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蚂蚁的尾巴几乎瘪了，一对触角耷拉着，瘦弱不堪，可以见得好一阵子没有吃过东西了。

    她来到黑蚂蚁面前，用爪子轻轻戳了几下她的身子。

    信息素告诉她，这个同胞依然还存在生命迹象，只是那气息微弱得令她这只残忍的蝎子都忍不住颤抖。

    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虫巢不需要如此年迈的成员，即使万年以来虫子们的寿命不断攀升，史书中记载的最老的虫子活到了六十多岁，但是她并没有被女王接受□□，而是寿终正寝。

    但是越多年迈的虫存在，意味着需要巢穴给他们提供更多的资源，而这些老虫又没有工作能力，无法反馈巢穴，等同于说是巢穴和工虫需要养着一群无所事事的家伙，在这种以奉献为荣耀的虫巢之中，他们自然是厌恶这群只会吃喝不干正事的老虫。

    “你还活着吗？”12140101A想了想，轻声问了句。

    触须抖了几下。这只老蚂蚁艰难地抬起头，见一只蝎子蹲在她身旁，脸上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她立即又把头低了下去。

    12140101A凑近她，努力感受她的信息素。

    她不擅长感知其他虫子的信息素，因为在成为这个巢穴的一员之前，他们的老祖宗都不会在如此庞大的帝国里生活，而是一只母虫带一群小虫生活。哪怕如今他们体内的基因已经与过去完全不一样，但那点仍然保留了下来，经过同化，目前的确能够感受其他虫子的信息素，并且解读身体状态。

    不过12140101A觉得自己跟其他虫子都不一样的是，她对信息素对感知弱到了返祖的地步，无法依靠信息素与同伴交流，其他蝎子都没有出现她这样的状况，因此那个跟她很熟的小队长时常打趣她：有时候你就像个呆子，不和你说话，你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嗅到一股腐烂的臭味。这个同胞现在的心情差极了。

    “你是来处理我的吗？”老虫努力支撑起身子，往地上吐了口痰，恶狠狠地叫道，“来啊，来杀了我啊。你是蝎子吧，来用钳子把我切成两半！”

    12140101A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虫族不会对还活着的同胞出手，这是为了团结，众虫所倡导的。她没必要对一只老虫下手，这个家伙与她无冤无仇，何况她也不是容易被激怒的虫。

    “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助。”她说。

    “帮助？哈，说得好听。你们这群家伙，哪里会帮助……帮助一只没用的虫。”老虫坐起来，一只眼睛还在流血，液体从脸颊滴到了她的衣服上。

    她用爪子抹了一把眼睛，痛得低低嘶吼了声。于是她接下来的话便越加愤怒、可怕了。

    “你们只会劝我去奉献女王，去死。”

    她的声音足以让周围有序工作的虫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她究竟如何爆发出那般绝望的怒吼的，12140101A被她这种愤怒吓得抖了下身子。

    周围的虫子没有理会她。

    这只老虫的精神状态很差。

    12140101A无法理解这只虫子的话。

    “那么你现在躺在这里，说出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对……意义，活在这个巢穴里，就没有意义！”老虫凶恶地叫着，挥舞起爪子，“反正等你老了，你也会饿死！”

    她疯了。

    12140101A想。她沉默地盯着这只老虫，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

    老虫发泄到一半，瞬间又焉了下去，重新变回原来那副脆弱的模样。一对触须不安地颤动着。她拖着身子，不再理她，一瘸一拐努力走向小路。

    12140101A沉默了一会儿，跟上她的脚步。

    虫子们绕过她们两个，有条不紊地继续工作。

    倒不是因为突然的善心，毕竟虫子们每一个都忙着工作，无瑕去在意一个陌生虫。当然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莫名的情绪感染了她，使她不禁跟在这只老虫的身后。

    她没有掩饰自己，老虫不一会儿也发现她在跟着自己走。于是黑蚂蚁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大骂道：“你也想杀了我吗？”

    12140101A停在原地，深深看着老虫。她跟她不过相隔三步之远，老虫一只眼正肿着，血已经干掉了，一条红线切开了她的脸。

    她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染了肮脏的泥土和液体，布匹黏糊糊地贴在大腿上。她的腿瘦成了根柱子，好像只有甲壳苦苦支撑着。

    如果今天就放着不管的话，到了晚上，这只老虫就会躺在哪个角落里静静去世吧。

    当黑夜来临，虫巢安静下来，负责夜晚值班的虫子们会去到虫巢外面巡视领土；街道上也会出现各种兵虫，萤火虫会点着灯负责寻找和清理死去的老虫们。

    不是所有虫子都有机会在老后被女王吃掉，只有最为优秀的虫子才能获得这等荣耀。

    大多数老虫，有的苟活着，孤独地等待死亡。

    12140101A偏过头。

    她们旁边伫立着一栋高大的建筑，外墙涂了红颜料，修着高大的石像。这里是“荣耀所”——心甘情愿为虫巢燃尽生命的虫子，将会在这里得到名讳。

    这个地方也提供自刎服务，简单来说就是给病虫、老虫提供一个小屋子，里面摆着各种工具，随他们选择用哪种方式结束自己。

    但进了里面就绝对再出不来了，所以在走进这个地方之前，需要好好考虑。

    进去后，房间里会渐渐抽干氧气。即使后悔了，也不可能逃掉。

    一个小时后，工虫便会打开房间进行检查。

    进入这里的虫子无一例外全部死亡。

    而画面越是痛苦的、越是血浆崩裂的，便越被称赞，获得的荣耀也便是越高。

    如果无法面对疼痛和死亡，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一心为巢穴？

    老虫扫了眼荣耀所，呸呸吐了几口口水。

    有血腥味从里面飘出来。兵虫对血腥味很敏感，饶是12140101A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太多同胞死于荣耀所了。

