就算了,她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可事关昭昭,到底不能毫无在意,只更尽心地看顾她,并不假手于人。

    “主子,已按您的吩咐办妥,许文昌如今已经派人去安抚灾民,派发赈灾银两了。”

    陆廷竹“嗯”了表示自己知道了。

    阿吉却似乎有些幸灾乐祸:“让他们私吞军款,现在不还是得乖乖吐出来。”

    “出点血,换条命,不亏。”陆廷竹既已收服了许文昌,那么便救人救到底,割块肉,换个好名声,不亏。

    “主子,听说姜姑娘归家后就病了。”

    “嗯?”陆廷竹看了阿吉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从许文昌说到了姜昭昭,而且她生病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阿吉却会错了意,以为主子想知道姜昭昭的事情,便开口道:“听说是发热,大夫都束手无策,好几日了,约莫是那里夜里被吓着了……”

    “阿吉,”陆廷竹及时打断,“若是闲着无事,就去找十七练练。”

    阿吉被噎了一下,悻悻地闭嘴,在京城的时候主子在想什么,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怎么到了福州,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家主子了呢?看来福州与自己八字不合,希望能早日回京才是。阿吉腹诽道。

    “对了,去知会舒邦儒一声,让他莫要轻举妄动,回了京城,保他无事,切莫多此一举。”陆廷竹听见阿吉说起姜昭昭,便想起山林里的火油。

    阿吉应下了,便要去做事,顿了顿还是开口道:“主子的意思是,那日山林里的火油是舒邦儒让人撒的?”

    “很难猜吗?那日孙承宗莫名其妙前来相助,他一来,劫匪就提前得信跑了,还跑进了布满火油的后山里,你道是何故?”

    阿吉醍醐灌顶:“是了!他故意把劫匪引到山里,想烧死他们!结果被我给截胡了!”仔细想了想又道;“可是他为何要杀劫匪?还是拐着弯去杀。”

    “他不是要杀劫匪,是要杀姜昭昭。”

    “对!这样一来倒是解释的通,是像借劫匪的手要杀姜姑娘!可是,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杀一个小姑娘呢?”因为劫匪没有成功带走姜昭昭,所以后山的火也没来得及放,倒是便宜了阿吉。

    陆廷竹看着阿吉的蠢样,似笑非笑道:“你不如去问问舒邦儒?”

    阿吉忙低头,意识到今日话多了,便不再多言:“阿吉多嘴了。”

    “滚吧。”

    “是是是。”阿吉转身就跑,自去提点舒邦儒,要是舒邦儒贼心不死,仍要取姜姑娘的命,那主子可就白干了。

    姜昭昭这一病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个月才好转,这大半个月仿佛活在梦里般,醒的时候少,昏昏沉沉的也总是回到那天晚上,漫天火光烧红了整座山,一会儿是被困在寺庙里,看见佛像巍峨,毁于一旦,一会儿又是陆廷竹掐着她的脖子,身后是熊熊烈焰,仿佛从阿鼻地狱重回人间的修罗鬼刹。

    好在自从林淑婉亲自筹备了银两开始重建青龙寺之后,姜昭昭终于慢慢好起来了,不再日日噩梦,醒来的时候也长了,也有精神多了——林淑婉终于还是宁可信其有地为昭昭重建了青龙寺。

    这一日,姜昭昭终于被允许下床走走了,她早就想去园子里走走了,只是这段时间林淑婉和周衡一个比一个紧张,让她好转后又足足躺了三天才被准许去园子里透透气。

    画屏和周衡一左一右守在姜昭昭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重病将不久于人世呢,可她明明只是趁着早上天气凉爽在园子里的凉亭里坐坐而已。

    姜昭昭左看看画屏,右瞅瞅周衡,只觉得无奈:“我又不是耄耋老人,你们不用如此。”

    “不行,以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定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周衡这些日子忙前忙后,倒也清减了不少。

