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另一边,孙承宗原本听了舒邦儒的吩咐已不再对陆廷竹南下福州的事情有所忌惮,想着他再待上几日便会回京城去,他自走他的青云路,两不妨碍,便放下心来。
没想到这一日天刚蒙蒙亮,管家便送进来一封无署名的信,若是寻常没有名头的信件,大概管家也不会往他这里送,只这封信是被一把匕首插在正门上的,管家便报上来,孙承宗看了一眼信件,顿觉大事不好,忙拿了信一气往都司衙门去。
“舒大人,出、出事了。”孙承宗把信件呈上去的时候,舒邦儒刚刚吃完最后一口早膳。
舒邦儒心里嫌弃孙承宗,遇见个什么事情就是副天塌了的模样,说出去都丢他的脸,若不是看在他还算听话的份上,兴化卫怎么也不会交到他手里。
“这信里说,说姜家来的姑娘在、在他们手里!”
“什么意思,说清楚些。”舒邦儒并未接过他手中的信件。
孙承宗沉下气,说道:“姜阁老的亲孙女,与周家有亲的,近日在周家作客,一大早的,这封信被匕首插在门上,信里道若要姜家姑娘平安归家,需、需把那笔抚恤金吐出来……”越说,孙承宗声音越轻,那笔朝廷派下的抚恤金并早前的军费,舒邦儒一分未用到正途上,联合许文昌、冯士雍并上下一并官员包括他在内私吞了,还有后续为了瞒住这件事情驱赶灾民他也清楚的很,也知道进了口袋的钱必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他们倒是聪明。”舒邦儒语气平平,看似并未惊讶的模样,孙承宗也觉奇怪,若是平日,舒大人最恨被人威胁,这样明晃晃的胁迫,他早就怒不可遏了。
“舒大人?那可是姜阁老的亲孙女。这、这如何是好?”
舒邦儒眼神暗下来,似乎在想事情,停顿了许久才道:“姜家的姑娘与咱们何干,抓就抓了,死便死了。”
孙承宗瞪大了眼睛道:“这如何使得?若是姜阁老知道了,必会追查到底,到时候若是发现了这军费没有用到兴化役上可怎么是好?”他们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瞒住兴化役的猫腻,若是孙女死了,做祖父的必会追查到底,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舒邦儒不急不忙地也拿出了一封信,只是这封信有名有姓,正是姜昭昭寄给祖父姜士升的家书。
孙承宗奇怪地看了一眼,怎么姜家姑娘的家书会在舒邦儒这里。
他拆开信件看了一遍,顿时冷汗直淌。
舒邦儒开口道:“这个小丫头可不寻常,一字一句将在福州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寄回京城,我原本想着一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大能耐,可现在看来,却不能轻视了。”他再福州各驿站都有自己的亲信,每每来往京城的信件都需经他勘验过,正好拦下了姜昭昭的家书。
“那……那……”孙承宗心乱如麻,现如今,救不救姜家姑娘,都得出事,若救了,姜家姑娘安然无恙回到京城,她势必还是会告知姜士升,若不救,姜家姑娘出了事,姜士升还是会查到他们头上。
“原本我还在想,要怎么处理这个丫头,现在,倒是不烦了,有人代劳了。”舒邦儒扯了扯嘴角。
“可、可是,若姜家姑娘在福州出了事,姜阁老还是会追究到底的啊!”
舒邦儒冷哼一声道:“等他反应过来想追查,也要看还能查到什么线索,这是福州,本官这么多年的经营难道还能让人在本官的地盘查出东西来?只要说是山贼图财害命,就算姜家怀疑又如何?本官什么证据都不会给他们留下。”说着他看了一眼孙承宗,眼神是傲慢而自信的。
孙承宗恍然大悟,道:“有理!正是如此!大人英明!”