    “你现在很饿吗？”12140101A问。

    “饿啊，我饿死了。我真想把你都吃掉。”老虫一愣，突然咧开嘴角，露出了个扭曲的笑脸，“就像女王吃掉我们一样！”

    她往前走了几步，老虫没有动。

    “你可以和我一起来吃东西。这顿我请你。”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于什么心理邀请这只垂暮老虫的，然而当她伸出爪子，这只老虫愣了几秒钟后，握住了她。

    她实在是太饿了，听到能给吃的，毫不犹豫跟着12140101A走了。

    12140101A带着她走向和小队长约好的老地方酒馆——这是个小小蜂巢酒馆，提供美味的酒水和食物，一天劳累过后，虫子们都喜欢来到这里好好放松一下。

    然而最能让精神放松下来的并不是这个地方。

    挽着老虫的手，12140101A扫了一圈周围，带着她走向了空位。老虫踏进这酒馆的一瞬间，全身就不禁颤抖了起来。12140101A觉得奇怪，给她抽了张纸，染湿后小心地擦掉她脸上的血痕。

    周围弥漫着令人发麻的信息素，并不狭窄的空间里，几乎黑压压的挤满了虫子。他们叽叽喳喳说着话，触角和爪子碰撞着。

    “我……我还是走吧。”老虫突地抓住她，怯懦地嘟哝，“这里不是我该来的。”

    周围还有很多虫子正悠闲地享用美食，全是年轻的虫子，他们穿着不是很华丽，但绝对有身份，就像12140101A一样。哪怕她因工作常常要弄得一身血腥，但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有着工作和身份的虫子。

    “为什么？”她搞不懂这只老虫的思维。

    明明她说了自己会请她吃一餐，她如此饥饿，为什么要拒绝呢。

    黑蚂蚁缩着头，干巴巴地坐在椅子上，独眼咕啾咕啾地转动着，触角前后晃了晃。

    “你有这个心思，我很感谢。但是，其他家伙会讨厌你的哟。”

    “我不担心这种事。”12140101A冷静地说着，把她脸上的血渍彻底擦干净后，将湿纸丢进了垃圾桶。

    她接着对工作中的蜜蜂打了个招呼，根据蚂蚁的食谱要了一份蜂蜜和砂糖。而她自己什么也没有点。

    服务员蜜蜂是个年纪十多岁出头的姑娘，一身黑白相交的制服。她有着姣好的面容，触须也小巧得可爱，一双黑不溜秋的大眼睛，一对透明的翅，更令虫子着迷的是她毛茸茸又圆滚滚的身材。

    蜜蜂姑娘好奇地多瞥了几眼呆坐在一边的黑蚂蚁。

    “今天没有和队长一起来吗？”

    “她说晚点请我几杯蜂蜜。”12140101A摆摆手。

    “难得见你带其他虫子呢。还是只……老蚂蚁。”雌蜂低低说着，触角颤动了一瞬，“是你认识的虫子吗？”

    12140101A想了想，刚认识，也算是认识。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雌蜂又看了眼那只蚂蚁。她低着头，触角几乎要垂到桌子上，爪子正不安分地揉着衣料。

    “还是不要跟老虫子多来往好。她是个怪东西。”雌蜂提醒了声，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走开去准备食物了。

    12140101A回到老蚂蚁身边。

    她听到动静立即抬起了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那只蜜蜂叫你不要跟我待在一起。”

    “她说她的，我做我的。”12140101A平静地看着她，对信息素不敏感的好处是，她用不着被这些信息搅浑了脑袋，这只老蚂蚁显然被雌蜂的信息素影响到了，因此非常不安。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我明明……我之前那么骂过你了。”她搓起爪子，语气变得十分弱气。

    “你是同胞。我的职责是帮助同胞。”12140101A回答。

    餐点送上来后，老虫就不再拘束了。她大快朵颐起来，恨不得把整个桌子都吞下去似的，而12140101A就默默看着她吃饭。

    这估计是她最近一段时间，吃上的唯一能称为“食物”的东西了。

    不久后，12140101A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小队长换了一件常服走到吧台，招呼了声工作的雌蜂。

    她跟老蚂蚁说了声，对方正把头埋进食物里，口中努力发出一串“嗯嗯”的声音。12140101A凑向前轻轻碰了下她的触角，然后走向了小队长。

    两只虫子简单打了声招呼。小队长笑着叫雌蜂端上两杯蜂蜜，把硬币放在了雌蜂面前。

    银白色的，印着一只带翅白蚁图样的硬币。这是虫族常用的货币，上面的白蚁象征着女王。除了银币以外，还有铜币，根据铜币面额可以换算成银币。

    雌蜂把几枚大面额的铜币交到小队长手里。她抓起来，用爪子拖了几下，便塞进了口袋。

    12140101A给她讲述了两虫分别之后的经过。

    雌蜂把两杯盛满了蜂蜜的玻璃杯推到两个好友面前，接着继续去调酒了。

    “所以，你就这样子把她带过来了？”小队长说着瞥了眼狼吞虎咽的雌性黑蚂蚁，有些不赞同地对她露出个苦笑，“你能给她提供一次食物，不可能次次帮得了她。难道说，你还想养着她不成？”

    12140101A盯着杯子里金黄色的蜂蜜，似乎隐约能看到她自己的眼睛。不同于正在吧台工作的蜜蜂，蝎子的视觉算不上优秀，白天哪怕有八颗眼睛也基本上等同于摆设，狩猎和战斗全靠感知。

    “我知道你可怜她。”小队长喝了口蜂蜜，伸出爪子轻轻拍了她两下，“但是这不该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她应该为巢穴奉献身体，一直以来，我们的前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