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围猎

    与周家的宁静不同,福州府衙却因巡按御史陆植的到来犹如热油中泼了一勺冷水般沸腾起来,暗流涌动。

    福州都司巷都指挥使司。

    后堂办公处,房门紧闭,一年逾四十头戴官帽的男子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正对的位置上端坐的正是都指挥使司长官舒邦儒。

    跪着的男子满头的汗,言语间都是惶恐:“舒大人救命,救命啊……这巡按御史已到,下官,下官可如何是好啊……”

    舒邦儒微微仰头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并无任何介怀之意,说道:“慌什么,起来,堂堂兴化卫指挥使,成什么样子。”

    “是……是……”孙承宗战战兢兢站起来,“可那陆廷竹……”

    舒邦儒听见这个名字,睁开眼睛,望向孙承宗,说道:“民间那些愚夫愚妇信了他是文曲星下凡,难不成你也怕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

    舒邦儒在福建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上稳坐了二十年,向来说一不二,在福建这个地界还没用人敢和他唱反调。

    “哼,”舒邦儒轻蔑一笑,“强龙还不压地头蛇,这么些年,往福建来的巡按还少了?还不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要和本官作对,也要看看他够不够分量。”

    “可那毕竟是陆家……”

    京城陆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几百年的朝廷巨擘,人才辈出,代代在朝为官,所出肱骨不可胜数,如今嫡系一脉最有前途最受重视的就是陆植陆廷竹。

    “陆家又如何,再受重用也是臣,还能越过……”后面的话并未出口,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下官该如何应对?还请舒大人明示。”说着,孙承宗对着上面做了个揖。

    “有什么好应对的,既来了,好吃好喝的,自有许文昌伺候着,有你什么事?如今他不是上蹿下跳张罗着围猎给这个陆廷竹接风洗尘吗,围猎场上可是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舒邦儒意味深长地说着。

    孙承宗的心猛的跳起来,吓了一跳,脚一软又跪到地上:“可……可他是正三品朝廷命官……陆……陆家嫡出的血脉啊……”

    “你也知道他是三品副都御使,一个堂堂三品大员被指派了巡按的差事,若说圣上没有半点疑心谁都不会相信,他待的越久,你的小命越难保,唯有先下手为强。”舒邦儒目光变得狠厉。

    孙承宗仍是冷汗涔涔,“这……这可如何使得,在福建的地界死了一个钦差……这……这……”

    “慌什么,实话告诉你,这事咱们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这是上面的意思,你若是怕了,现在便去找那陆廷竹,说兴化一役另有内情,看他是不是能看在你主动坦白的份儿上网开一面,饶你一条狗命。”

    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若是不按舒邦儒说的做,自己怕是走不出这个衙司的大门,孙承宗只得硬着头皮答:“是……是,下官……下官遵命。”

    城郊。

    周衡带着姜昭昭在庄子里疯玩了好几天,这个庄子离城不远,面积却大,是周家的祖产,一代代传下来,修了又修,如今吃的玩的都很齐备。

    东边修了一个荷花池,真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周衡划了小船带昭昭采莲藕、赏荷花;西边有一个跑马场,周衡教昭昭学骑马,喂养新得的马驹追风。姜昭昭难得有这样自在的时光,颇有些山中不知日月的感觉。

    而此刻,周衡和姜昭昭正蹑手蹑脚地靠近孤坐在湖边垂钓的老翁,姜昭昭提着裙摆,学着周衡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喘。

    “祖父!”

    “祖父!”待靠的非常近了,周衡比划着一二三的手势,两人同时放声大喊。

    老翁被了吓了大跳,手中的鱼竿差点甩出去,看见这个古灵精怪的孙女也是无奈得很,“你们两个皮猴子,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周衡和姜昭昭都笑,看了看一旁的鱼篓,对视,笑意更深。

    周衡肃了肃面容,一本正经道:“我只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没想到祖父也有这般境界,想来,当我周家湖里的鱼也是一种福气了。”

    说完自己忍不住笑出声,不等祖父骂人,忙拉着姜昭昭跑开了,两人离开湖泊,笑的畅快。

    “姑娘,姑娘,大娘子差了人过来,在前堂候着呢。”远远地,秋雁跑过来。

    这一次出来游玩,只周衡和姜昭昭二人,庄子里也只有祖父并姐妹两三个主子,林淑婉在周宅并未跟随,不过也日日都派人来庄子上察看,衣食住行事无巨细都要向她汇报的。

    “今日怎的来的这么早?”一般到日暮西山的时候才会来人,今日显然为时尚早。

    “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姜昭昭挽着周衡的手臂,往前厅走去。

    边走边说道,“这次玉书姐姐不来真是可惜了,到福州都五六日了,还未见过她呢。”

    裴玉书是周衡从小便相识的闺中密友,比周衡要大两岁,虽和昭昭见面不多,但是周衡来信里总是提到这个温柔会照顾人的玉书姐姐,因此,昭昭也像是和她从小相识一般。

    “玉书姐姐大了,等闲也不出门,她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满府的担子都在她身上,倒是不能像我这般悠闲。”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改日我们上她家门去。”姜昭昭说道。

    “那自然好,等过些日子,凤仙花开了,我们采一些,和玉书姐姐一同染蔻丹!”

