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风起

    “累死我了!”周衡一屁股坐在姜昭昭的另一侧,拿过白水便喝起来,都顾不上说话。

    “衣物分好了?”姜昭昭这几日天天和周衡商量着采买衣物和粮食,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这时候,灾民们并不是讲究衣物是是丝绸还是麻葛制成的时候,起码有了这些衣物,大家伙不必整日里穿着褴褛了。

    “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周衡缓了一会儿,说道,“孩子们看见新衣服都可开心了。”

    “那就好,总算可以体面些。”裴玉书感慨道,她能力有限,提供不了更好的条件,她知道这件事情和周衡、昭昭不相关,她们这样帮忙,一是看重自己,二是她们都是内心善良的人,想到这里,她心里不是不感激的。

    姜昭昭看着周衡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感慨,想不到有一日,她自小受训习得的簪花小楷能用在登记灾民名册上。

    “昭昭,我看这里的行当差不多凑齐了,你剩下的首饰可别再拿去当了。”周衡知道昭昭这次随身带来的首饰不多,这几日采买粮食、衣物又修缮房屋请大夫看病已然当了许多了,总不能让她回家的时候孑然一身的。

    “我有分寸的,这些首饰不过是摆着好看,若是换成活命的东西,倒是这些物件儿的福气了。”姜昭昭生于富贵,自小没为身外之物发过愁,并没有为此心疼。

    “嗯!”周衡点点头,也知道这个表妹心有成算,便不过分担心,转念一想,她又开口道,“马上就是七月七了,玉书姐姐,昭昭,咱们去观凤楼看烟花吧!”

    观凤楼是福州最大的酒楼,每逢年节便会彻夜放烟花,把整座酒楼映衬得如在白昼,十分热闹。

    裴玉书摇摇头,说道:“这几日在这边忙活,家里还一大堆事儿呢,我便不去了,年年都有的,你带昭昭去罢,她难得来一次,好好玩玩,左右这边的事儿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

    周衡闻言便也不再相劝,只是期待地看着姜昭昭。

    “好呀!”姜昭昭原本就已答应了七月七要与周衡上街的,没想着反悔。

    周衡立马高兴起来,也帮着姜昭昭整理着名册。

    “大哥,你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啊,那天差点打起来,这次又是虎子,咱们如今是来讨生活的,不是来寻仇的!”王二郎皱着眉头,劝说着自己的兄长。

    “哼!讨生活?!讨你娘的生活!”王大郎面露不善,“咱们出生入死上战场,全给那些当官的做了嫁衣,功劳全是他们的,一粒米都没给老子留下!”

    “大哥,小声些。”王二郎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小娘子还在呢。”

    “一群缩头乌龟!只会叫几个黄毛丫头出头,自己躲在城里图清闲,我看他们就不配当男人!”

    “我的哥哥呀!既然裴县令说了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咱们就少闹腾些,听说裴县令是个好官。”

    “一丘之貉!这世道,哪有什么好官!我告诉你,再在这里不清不楚窝着,还不如一刀摸了脖子来得痛快!”

    王二郎一时语塞,连县令都做不出明确的保证,更何况他,加上本身他也是受害者,内心里是反驳不了什么的。

    “那你想怎么样?咱们连城门都进不去!”

    这时,四五个强壮的男子挤进了房门,领头的说道:“咱们不若干票大的,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上了战场都敢砍人脑袋的,没道理下了战场的反而成了脓包!”一时群情激昂,又有一个男子开口道:

    “就是!王大哥,咱们兄弟向来信服你,你一路带着我们上这福州来,现在,你说一句,咱们就敢豁出命去!”

    “是啊,反正在这里一天天等着也是等死,谁知道哪些当官的能管我们几天,到时候,一撒手,我们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我老娘还等着银子抓药治病呢!”

    “没错……”

    “是啊是啊……”

    王二郎看着这帮兄弟,知道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却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啊?”

    “那几个衙门有一个算一个,谁把我们放在眼里,一个个都想把咱们赶出福州去,什么裴县令,什么都不是,说是上奏上奏,现在都过去多久了,要是有用,早就给咱们兄弟一个交代了!”

    “他们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老子沙场都上过,还怕他几个狗仗人势的狗官不成?!”

