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兔子

    黑衣男子听见陆廷竹的嘱咐便停下了想要一击毙命的动作,转而将最后一个蒙面歹徒的双手反扣,又顶膝将强迫他跪在地上,蒙面歹徒吃痛,动弹不得,全身微颤,不得不顺势跪在地上,看着陆廷竹一步一步走近他。

    陆廷竹饶有意味地扯下蒙面歹徒的面巾,问道:“谁派你们来的,嗯?”

    蒙面歹徒咬紧牙关,虽然手臂和膝弯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他仍然没有打算开口。

    “啧。”陆廷竹大概早就猜到了他不会轻易开口,半蹲下,与他平视,顺手捡起地上的手臂长的树枝,毫无征兆地扎进了蒙面歹徒的左眼,动作快得他都未反应过来,只有眼上的剧痛盖过了一切知觉,想倒地打滚,想用手触摸被扎穿的左眼,却因为仍然被十七紧紧制住而动弹不得,只有发出渗人的惨叫声。

    ——“啊!——啊——”

    即便是这个时候,陆廷竹仍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君子模样,好似动手的不是他一般,冷眼看着鲜艳的血从歹徒的眼睛里流下来。

    突然丛林里传来一阵不大的响动,阿吉连忙过去查看,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借着矮木丛遮挡着身体,大概是被眼前蒙面人的动静惊到才暴露了行踪。

    阿吉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便一把抓过她的手臂,把她提到了陆廷竹眼前。

    陆廷竹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骑装的少女蜷缩在地上,双手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过分好看的眼睛,此刻正惊恐地看着他,或者说看着眼前的场景——满地尸体,血肉横飞,还有一个被树枝扎穿眼睛哀嚎不止——吓得瑟瑟发抖。

    被抓出丛林的正是姜昭昭,她特地选了人迹罕至的云罗山深处带着周衡布陷阱是为了能更多地抓到猎物,却万万没想到碰见了如此可怖的一幕。

    她方才在附近设置机关,听见了动静便过来瞧瞧,正好看见一群人在缠斗,她原本打算躲在一边,等他们都走了再跑掉的,没想到,猝不及防看见了陆廷竹拿着树枝扎进了有一个人的眼睛,惊的她差点尖叫出声,还好她及时捂住了嘴巴,却不小心晃动了一下身体,才发出了动静被他们发现。

    陆廷竹看了眼她的装扮便把她的身份猜的七七八八了,这个时辰出现在云罗山的,必然是过来围猎的哪家贵女。

    他移开姜昭昭捂住嘴巴的两只手,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和眼角淡红色的泪痣,看着她吓得哭都哭不出来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

    “你可看见什么了?”陆廷竹用食指抬起姜昭昭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姜昭昭回过神,强自镇定下来,小声道:“没…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陆廷竹似是很满意,说道:“很好,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你,什么都没看见。”

    姜昭昭原本就打算就当没看见的,现在被人明晃晃地抓住,更是知道轻重,她连连点头,近似求饶。

    “好孩子。”陆廷竹夸了一句,便不再管她,起身示意十七放开被抓住的蒙面歹徒。

    歹徒早已疼的冷汗涔涔,失去十七的支撑,整个人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

    “回去告诉你主子,本官知道他是谁,别急,本官自会去寻他。”陆廷竹对满地打滚的蒙面歹徒说道。

    见那歹徒虚弱地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阿吉适时地上前踹了一脚,说道:“还不滚,再不滚就不必滚了!”

    求生的欲望令他挣扎着站起来,匆匆离去。

    陆廷竹见蒙面歹徒走远,也不顾满地的尸体,看了姜昭昭一眼,眼里满是戏谑和威胁,见姜昭昭又被吓了一跳,他才心满意足地领着阿吉和十七转身,骑上马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姜昭昭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腿软的站不起来,她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狠狠喘了几口气之后脑子才重新转起来。

    他就是陆植陆廷竹吗?姜昭昭方才离演武场并不算近,只能模糊看见陆廷竹的面容,但是他的背影和穿着却还是有印象的,方才虐杀了十几个刺客的就是百姓交口称赞的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吗?!这实在和她听见的文质彬彬的端方君子的形象大相径庭。

    虽说刺杀朝廷命官本就是死罪,可是这般面不改色地将树枝扎进别人的眼睛里还是令姜昭昭觉得心惊胆战。

    她恍惚间又想起了祖父曾经说的话,陆廷竹此人,剑走偏锋,她原本并不十分理解,现在似乎有了一点与祖父同样的感觉。

    不管这些刺客是谁,又为什么要刺杀陆廷竹,这些都不是她该管的事情,她也没法管,现在的她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双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手指却摸到了明显不是泥土和树枝的触感,她定睛一看,竟是块玉佩,她拿起来,只见玉佩比她手掌大一些,玉质通透,呈现墨色,样式精巧,上面雕刻了栩栩如生的腾蛇花纹,看起来便价值不菲。