    “好呀好呀。”

    说话间,已迈入门槛。

    周府来人正是林淑婉的陪房妈妈,一见周衡和姜昭昭便福了福身:“姑娘,表姑娘安好。”

    周衡连忙扶住了她,问道:“王妈妈这个时候来可是阿娘有什么吩咐?”

    王妈妈笑笑说道:“姑娘和表姑娘想是乐不思蜀了,怎的忘记了明日就该是云罗山围猎了。”

    周衡一拍脑袋说道,“是呢,可不是,都忘了这茬了。”她看向一旁的姜昭昭说道:“明日我带你去咱们这里最大的围场玩耍。”

    “可是姨母之前说的布政使大人要办的洗尘宴?”这边儿的习俗,达官贵人喜好白天围猎,夜间宴饮。

    王妈妈说道:“正是,若是平常小宴也就罢了,这次是布政使许大人的场面,福州府里有头脸的人家届时都会出席,姑娘和表姑娘虽然年纪小,也该好好拾掇一番,所以夫人谴了我早些过来,也好使两位姑娘早些回府收拾明日里要用的物件儿。”

    “我们这就去收拾!”周衡拉起姜昭昭,就往里间去,满心都是明日可以出门打猎,还不忘对秋雁嘱咐,“让他们把我的追风带上!”

    等回了周府,周衡和昭昭各自去筹备围猎要带的骑装和行头不提。

    翌日,云罗山围场。

    夏日里总是艳阳高照,今日无风,晴朗非常,倒是一个适合打猎宴饮的好日子。过了午时,马车陆陆续续出现在云罗山,这座山不高,走势却很好,山间鲜有猛兽,比武场、晚宴场地也齐备,历来是官宦人家打猎的首选,福州城里凡有高门大户做东,都爱往云罗山去。

    林淑婉带着周衡和姜昭昭到的时候已经不算早,比武场上早已架起了一排靶子,十几个高大的架子摆成一排,在威严浩大的鼓声中显得威风凛凛,想来第一项比试该是射箭。

    本朝重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世家子弟从小便会受到悉心的指导,若是学艺不精,即便是状元及第也是会让世人嘲笑的,因此,大大小小的围猎上,都喜好先摆一场射箭比试,再是进山猎物,也是有抛砖引玉的意思。

    姜昭昭今日穿了一身桃粉色的交领短衫,下边儿是杏林春燕百褶马面裙,色彩明亮活泼,头上用了样式简单的珠钗点缀,衬得少女更加明艳动人,给这片演武场增添了生动的一笔。

    这种场合姜昭昭并不陌生,在京城,姜家也是士族中的佼佼者,什么排场穿戴什么,自有乔嬷嬷她们悉心准备、精心装扮,因此,不管是多盛大的宴会场面,她都是不怵的。

    一旁的周衡却兴奋很多,虽然维持着基本的贵女的礼仪,但是总是在林淑婉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看场上要比试的少年郎或者看看女席上相熟的好友是否也来了。

    这次到福州姜昭昭并未带太多的随侍侍女,只画屏一个一等丫鬟并问梅、侍兰两个二等丫鬟,此刻也跟在昭昭身后,而周衡则只带了秋雁一个,一行人缓缓走向演武场的看台。

    演武场十分宽阔,比起京城的规模来也毫不逊色,只细节处没有那么讲究,看台稍高修筑,在演武场的北面,看台的东边是男宾座位,西边是女宾座位,按照品级高低依次落座,最中间的便是福建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这便是三司衙门的掌权者了,三者在品级上又以正二品都指挥使最高,因此都指挥使舒邦儒位列最中,他的身侧空了一个位置,布政使许文昌和按察使冯士雍再分列下座。

    其余官员士族按品级又依次落座,像周家这般已无在朝出仕的人家并不在上座,离主席也有段距离,周茂熙混了几十年官场,这种阿谀奉承、你来我往戴着面具的场面早就受够了,因此他告了个假,并未出席,而周礼谦比之他父亲更加厌恶这些,所以也并未出面。

    女席这边儿则花团锦簇,热闹许多,盛装出席的夫人小姐们说说笑笑,并无太多官场上的拘谨,家长里短的,注意力倒是大多都在于今日的围猎和晚宴上。

    “你可知道今日在周家夫人身边儿的是谁?”一个身着大红云肩的妇人与身边的另一妇人小声说着。

    “周家?可是老周大人家的?”