    一言一语,越说越气愤,王二郎看着几人的愤慨,正想说些什么,被打断——

    其中一个身材瘦长的男子上前一步,低声道:“咱们手里也不算没有筹码……”

    夜幕降临,福州城原本就夜市繁荣,今日是七月七,便更加热闹,街边早早摆起了生意,吃的玩的,新奇的,传统的,琳琅满目。

    街上也早早聚起了出门玩乐的人,不拘是跑跳玩闹的孩童,还是细细装扮的年轻女郎,或者成群结伴的少爷公子们直把城里堵得水泄不通。

    周衡早早备了马车,一用完晚膳便急哄哄地拉着昭昭出门去。

    马车轮子咕噜噜滚动起来,画屏和秋雁随侍左右,也是满面喜色,车夫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鞭子,马儿慢慢地行进。

    周衡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看向外边,周宅位置不错,闹中取静,出了这条巷子就离城里最热闹之处不远了。

    “等会儿咱们先去看打铁花,我跟你讲哦,前街的打铁花最好看了,又大,走势又连贯,就像一阵阵金色的雪花一般,去晚了,都挤不进前边儿,等晚些时候咱们再去观凤楼看烟花,他家的烟花都是林记铺子的,可贵了!也就是观凤楼豪气,一掷千金,一气放一晚上,我昨儿就让秋雁去预定了位置,你一定会喜欢的!”周衡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姜昭昭今日穿了一身正红色的对襟短衫配水波纹的襦裙,头发挽起一个简单的髻,别着两颗小拇指大的珠子,没有过多装饰,却显得她更加灵动。

    首饰里昭昭偏爱珍珠,她的妆奁匣子里最多的就是东珠点缀的各色朱钗,这段时间其他的首饰都拿去当铺换成了银子,唯独珍珠被她私心里留了下来,毕竟这些珠子她收集起来不易,轻易不肯放手。

    “好好好,阿衡表姐说什么好看那就是什么好看。”

    周衡笑吟吟地扑向昭昭,软玉入怀,闻着小表妹的衣物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熏香气味,抱着软乎乎的身子,心情大好。

    “可惜爹爹和阿娘不跟咱们一块。”

    “祖父明日就要回来了,姨丈和姨母大约要做些准备呢。”

    “祖父也是,早一日回来便能赶上七月七了。”

    姜昭昭噗嗤一笑:“七月七和祖父有甚相关,他老人家难不成还喜欢凑这热闹?”

    七月七传统便是少男少女相看的日子,夜幕降临,适龄儿郎们便会借着夜幕出游,若碰上心仪的女子,就回家央告父母去求亲,现今更甚,也不拘是否适龄,总是男女老少上街游玩一番凑一趟热闹才好,不过像周茂熙这般年纪的却是不太凑这个热闹的。

    “也是。”说着周衡自己也笑了。

    突然,马车顿了一下,传来马夫一声大喊——“什么人?!”

    周衡刚想掀开帘子看看,只听见几声闷哼,电光火石间马车内闯入一个高大的身形,还未看清是什么样子,便被来者捂住了口鼻,姜昭昭坐在马车内侧,眼见突发急情,刚想开口呼救,只见歹徒一掌劈在周衡的后颈,周衡身子一软,便到了下去。

    “表姐!”姜昭昭惊呼,看向歹徒,只见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你是谁?!”

    歹徒看向姜昭昭,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思索,便又是同样的手段打晕了她。

    姜昭昭最后的印象便是那双眼睛,算不上好看,眼神里有些狠厉,也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花想容是城里最大的风月场所,本朝律令规定,官员不可□□,但是在福州城里,天高皇帝远的,倒不像京城那般拘束,如花想容这般的花楼倒是不算少见。

    陆廷竹今日穿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长衫,腰间照旧只配着腾蛇玉佩,自小受教训练出来的世家子风范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最容易勾住姑娘们的眼神,他刻意微低着头,快步走上花想容的三楼雅间,推开门,看见里边儿不仅有下帖子约他相见的许文昌和冯士雍,还有一排燕瘦环肥的莺莺燕燕,下意识皱了下眉,却又迅速恢复如常。

    陆廷竹迈过门槛,阿吉也跟着进去,并转身关上了门。

    “许大人,冯大人好兴致。”

    许文昌和冯士雍立马迎着陆廷竹起身,笑得一脸春风化雨。

    “陆大人连日辛劳,今日特意安排给陆大人解解乏。”许文昌说得不清不楚意味深长,在场的人却就连阿吉都能听懂。

    陆廷竹心里厌恶,面上不露一丝情绪,只刻意避过了一屋子姑娘,径自靠着窗坐下了。

    许文昌有些尴尬,冯士雍堆起笑脸,说道:“陆大人可是看不上这几个,不若叫鸨母再换几个上来?”