“所以不必理会,等着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收尸便好。”
房门内孙承宗和舒邦儒为解决了一桩烦心事沾沾自喜,殊不知门外,舒令嘉听见了全部,睁大了眼睛,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她害怕极了,不敢相信这个见死不救还图谋一个官宦女子的人是平日对他极尽疼爱的父亲。
又过了大半日,天色擦黑,夏日日长,江南湿润,这几日却晴好无雨,本是无限好的夕阳,这个日暮却一点都不平静。
青龙山坐落在福州北方,原本山上有个香火鼎盛的青龙寺,可因为多年前,最负盛名的住持云游之后,便渐渐冷寂下来,又过了几年,连小和尚也走得差不多了,这座寺庙变慢慢荒废了。
青龙山下,陆廷竹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正慢慢往山上的青龙寺行进。
陆廷竹今日穿了一袭玄色的劲装,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披风偶尔被风吹起,荡起层层叠叠的波澜,倒不像是状元郎,而是一个少将军。
许文昌和冯士雍也骑马跟随,这次上青龙山并未知会舒邦儒,倒不是刻意瞒着,而是陆廷竹觉得没有必要,许文昌和冯士雍并未收到绑匪的只字片语,那么绑匪想要谈条件的人只可能是舒邦儒或者他手下人了,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绑匪的要求无非是讨个公道,叫他们把吞进去的军款和抚恤金吐出来罢了,陆廷竹猜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所以找到许文昌和冯士雍叫他们派人去棚户区根据姜昭昭之前做的名册发放银钱,当然只是一小部分的银钱,而且是发到老弱病残手里,——他猜想绑匪必然会派人盯着棚户,他便先安抚住绑匪。发完一部分后,对其他人道,余下的款项明日再发,还好有这本名册,记录了灾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龄亲眷也一一在册,省了不少麻烦。
青龙山所在是福州地势最高处,就算是骑着马,也让人倍感吃力,更何况是身着铠甲的步行的普通士兵——这些士兵并不是来自卫所,因为避开了舒邦儒,所以卫所的士兵也就不能用了,这次带出来的只是普通的府兵,自然是没有卫所的士兵来的强健。
许文昌因为投了诚,这会儿便把自己当做陆党,言语间也多诚心些。
“陆大人,眼看再有个一刻钟就该到青龙寺了,不若停下休整片刻,吃饱喝足了等会儿好干活。”
陆廷竹回头看了一眼不怎么有精神的士兵,心里骂了句废物,面上倒不露分毫,说道:“也好。”
舒邦儒在他眼里跟死人无异了,他也不想多费口舌与之打交道,便没有借卫所的兵,现在看来,陆廷竹倒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群尸位素餐的府兵这么不顶用,他倒宁愿费些功夫去找舒邦儒了。
实则陆廷竹倒是愿望了这些人,实在是他们顶着夜色上山,又不好点火把,又不能发出动静让山上的绑匪警觉,所以行进的格外艰难。
不过这些陆廷竹是体会不到的。阿吉心里默默同情这些府兵,自家主子自小习武,体魄异于常人的强悍,岂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陆廷竹并未下马,就在马上稍作等待,看着许文昌和冯士雍也揉着腰一脸苦相,又暗骂了一句废物。
忽然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靠近,伴随着马匹踏过山间小路的声音,渐渐靠近陆廷竹一行人。
“陆大人!许大人!”
陆廷竹看着一小队骑马而来的人,脸色愈发难看。
领头的正是孙承宗。
原来舒邦儒自来专横,福州遍布眼线,凡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更何况是陆廷竹亲自带人上山,动静不小,自有人报到舒邦儒处,舒邦儒便派了孙承宗追来。
孙承宗骑着马赶上陆廷竹,作了个揖,道:“几位大人可是打算去营救姜家姑娘?”
陆廷竹看着火把和他们闹出的动静,头疼得很,没什么好气道:“怎么,孙大人深怕惊动不了绑匪吗?!”