    “还有哪个周家?你瞧那边儿。”妇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姜昭昭一行。

    “这是?眼生的很,是周家的亲戚?”

    “这可是京城姜家来的。”大红云肩的妇人煞有其事地顿了顿又说,“是周家夫人嫡亲的外甥女儿。”

    “呀!那不就是姜阁老的孙女了!”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意味不明。

    “哟,这可是京城来的姜家姑娘?”林淑婉刚刚带着两个姑娘走上席位,迎面便来了一个装扮十分雍容华贵的妇人。

    林淑婉停下脚步,福了福身,道:“吴夫人。”又转身示意周衡和姜昭昭行礼。“阿衡,昭昭,这是吴夫人。”

    前一天林淑婉便已经和姜昭昭介绍了此次宴席可能会碰到的人物,这个吴夫人便是第一个介绍的。

    吴夫人原是福建望族吴家嫡出女儿,嫁予承宣布政使许文昌为妻,最是热心快肠,在福州又是根基稳固,世家夫人们都给她尊贵和体面,多少人家的龃龉不快也都喜欢找她作中间人,尊称她一声“吴夫人”。

    这次为巡按御史洗尘宴席又是事关丈夫的前途,所以这个宴席的布置和请帖都是吴夫人亲力亲为,对邀请的人家也是一遍又一遍的校对,又得知周家近日有“贵客”到访,便特地派了两份请柬——一份是给周家的,一份则是特意给姜家的。

    吴夫人目光扫过姜昭昭身后,靠的最近的是画屏,只见她穿着深蓝色比甲,里边儿是深红色宽袖短衫,穿戴的行头虽然不显眼,却逃不过许夫人的眼光,这一个丫鬟的穿戴就足够抵得上平常人家好几个月的开销,领头的大丫鬟并后头两个年纪小的都低着头,沉稳妥帖,从容不迫,气度不输任何在场的闺阁小姐。

    看着姜昭昭出行的排场,她深觉当时分发请柬,特地写一份单独给姜昭昭这一决定是正确的。

    姜昭昭和周衡刚想俯身,吴夫人便一把拦住了,对着姜昭昭面露惊艳:“可不得了,生的这般好看的小娘子便是满福州城去寻都寻不出一个呢!”又对林淑婉道,“还是周家妹妹好福气,不光生个女儿长得好,外甥女儿也跟画里的仙女儿似的。”

    林淑婉谦逊地笑了笑:“吴夫人哪里话,可不要夸这两个丫头了,本就骄纵,您这夸多了,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女儿家骄纵些有什么的,我若是有两个这么可人疼的姑娘,定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说着,吴夫人从手腕上拿下一个芙蓉玉的手镯,往昭昭的手上戴去,“难得来一次咱们福州,这算是我这个婶子尽地主之谊了。”

    昭昭犹豫了些许,看了看林淑婉,见林淑婉并未阻止,只微微点了头,便放下心来让吴夫人将玉镯戴了进去。

    “谢谢夫人,玉镯很好看!”姜昭昭看了看玉镯,色泽莹润,没有丝毫杂质,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不过她在京城里也是贵女里的贵女,这样的成色倒还不至于令她惶恐,因此林淑婉让她收下也就收下了。

    说起来这送礼也是有章法的,长辈给予小辈的见面礼原不需如此贵重,但若是这个小辈身份贵重、见惯了好东西的,那就不适合给一些寻常东西了,那是看不起。

    所以吴夫人送了一份芙蓉玉手镯,虽然贵重些,却也不至于令姜家姑娘觉得过于贵重,这就是吴夫人的思量了,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做打算,否则她不会戴着一个与今日装扮丝毫不搭的芙蓉玉在手上。

    吴夫人见她收了,心里也愈加高兴,脸上的笑意更深:“这样的芙蓉石还是小姑娘戴着才好看哩!”

    说着,吴夫人便带着她们在位置上落座,又急急忙忙去迎旁人去了。

    周衡看着吴夫人匆匆的步伐,忍不住笑道:“阿娘,这个吴夫人今日倒是格外热络呢!”她自小随林淑婉参加的这些场合不少,自然知道吴夫人是什么性子,虽然热情,却不至于对着一个小辈这般殷勤。

    起码平日里她可不会逮着机会把自己夸好几遍。

    周衡都能感觉到,林淑婉自然也清楚,她也笑道:“在外边,不许胡说。”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份热络起码有一半得是冲着昭昭,或者说是——姜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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