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劫匪

    陆廷竹摇摇头道:“许大人错了,这并不是一笔买卖。许大人怕是远离京城日久,叫这里的安逸生活迷了心智,圣上为何要动江南官场,许大人看不出来吗?”

    陆廷竹看了许文昌一眼,又继续说道:“陆某不才,倒是可以和许大人说说。就拿福建来说,舒大人独揽军政大权,有时候怕是同为三司长官的你和冯大人都无法左右制衡他罢?你觉得舒邦儒哪来的底气吞没军款致兴化卫与倭寇作战两年方才险胜,又私吞下朝廷派下的抚恤金收入自己囊中?这些事情,可是连圣上都不甚清楚以致于只能派陆某来巡查。”

    许文昌大受震撼,私吞军款和抚恤金他和冯士雍都有份,不管是不是碍于舒邦儒明里暗里的胁迫,这份好处,他二人都是收了的,这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一时鬼迷心窍,又抹不开舒邦儒的面子,才与之为伍,现在为了平这一事,不许灾民入城的令也是他下的,他以为陆廷竹就算察觉灾民的存在,也不会短短几日便查清了来龙去脉。

    许文昌呆立着,跟不上陆廷竹的话,陆廷竹却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又继续道:“圣上不满国舅擅权久矣。”

    许文昌如大梦初醒,国舅!是了,还有太子亲舅卫国公,那可是舒邦儒顶头上司,舒邦儒在福建横行无忌,多是依仗卫国公的势,那是真正的权倾朝野的实权派。

    “本朝从未有过国舅参政的先例,不过是因着有几分从龙之功,亲姐又是太子生母,才把着权势不松手,圣上念旧,总是对他有几分优待,可现如今,圣上龙体违和,太子也到了独当一面的年纪,这时候,国舅再手握重权,你觉得圣上会放心吗?”

    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

    许文昌立马想到了,若是圣上驾崩,太子继位,那么这个太子亲舅会如何?这大梁江山怕是要改姓了!许文昌惊出一身汗,所以,圣上要尽早铲除卫国公的势力,首先开刀的就是舒邦儒!

    “许大人明白了?不论陆某手里有没有实证,舒邦儒都没有活路了。”陆廷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但是许大人和冯大人要不要给舒邦儒陪葬却是另说。”陆廷竹看着冷汗直流的二人,抛出了一块诱饵。

    “还请、请陆大人赐教。”许文昌结结巴巴地开口。

    原来陆廷竹去见了舒邦儒根本没有被他拉拢,也不是想帮舒邦儒脱罪让他俩顶罪,还好听了冯士雍的话误打误撞约了陆廷竹见面,否则真是死了都不知道是被谁连累的。许文昌暗暗想着。

    “那就要看二位大人的诚意了。”

    许文昌犹豫片刻,下了个决心道:“只要这次陆大人能保下我二人,日后,听凭陆大人差遣。”说着,二人作了个揖以表诚意。

    京官势大,但往往银钱紧张,俸禄自是不够使的,大多靠地方上的孝敬,就像舒邦儒和卫国公,一个有钱,一个有权,地方官孝敬京官,京官庇佑地方官,此为常态。

    许文昌这么说,也就是愿意跟随陆廷竹,闵地富庶,他要以此来换活命的机会。

    陆廷竹不做声,只看着眼前二人,似乎是在考虑。

    许文昌心跳的声音像鼓声般,等待着审判。直到——

    “如此,二位大人便是自己人了。”陆廷竹起身亲手扶起了二人,又亲自斟了酒与二人同饮。

    许文昌和冯士雍饮下酒,再无退路。

    “陆大人,我这里有舒邦儒这些年贪污受贿、欺上瞒下的账册,何时何地、由何人经手,均一一记录在册,明日,我便亲自奉上。”许文昌喝下酒,表了第一份诚意。

    “舒邦儒知道这个账册?”