    只是玉佩的结绳和流苏穗子已有磨损,尤其是结绳处,已经松动,想来玉佩主人戴着这块玉佩时日已久,没有注意结绳需要更换,所以才掉落的。

    大概是陆廷竹不小心落下的,这里除了他也没人能够佩戴如此价值连城的玉佩来打猎了,定是方才打斗不小心遗落,后来那个随从又把她提出来,她坐在地上,衣袂又遮住了它,所以陆廷竹刚刚靠这么近都没有发现。姜昭昭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拿上玉佩,到时候交由姨母,就说是山上捡到的,姨母自然会交给主事的人。

    姜昭昭思绪杂乱,闪过几个想法,才慢慢站起来,沿着记忆,去寻周衡。

    陆廷竹和阿吉主仆二人骑着马,打算随意在山上走走便下山,阿吉看得出来,主子今日并没有打猎的兴致。

    “主子,方才的小娘子似乎是姜家的。”阿吉斟酌着开口,他昨日是看过今日宾客名单的,也看过画像,不论是多平淡的长相他都有印象,更何况姜昭昭长相不俗。

    “哪个姜家?”他可不记得福州有什么姜姓大族。

    “京城姜家,和福州前户科给事中周茂熙周家有亲。”

    陆廷竹顿了一下,明白过来,“姜士升的孙女?”

    “是,姜家长房长女,行二。”

    陆廷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突然,阿吉看见陆廷竹停了下来,只见他翻身下马,靠近了一根树枝和……一只倒挂兔子?

    阿吉也下马跟上,看见此处居然有一个陷阱,说是陷阱,不如说是一个简易的机关,而且还是一个有效的机关,圈住了一只灰毛的兔子,两只后腿被麻绳套住倒挂在树枝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陆廷竹扫了两眼,便清楚了这个机关的窍门,“有点意思。”

    “这片猎场居然还有人布陷阱?这是谁弄的?”阿吉摸摸脑袋,有点佩服这个奇思妙想。

    是谁呢……陆廷竹脑子里闪过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他嘴角翘了翘,毫不客气地把这灰毛兔子连带麻绳收入囊中。

    姜昭昭再次和周衡汇合的时候,周衡已猎到了几只活物,不过都是山鸡、松鼠之类的,竟还有一只刺猬。

    姜昭昭虽仍心有余悸,但是并不打算让周衡知道她刚刚看见的事情,毕竟她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所以她尽量表现地无事发生的模样,还和周衡一起把之前布置的机关都搜了一遍。

    林林总总,有好些猎物落网,只一处有些奇怪,在姜昭昭布置的靠近方才打斗的地方的那处机关,原本应该圈住猎物的麻绳不见了,按理,若是没有猎物靠近,那么机关应该是原封不动的,可这个机关明明被触发了,却不见猎物,甚至连麻绳都不见了,甚是奇怪。

    “也许被路过的猎户拿走了也说不定,不管啦,不见就不见吧,咱们这次猎到的活物不少,定能赢过舒令嘉那个讨厌鬼的!”周衡兴奋地说道。

    姜昭昭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不过确实没甚可以在意的,这次抓住的虽然都是体型较小的活物,但是胜在数量多,她们把马牵上,用网兜和麻绳捆好猎物绑在马上,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了。

    夜色降临,云罗山脚,点点火光辉映,时不时还有乐舞鼓声传出,美酒佳肴、歌舞助兴,真正的洗尘宴开场。

    晚宴的席位并不像白天演武场那般满座,坐在宴席上的大多是福建地界举足轻重的官员和世家子弟,另一侧则是需要应酬打点关系的贵妇人们,一道道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来,推杯换盏间,交换了消息或者是打探了秘密不一一赘述。

    也有些年轻的儿郎和贵女们不耐烦被长辈拘着,便在一旁的空地上三五成群地围坐起来,由下人生起篝火,将白天猎到的活物架在上面炙烤,别有风味。

    云罗山夜间凉爽,点着篝火也不显得热,平时世家子弟尤其是闺阁女儿难得有这样新奇的体验,都十分尽兴。

    周衡不耐烦跟着林淑婉在宴席上来往应酬,便带着姜昭昭和裴玉书另辟了一块干净的地方生起了篝火。画屏带着问梅、侍兰连带秋雁一起处理了白日里主子们猎到的活物,又用洗干净的细木棍串了,架在火上烤。

    “可惜了,没有猎到兔子,今日是吃不成玉书姐姐的烤兔肉了。”周衡咬着手中的山鸡腿,略有遗憾地说道。

    裴玉书翻烤着手中的第二只山鸡,却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道:“这么大块鸡腿都堵不住你这嘴,吃着鸡肉,还想着兔肉。”

    姜昭昭吃着被画屏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烤鸡肉,也附和道:“玉书姐姐说的对,你这般想法,可对得起葬身口腹的山鸡?”