    姜昭昭心里感动,她在姨母这儿总是能感受到没能来得及从母亲那里感受到的爱护。

    “姑娘您别赶画屏走,这些日子,我们都吓死了。”说着,画屏又要泪盈于睫,画屏和问梅、侍兰几人是跟着姜昭昭出来的,若是姑娘有个什么好歹,她们也不用回京城了,平日在家里,姑娘就是少吃一口,乔嬷嬷都要仔细问过的,现如今,好端端的姑娘平白遭了难,身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也没了,等回了京,还不知道怎么跟乔嬷嬷交代呢。

    姜昭昭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圆桌对面坐着的裴玉书。

    裴玉书这几日也是日日探望,可惜她自己也是琐事缠身,每每来不一定能碰着姜昭昭醒着的时候,只能日日祈祷,也担了不少心。

    裴玉书笑笑道:“看看这几个,你不醒的时候急的日日抹眼泪,现在你醒了,还是眼泪汪汪的,到底还是小孩子呢!”

    周衡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什么,看见秋雁正端了漆金盘子过来,忙转开话来说道:“呀!凤仙花汁来了!”

    裴玉书看着周衡笑得开心,道:“好,咱们染蔻丹才是正经。”

    姜昭昭几人由各自的女使服侍着净手,画屏看着自家姑娘纤细的十指,珍而重之,乔嬷嬷对待昭昭如珠如宝,一双手也是精心养护着的,没有一丝瑕疵,连带着底下带起来的丫鬟们也把昭昭当作玉做的人,决不让主子姑娘磕着碰着。

    正忙活着,林淑婉带着王妈妈过来寻她们。

    “瞧瞧,咱们姑娘几个真是好看,满园的花儿都比不上。”王妈妈笑得和蔼,满目慈爱。

    林淑婉瞧着周衡和姜昭昭端坐在园子里,花作陪,点点光斑洒下来,日头都格外温和,正是闺阁女儿最惬意的时光,不禁想到了自己和姐姐还在家里时的悠闲日子,颇有感慨。

    “是了,真好看。”林淑婉满腔慈母之情都要溢出来了。

    “阿娘!”周衡先发现了她们,立马咋咋呼呼叫起来,喊着让她们来瞧她们染蔻丹。

    林淑婉这几日忙着给青龙寺重建,又计划着给菩萨佛像重塑金身,故而格外忙碌,今日方才得闲,便来瞧瞧昭昭。

    林淑婉摸了摸昭昭的头发,温和地问道:“昨日夜里睡得可好?”

    姜昭昭扬起一个笑脸:“嗯!我觉得我已经痊愈了,不需要喝药了!”

    “那可不行,大夫开的药还是得喝完,姨母才安心。”

    姜昭昭小脸一皱道:“那好吧。”

    林淑婉在一边坐下,看见今日裴玉书也在,便对她笑了笑,道:“玉书也来了,裴大人身体可好?”

    “祖父身体一向都好,只是担忧赈灾,近日灾民的事也解决了,祖父脸上也有笑模样了。”

    “哦?解决了?”林淑婉这段日子不是在府里看顾昭昭就是忙着重建青龙寺,倒是不曾留意。

    裴玉书说道:“正是,也不知道是祖父的请奏起了效还是昭昭的事闹大了的缘故,总之,灾民们得了三司衙门的救济,倒是愿意回家乡去了。”

    林淑婉心里疑惑,不过也说不上来具体的,便道:“那便好。”

    裴玉书说到灾民,想起来件事,转头对姜昭昭道:“小正和小秋念叨着想在回兴化之前来谢谢你呢。”

    “我也好久没见他们了,等过几日,我去找他们告个别。”姜昭昭是真的挺喜欢小正的,那孩子总是给人充满希望的感觉。

    裴玉书点点头道:“好。”

    又与裴玉书闲话几句,林淑婉拿过了王妈妈手里的紫檀木盒,递给了姜昭昭道:“喏,阿辞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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