    “他不知,若是知道岂会容我安安稳稳坐在布政使的位置上?”许文昌一直知晓舒邦儒为人,每每有动作拉他入伙,他都会精心记下详情,可供日后查验,也备不时之需。

    “许大人果然是聪明人。”陆廷竹笑笑,表现地无甚在意。

    正事谈完,许文昌和冯士雍又陪陆廷竹喝了几盏酒水便告辞了——实在是没有心情。

    二人走后,陆廷竹独自倒了一杯酒,走到另一侧的窗边继续品尝,“好酒。”

    阿吉看着主子心情不错,便开口道:“看来主子是喜欢今日的酒了。”

    “好酒谁不喜欢。”陆廷竹在窗边站定,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热闹才刚刚开始。

    “主子果然神机妙算,故意走了一趟都司衙门,第二日许文昌便上钩了。”

    陆廷竹今晚说了太多话,此时喝着酒,并没有开口的欲望。

    忽然,他眼神扫过一辆马车,觉得此车有些奇怪,按理说七月七这种出游的日子,街上即使有马车也该是慢行的,而这驾马车却透着一丝着急,比别的要快些,车夫看着也隐隐有些狠厉的模样,手中挥着鞭子,不像马夫倒像是刽子手。

    原本这马车如何与陆廷竹是无关的,他并不在乎这驾马车如何,但是托那日围猎的福,他倒是记住了姜阁老的孙女最近正在周家,而恰好马车壁上刻着硕大的一个“周”字,让他的视线停顿了一会儿,而就是这么一会儿,风吹起了马车一侧的帘子,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就这么映入了他的眼帘——双目紧闭,大概是昏过去了,嘴里还塞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陆廷竹:“……”

    真是冤孽。

    下一秒,他用两根手指敲了敲窗沿,十七便从暗处出现,低着头等主子吩咐。

    “去看看,别现身,回来禀报。”

    “是。”说完十七便一个翻身跟上了马车。

    “唉?!”阿吉不明所以,看向窗外,却看不见什么特别的,不由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多问。

    “叩叩。”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陆廷竹收回视线,说道:“进来。”

    门外进来的竟是去而复返的冯士雍。

    冯士雍恭敬地作了个揖,开口道:“按大人吩咐,都已办妥。”

    “这几日辛苦冯大人了。”

    “不敢居功,大人运筹帷幄,必能不负圣恩。”

    “得了,好好替我盯着这江南吧,少不了你的好处。”陆廷竹拍了拍冯士雍的肩膀。

    冯士雍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无不感慨,气质如玉的世家公子,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偏偏生了副九曲十八弯的心肠,说话间将朝廷命官握在股掌之中还能让人感恩戴德,兵不血刃,在江南肃清异己,何等的手段,何等的计谋。如今年岁尚轻,等他日羽翼丰满,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

    “是。”冯士雍点到为止,便转身离开。

    阿吉送冯士雍离开,回到包厢,问道:“主子可要回了?”

    “不急。”陆廷竹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旁人不知道,阿吉自小服侍陆廷竹,却是知道自家主子在人前是最重礼仪的,世家大族的规矩,行为举止都有章法,一丝一毫都不会出错,人人都道他是世家子中的楷模,可阿吉却觉得他内心深处从未将这些劳什子看在眼里,独处的时候恣意极了,好似这才是真实的他,而人前的他只是一个身份,一个可以助他达成目的的工具。

    “我看那个许文昌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冯士雍本就是主子的人,他们吞没军饷、驱赶灾民这些事主子早就知道了,还巴巴地要送上舒邦儒的把柄来,真是有趣!”阿吉想起方才战战兢兢的许文昌便觉得好笑。

    陆廷竹听着嫌他聒噪,随手扔过去一个空酒杯,酒杯砸到阿吉身上,又立马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碎成了好几块。

    “闭嘴。”

    阿吉垂下眼眸,努了努嘴道:“是。”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周宅整夜灯火通明,周衡和姜昭昭外出游玩迟迟不归,林淑婉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丫头小厮外出寻找,皆不见踪影。

    眼看天色要亮起来了,周礼谦和林淑婉熬了一晚却一丝睡意都没有,坐在堂前,焦急地等着。

    “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闺阁女儿竟敢彻夜不归!待她回来我非得关她一年不可!”林淑婉狠狠地说道。