    周衡听了难得不反驳,反而笑嘻嘻地靠近姜昭昭道:“好昭昭,多亏你了,设了几个机关竟比我的箭术好使多了,方才看见舒令嘉那个脸色,我可以笑半年!”说着,她伸着脖子挑衅地看了离他们十丈远的舒令嘉一行人,舒令嘉撞进她的视线,懊恼地转开去。

    方才她们带着猎物回山脚,两相对比,姜昭昭和周衡的猎物虽然个头小,但是胜在数量多,比舒令嘉一行人的猎物多了好几只,气的舒令嘉转身就走,后来搭建篝火也离姜昭昭她们远远的,周衡乐不可支,只觉得被罚半年禁足的气都出了。

    “你别总是和她对着干,怎么说,她父亲都身居高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玉书说道,她自小跟祖父相依为命,乖巧懂事,从不给老人家添半丝忧虑,和周衡交好,也大多是劝着她的。

    “知道啦知道啦,玉书姐姐就是太好性了。”周衡今天高兴,便说什么都依的。

    “玉书姐姐可有什么烦心事?”姜昭昭见裴玉书并没有很精神的样子,似是有什么心事,目光有时还会飘过前方宴席,却又不似在看谁。

    裴玉书见昭昭发问,想说些什么,又停住了,说道:“无事,今日事多,有些感慨。”

    “感慨何事?”

    裴玉书摇摇头,又说道:“明日两位妹妹可有空闲?若得空,姐姐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玉书姐姐开口,没有空闲也得有了。”周衡开口道,显然对裴玉书说的地方非常感兴趣。

    姜昭昭也满口答应。

    这时,一个围场小厮模样的人端着一盘子肉走过来。

    这个小厮长得白白胖胖,笑起来十分讨喜,一开口就是一叠声的吉祥话,问过安之后,又递上手中的肉交给了画屏,说道:“这盘子兔肉是那边儿贵人专门送过来的,各府的公子姑娘们都有,还请赏脸尝尝。”

    这话听着是对姜昭昭三人一起说的,然而这个小厮的眼神却一直望着姜昭昭,昭昭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知道她看见这盘兔肉周围还围着一条麻绳,好生眼熟,福至心灵,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宴席上与她遥遥相对的陆廷竹。

    这条麻绳不会是她布置的机关里不见的那条吧?

    果然,陆廷竹的目光也看向了她,似笑非笑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左边的太阳穴。

    旁人或许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姜昭昭却突然读懂了他的眼神——缄口,否则想想你的眼睛。

    姜昭昭突然想到了那截扎进歹徒眼睛里的树枝,深觉自己的眼睛也有些痛起来,她仓皇收回视线,心砰砰地跳起来。

    难怪那处机关如此奇怪,明明没有猎物踩到,却是被启动过的模样,连带着麻绳也不见了!原来竟是被人捡走了,现在还拿来恐吓她这个挖井人。

    自她回到山脚到现在,还不曾听说巡按大人遇刺的消息,那么也就是说陆廷竹并不打算追究那群蒙面歹徒,更不打算彻查,如今又再次威胁她警醒她,他到底想做什么?姜昭昭毫无头绪,又觉得有些胆寒。

    “说曹操曹操到!刚刚想着兔肉,这就来了!”周衡完全没认出这条麻绳,以为宴席上送出去的每盘兔肉都是这个装扮,兴高采烈地分起了兔肉。

    阿吉眼看着自家主子原本好端端地喝着酒,敷衍着一句句恭维,又你来我往地和这群老狐狸相互试探,突然哪里就不顺心了,吩咐了一声,往各府都送去一盘兔肉,还让他去特意嘱咐那个白胖小厮,让他把那截绑灰毛兔子的麻绳围在周家的盘子上。

    小厮不知其意,但还是照做了。阿吉跟了陆廷竹十几年,隐约猜出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大约是白天没吓唬够那个姜家小娘子,又看见她在远离宴席的篝火边笑得太开心,而自己应付着一群老头子无趣至极,突然就觉得她笑的有些碍眼罢了。

    阿吉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姜家小娘子实在是有些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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