孙承宗这才恍然大悟般忙命人把火把熄灭了,一脸歉意地说道:“下官蠢笨,竟没有想到这层。”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知蠢笨,又过来添什么乱?”许文昌早就看舒邦儒不顺眼,作为舒邦儒心腹的孙承宗自然也讨不了什么好。
“许大人勿怪,下官虽蠢,舒大人却是思虑周全,特派了卫所的儿郎们来相助。”
许文昌冷哼一声,看着孙承宗带来的人,确实比自己的人像样的多,便不再开口。
“叫你的人放仔细些,坏了本官的事,要他们好看。”陆廷竹警告地说道。
孙承宗连连应承,却在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侍从,那侍从得了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部队。
陆廷竹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孙承宗,似是想到了什么,心里了然,面上却丝毫不显。
青龙寺。
“王大哥!我回来了!”一个短衫粗布的男子兴冲冲地跑进了寺庙的大殿内。
这座寺庙荒废已久,但是稍作整理还是能做一个落脚点的。
此刻,几个壮年汉子正围坐在大殿内。
“怎么样?孙承宗那厮可照做了?”王家二郎问道。
“做了做了!我亲眼见着来了一群当兵的,发了整整一大箱的银钱。”
王家二郎又问道:“这么容易,他就照做了?”
“二弟就是多虑了,咱们这次抓的可是京城来的贵女,没看见上次差役来赶人,那个姜姑娘三言两语就让他们滚蛋了!”王家大郎沾沾自喜自己的行动。
“是啊是啊。”
“可不是吗?他孙承宗说是当官的,在京城那些大官眼里可不就是不够瞧的了!”
众人应和,也都十分高兴的样子。
那回来报信的男子又道:“只是……”
“可有不妥?”
“只是今日说是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银,只发了一小份,说明日还继续。”
“这有什么的,大不了多等几日!”王家大郎毫不在意。
“不会有什么阴谋吧?”王家二郎却是谨慎些,“况且那个姜姑娘一整日都滴水未进,时间久了,怕出什么事。”
“饿了自然就吃了!咱们又不是没给她饭吃!”
“可毕竟姜姑娘也算是对咱们有恩。”王家二郎皱皱眉,感觉不太妙。
“什么恩不恩的!她家里也是做官的!咱们兄弟几个上阵杀敌,这些当官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他们欠我们的!再说了,我们也不把她怎么样,等银子到手,自然放她走。”
王家二郎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了这班兄弟,也没有立场劝,便不再开口,只决定等会儿去劝劝姜姑娘好歹吃一口饭食。
“叩叩!”突然,大门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一伙人顿时静下来,抬头往大门看去,心跳如雷。
王大郎和王二郎对视一眼,站起身来,拔出腰间别着的匕首,轻手轻脚地靠近大门。
“叩叩!”又是两声敲门声,这次来人敲完门,开口道:“各位好汉,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速速离去。”
王大郎屏住呼吸,故意压低声音道:“来者何人?”
“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再不走,官兵可就要打上来了,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看,只是逃命要紧还是查看要紧,可就得各位自行思量了。”说完这话,来人便没有逗留,发出不小的声音,踏步离去。
来人说话的声音不轻,殿内众人都听得清楚,一时间面面相觑,实则已慌了手脚。
“这可如何是好?”一瘦高的男子面露惊慌。
“大哥,照我看,咱们还是抓紧走吧!若是他说的是真,自然逃过一劫,若是假,咱们也不损失什么,换个地方就是。”王二郎说道。
“正是这个理!”
“是啊是啊,万一官兵真找来了这里,咱们不是死路一条!”
“赶紧走吧!”众人应和。
王大郎也是这般想法,不管来人是谁,先撤离,总是没什么损失的,他们兄弟几人当初选了青龙寺为据点不单是因为这里荒废已久,鲜少有人,还是因为青龙寺背靠后山,一旦藏匿其中,是谁都找不到的。
说干就干,王大郎使人去带上姜昭昭,其余人立时收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