    姑娘们一听都面露惶恐,许大人的场子,又有冯大人在,怎么看都是个肥差,再者今日看上去要服侍的又是位英俊非凡的公子,都高兴不已,乍一听要把她们换下去,多少是不情愿的。

    陆廷竹目光扫过姑娘们,不带停留,又兴致缺缺地看向窗外,这个厢房怕是花想容最好的了,从这里看出去,能看见大半个街市,灯影重重,偶有烟花升空,一派繁华景象。

    阿吉看着主子没有开口的想法,便刻意肃了面容,说道:“我家大人今日只想饮酒,却是不用红袖添香的。”

    许文昌和冯士雍对视一眼,立马又说道:“是是,怕是我们这小地方的庸脂俗粉入不了陆大人的眼,不妨不妨,花想容的酒还是不俗的,陆大人一定尝尝。”

    说着,冯士雍使了个眼色,让这一屋子的姑娘都退了出去,才同许文昌一起坐了下来。

    原本以为这状元郎品行高洁的名头不过是虚名,哪有男人不爱美人的,可今日一见,却发现这个不近女色倒不似作伪。许文昌亲自给三个酒杯倒上了酒,说道:“陆大人请。”

    陆廷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酒倒是不错。”

    “这花想容原是靠酿酒发家的,没点真本事也做不到今日的规模。”冯士雍忙接上。

    “哦?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喝几杯。”

    陆廷竹见二人东拉西扯跟他套近乎却迟迟不讲明来意,便只自顾自喝酒,也不着急。

    倒是许文昌按捺不住,频频用眼神示意冯士雍。

    终于——

    “陆大人何时回京?”冯士雍问了一句。

    陆廷竹挑眉看了他一眼,说道:“待我交了圣上的差,自然不会赖在这儿的。”

    “陆大人误会了,陆大人少年英杰,能在福州多待一段时间自然是好,只是不知这圣上的差事……”

    “两位大人何意啊?”陆廷竹故作疑惑,放下酒杯,“今日莫不是不单是请陆某喝酒?”

    许文昌目露急色,说道:“哎呀!跟陆大人直说了吧!我二人今日是有事相问。”

    “许兄!”冯士雍拦了一下,觉得不妥。

    许文昌却一把扫开他的手,说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直说了。”他看向陆廷竹,“陆大人,圣上……到底是何意?”

    “许大人,不可揣度圣意。”陆廷竹仍在打太极。

    许文昌顿了一下:“那么陆大人到底是何意?”

    “许大人想让陆某何意?”

    “陆大人怕是已经知晓兴化那群堵在城门口的灾民了吧?”许文昌问道。

    陆廷竹不否认,只是看着许文昌说道:“许大人是想让陆某知道还是不想让陆某知道呢?”

    “想不想的,陆大人也已然知道了。”许文昌说开了,反而平静下来,“既然陆大人肯来赴约,想来,愚兄还有一线生机?”

    陆廷竹唇角上扬,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许大人是聪明人,这福建地界有个什么的,也有舒大人顶着,可若是舒大人不愿意顶着,那么,天子一怒,或许就只能二位大人受着了。”

    陆廷竹说的明白,许文昌二人也听得明白。

    冯士雍问道:“陆大人是说……我们兄弟二人也许不必担着?”

    “自然,军政大事自有都指挥使统管,与二位大人有甚关系?二位大人诚然不慎掺和到这里头来,可圣上却不必知晓。江南官场结党营私日久,圣上想拿福建开刀杀鸡儆猴,这顶乌纱帽可以摘了二位大人的,也可以摘了旁人的,就看二位大人怎么选了。”

    许文昌听罢咬了咬牙道:“若我能拿出证据绊倒舒邦儒,陆大人可否保我二人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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