    “阿衡哪有这般不懂事,就算她不懂事,还有昭昭在,难不成她也顽皮不晓得分寸吗?定是有什么缘故的。”周礼谦说的,林淑婉也清楚,就是害怕女儿和外甥女发生什么意外,才不愿往那方面想,她倒是宁愿只是女儿顽皮。

    林淑婉什么都不想说,只胡思乱想着定不下来,要是昭昭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对得起姐姐。

    突然,大门传来一阵嘈杂。

    ——“老爷,夫人!——姑娘找着了!——”

    林淑婉和周礼谦忙跑向前去。

    只见周衡跌跌撞撞地跑进门,衣裳沾上了灰,出门前精心装扮的珠钗也歪了,她脚步匆匆,身后跟着画屏和秋雁也差不多的狼狈,相互搀着跑进周宅。

    “爹爹!阿娘!——”

    “怎么了这是?”林淑婉打量女儿,一身的灰尘,不像出门游玩,倒像逃命,“你们跑哪儿去了?昭昭呢?你们怎么自己回来了?”

    “昭昭、昭昭被人抓走了!”周衡不知所措,终于找到依靠。她在马车里昏过去,再醒来就是躺在巷尾,眼前是出门来寻她的周家仆从,发现她躺在巷尾角落里,便唤了几声,醒来发现后颈痛的厉害,缓了一阵又环顾四周发现一道出来的秋雁、画屏甚至车夫都在,唯独不见了马车和昭昭!

    “什么?!什么叫被抓走了?”林淑婉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们不是去观凤楼吗?”

    “别急,慢慢说。”周礼谦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又看向画屏和秋雁。

    画屏到底大几岁,又是自小受训照顾姑娘的,镇静下来,条理清楚地说了来龙去脉。

    林淑婉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周礼谦扶住她,又细细问了周衡,可记得歹徒的模样。

    “我、我只看见他蒙着面,身型瘦长,其余的、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周衡又担心又害怕,眼泪早就在眼眶里打转,“都怪我,要不是我嫌侍从们跟着不尽兴,昭昭就不会被掳走了……”

    林淑婉看着女儿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倒是镇静下来,上前抱了抱周衡,检查了一番,又道:“不怪阿衡,阿娘一定把昭昭找回来。”她用手抚去周衡的眼泪,目光愈加坚定,“王妈妈,去找个大夫来给阿衡几个看看。”

    又对周衡说:“阿衡先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爹爹和阿娘。”

    周衡泪眼婆娑,哭着道:“我不要!我要在这里等昭昭回来……呜……都怪我,都怪我!”

    林淑婉看着女儿自责的模样只得半安慰半劝说道:“昭昭一定会回来的,阿娘跟你保证,爹爹也在,过会儿祖父也该归家了,有我们在,我们一定有办法的,阿衡别乱了自己的阵脚。”

    “是啊,阿衡先去洗漱,养好精神,之后也许还要阿衡出力,养精蓄锐为好。”周礼谦也劝道。

    周衡听罢便不再强求,忍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由秋雁扶着回屋。

    “夫君可有头绪?”安抚好女儿,林淑婉看向丈夫。

    周礼谦确实有些猜测:“昭昭初来乍到,有接触的都知道她的身份,等闲不敢招惹她,大概不会是得罪了谁,若说最可能出纰漏之处,怕就是这几日阿衡和昭昭常去的棚户了。”

    林淑婉其实也有此猜测:“可既是绑了人去,总该有个说法,要钱还是有什么其他条件总该报上来才是。”

    “我也是这个想法,这伙歹人的手法不像是临时起意,一来知道巷尾僻静适合动手,二来知道阿衡和昭昭昨夜要出游,还目的明确地劫走了昭昭一人,分明是计划已久,不会是害命,应是谋财。”

    “夫人所言正是,起码昭昭暂时无性命之忧。”

    林淑婉却没有被安慰到,她娇娇弱弱的外甥女,从小到大金尊玉贵地养着,何曾被如此对待过,到了福州反而遭此劫难,她这心里真是像油煎一般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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