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见水轩又热闹起来,福全公公正领着宫女太监们将琴棋书画各种器具一一拿进来,挨着摆满了房间。

    看到这一切,苏锦书瞪大了双眼,“这,这是干什么?”

    福全扬了下手里的拂尘说道:“回苏小姐的话,太后说您身子见好,这些该学的礼仪和技能,都该学起来了。”

    “这么多,这些都是必须要学的吗?”她仍是有点不敢相信。

    “不止呢,还有插花点茶、女红针织、骑射球戏……”

    宛如一道闪电劈在心上,苏锦书绝望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头好晕,苍天哪,皇宫里的女子都这么累的吗?

    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进来,她赶紧冲上去抱住来人。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太后是真心疼爱她,渐渐地也对太后产生了感情,就像自己的祖母一样。

    “太后,锦书的头好痛啊,我可不可以不学这些呀?”她仰起头,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望着太后,试图想要通过卖惨来获得点同情,希望可以免了这折磨。

    “你这小滑头,休要耍赖皮。”太后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往案几边上走去坐下,苏锦书挽着太后的手,也顺势坐在旁边。

    太后说:“女子在这世间,本就不易,若是再懒惰几分,岂不是要被男子看到泥里去了。你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又养在宫里,身份地位自是不一般,未来成为宫里的娘娘也说不准。你日后打交道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

    她拿起案几上的花,轻轻捻着花瓣,又继续说道:“京都的高门勋爵男子,皆修礼乐射御书数,女子则学琴棋书画,马球、插花、点茶亦是必修课。你若不学,你跟他们怎么说得上话,退一步讲,你自己掌握了这些技能,总有一天是能让你受益无穷的。”

    “其他都好说,这书画骑射我在边境也学过,只是这女红、插花,我实在是没有耐心,太后,太后您就饶过我吧。”苏锦书抱着太后的胳膊摇晃,噘着嘴就开始撒娇。

    “你呀,你说的这两样,学不精就罢了,其他的你可要认真学。”太后柔声说道。

    苏锦书将头埋在太后胳膊上蹭了蹭,“谢谢太后,您最好了。”

    “你父亲不肯续弦,我们苏家传到你们这一辈,只有你和锦瑜两个女孩子。在这男子当家的世道,你们更是要努力多学,将家族的荣光延续下去。”

    闻言,苏锦书心里也觉得有道理,又想起去世的母亲,只是瓮声瓮气说了句“是”。

    太后看着旁边的小机灵鬼,叹了一口气,罢了,慢慢学吧,她身子弱,一下也受不了这许多。

    她一直觉得,自己当上太后,就是这世间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了,可她又总觉得女子的高度,不止于此。

    从那以后,苏锦书就开始了无休止的学习,赵景琮和赵景睿闲暇时就会来看她,往往会被拉着当陪练。

    赵景琮总喜欢给她带很多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外邦进贡的贡品,有时候是民间搜罗来的玩物,有时候又是一些珠花首饰。

    赵景睿却对这些不屑一顾,年岁渐长,他心里有些东西慢慢发生了变化。

    这些年,他一直努力地学习,想要获得父皇的认可,帝后伉俪情深,赵景琮出生就是太子。他生母地位低下,连带着他也不受父皇重视,无论他做得多好多出色,也比不上太子嫡出的身份。

    他想恨,可是皇后为人亲和总是帮衬母亲,太子也待他如同胞兄弟一般亲厚,他不知道该恨谁。

    渐渐地,他开始沉默寡言,整天一张冷脸示人,只有在看到那个像春日暖阳一样美好的女子时,心里会有些许动容。

    她刚入宫时,总是怯生生地低着头,又不爱笑,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总是低着头,生怕被人寻到错处。

    宫里没有公主,这三年,他和太子总把她当做妹妹一样带着一起玩,但他又喜欢捉弄她。

    有时候躲在背后突然出现吓她,有时候隔着窗户向她房间扔虫子,看到平时体面沉稳的她吓得大叫,就仿佛那样的她才有生命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和皇兄走得越来越近,大概是因为他总是站出来维护她。他们在前面说说笑笑,他在后面静静跟着,有遇到分歧的时候,前面的人会回头来征询他的意见,更多的是沉默。

    春日,上巳日。

    “太后,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守剑送来了一封给苏小姐的信。”福全手里托着一封信小碎步走进来。

    正殿上方太后正在和苏锦书对弈,头也不抬说道:“拿上来。”

    苏锦书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怎么派了守剑这个大木头来呀,宫中男女私相授受是为不妥,竟还被福全公公抓了个正着。

    她偷瞄一眼太后,见她神色如常,又放下心来。转头看了眼那信封,上面写的“锦书亲启”。一时不知道拆还是不拆,拿着信封不知如何是好。

    “书丫头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太后看着发呆的女子笑话道。

    “太后,我……太子他……”她急忙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说那个温柔的男子总是对她笑,总是给她带各种新奇玩意,总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给她带来安心的感觉,可是她张嘴又觉得不够矜持。

    “你心仪太子?”太后笑着问道,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太子他,待我极好,我和他有说不完的话,我也期待见到他,我……我不知道这算什么。”苏锦书紧张地捏着手里的信封,小心措辞回道。

    太后又问她:“那二皇子呢,你们三个人时常一起玩笑,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二皇子,以前老喜欢捉弄我,这两年他也不捉弄人了,却总是冷着个脸,我有点害怕他。”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小。

    太后敲了敲她的小脑袋:“你这小丫头,这还不明显嘛。你的父亲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你也到了二八年华,是时候该定下来了。”

    苏锦书一脸疑惑:“定下来什么?”

    “当然是你的婚事呀。”

    “哎呀我还不想嫁呢,我还想多陪太后几年。”说着又上去抱着太后的手撒娇,苏锦书知道怎么讨老人家欢心,这是她一贯的伎俩。

    太后低头抚摸着她的头发,眼里是无尽的宠爱,“那就嫁到宫里来,日日都陪着哀家。”

    脸腾得一下就红了起来,“太后快别笑话我了。”

    “哈哈哈,去吧,福全你来陪哀家下棋。”太后笑着挥了挥手。

    苏锦书起身告退,回到房里拆开信封,上面写着:月上柳梢灯如昼,佳节上巳盼卿游。

    她小心地将信件折好,放在匣子里,这几年,不知不觉已经快攒满一匣子的信了。

    上巳夜,北境敌军退去,骠骑大将军也在回程途中,四海升平,百姓都争相出门借着这个节日来庆祝天下太平,皇帝也特许宫里的皇子和娘娘们可以出宫同游。

    京都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热闹,河边有人在临水宴饮,河上有画舫通行,上面的美丽女子抱着琵琶弹唱这盛世浮华,桥下有少男少女在濯洗双手,祓禊去灾。

    苏锦书一下车就蹦跳着跑上前去看,翠衣跟在身后不停地给她整理衣裙。

    她今日穿了一身桃夭粉色抹胸曳地长裙,外搭一件鱼肚白罗纱披风,腰间配有玉环,走起路来叮铃作响。发髻高高盘在头顶,只用了简单的珠花装饰,却衬得她整个人亭亭玉立,温柔又清冷。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挤满了人,有兜售字画的,有斗耍杂技的。她挤过去,只见上方一个人横着拿一根长杆,在高悬的绳索上走来走去,一会又顶着盘子转圈圈。下方那人嘴里喷出丈多远的火焰,博得周围一片喝彩。

    赵景琮紧紧跟在旁边,双手背在身后,热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前面的女子。

    他今日倒像是和苏锦书上商量好了一样,内里穿了身白色交领中衣,外搭一件夕岚粉色圆领纱袍,头发以白玉冠高高束起,在这热闹的集市中,如芝兰玉树般遗世独立。

    旁边的赵景睿依旧是一身暗纹玄色锦袍,长发整齐地束起,只插了一根金簪固定。一张脸愈发冷艳,引得路过的少女频频回头。

    更是有胆大的,直接将绣工精巧的香草香囊塞到他手里就跑开了。他却不管,统统丢给兄长,赵景琮头也没回,只一一替他拢在手上。

    前方又有新的热闹,“绢花,卖绢花咯。公子买支绢花吧,送给心爱的女子。”旁边卖首饰的大娘在热情叫卖着。

    苏锦书走过去好奇看着,挨个拿起又放下,都好看都好想拥有,果然女孩子的爱好都这么简单。

    赵景琮拿起一支浅紫色的牡丹绢花,插在她发髻上,“这颜色跟你今日的衣裳倒是相配。”

    她抬头依旧是明媚地笑着,白皙的面容衬得她唇红齿白。又看到远处有卖糖画的,赶紧拉着太子往那边跑去。

    “阿睿,记得给钱……”被拉走前,还不忘提醒弟弟给钱。

    你俩去玩不带我,还让我给钱,赵景睿黑着脸从兜里掏出银子递给大娘。因着他们是微服出宫游玩,并没有带侍卫,他真想叫远处的暗卫出来给钱。

    眼神落在摊位上一支白玉珠花上,他瞧见她看了好几眼,却最终是没有拿起。

    他从兜里又掏出银子来,买下了这支珠花,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想要买下来送给她。

    卖糖画的是个胡子发白的老人,他有一个转盘,转到什么就画什么,你指定说要画哪一个,他跟你吹胡子瞪眼。

    “阿琮你来转你来转。”苏锦书抓着旁边人的胳膊,满怀期待地想要让他转一个蝴蝶出来。

    赵景琮略一沉吟,手指稍微用力拨动指针,过了一会,竟真的停在了蝴蝶上。

    “阿琮你真厉害!”苏锦书兴奋地跳起来抱住他的肩膀,怕她掉下来,他左手从后面扶住她的腰,转头笑看着她。

    翠衣在后面直捂着眼睛表示自家小姐太不矜持了,被太后知道可得一顿罚。

    远远地赵景睿走过来,正看到这个场景,嫣然笑着的女子,身边笑吟吟满眼尽是宠溺的男子,在这纷繁的热闹中旁若无人地深情对望,宛如一对璧人。

    脸上未有一丝神色变化,那藏在大袖中的手骨节泛白,握紧了手中的珠花。他环视一周,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无人懂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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