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最坏的年代。

    雌虫12140101A把巨钳从猎物身体里拔出来，霎时间血液溅了她半身。

    勾钳带了块血肉，粘在上边，轻轻摇晃着。

    脚下的猎物被钳子刺穿了脖子，倒在地上，鼻子跟眼睛咕叽咕叽地动着，还在有气无力地□□，血液从破开的伤口溢出，没一会儿就浸染了大地。

    她轻轻从这猎物身上跳下来，落到了众虫的目光之中。

    “哟，今天也麻烦了你啊，12140101A。”

    “帮助你们是我的职责。”她甩了下巨钳，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战利品。

    它还没死透，身体抽搐着。

    这只猎物大概是她的两三倍大，普通的工虫要狩猎这般体积的生物非常困难。而她在这类工虫里算是体积大的兵虫了，饶是她也费了番心思才解决。

    12140101A抬头盯着它的眼睛。而它也正注视着她，用那颗泛血丝的眼珠子，仿佛要将她死死钉在视线里似的。

    “你说哪里话，今天要不是你在，我们这些姐妹恐怕都要死在这个畜生手里。”有只虫子走上前一步，用触须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令虫子安心的信息素。

    巨钳变回节肢的爪，她瞅着上面的肉块，鬼使神差地舔了一口。

    难吃，又湿又热的粘稠感，夹杂着发臭的汗的咸涩味道。没有经过料理的猎物，即使早已习惯血腥，但仍然恶心得令她想吐。

    那虫子见她的动作愣了一下，笑道：“饿了也不能这么吃啊。”

    “我比较好奇原来是什么味道。”她默默丢掉了那块肉，呸呸吐掉了。

    那虫一爪子拍上她的肩膀。

    “等我们把这东西搬回巢穴了——晚点，我请你吃蜂蜜！那些家伙的蜜是极品！”

    她瞟了眼这虫的爪子，上面有数条毛刺，跟她光滑的爪不一样。她的爪子能变成钳子，自从女王建立起虫族们的帝国之后，虫子们的基因和身体结构渐渐发生了变化。

    为了方便，他们还能变幻成类人的形态，但问题是无法完美地隐藏属于虫的特点，比如他们的爪子、触角和尾巴。

    他们不喜欢人类，但他们是绝对完美的。虫族们为此自豪。

    “好啊。”她回应道，“那我要点好几份，你得多准备点钱了。”

    那虫子哈哈大笑，回头招呼小弟赶紧行动，然后对她说：“十份都没有问题。你可是救了这里这么多虫的命啊，而且这只大家伙够女王补充营养了！说不定还能剩下点。”

    她看向开始工作的虫子们。他们用口器撕开猎物的皮毛，切开肉块，有秩序地运向虫巢。

    远离虫巢的大地危机四伏，这片区域不属于任何一方，外出狩猎的虫子们随时有可能遭遇不测。他们太弱小了，唯一的优势只是数量。

    同领头虫走在后方，12140101A偏头看向她。这只家伙是这个小队的队长，也是只雌虫，体型要比其他工虫稍微大一些，可是比起有钳子和毒尾的12140101A，这个小队长的力量就十分逊色了。

    她是只白蚁，12140101A是只蝎子。

    不过，白蚁目前是整个虫群里数量最多的一类。因为女王通常也在白蚁中诞生，他们繁殖力超群，为了维序王国，白蚁女王是虫族上下不可替代的虫。

    她的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是这些工虫的任务了。

    12140101A并不想做超出自身责任之外的事情，即使她可以很轻松地就帮助这群工虫运输猎物。

    但，女王既然生了他们，他们也平安长大了，那么就必须为虫巢奉献出力量和生命。

    对虫子们而言，能够在虫巢里有份工作是荣耀。

    任何虫都不能夺走他们的荣耀，他们将虫巢视作信仰，将自己的工作视作生命，谁要是抢走了他们的工作，他们拼了命也要斗争到底。12140101A也当然不想自讨苦吃，所以只是沉默地走在后头。

    12140101A只是保卫虫巢和同伴的兵虫，在同伴遇见天敌或是遇到大型猎物无法伸展手脚时，她才会行动——这是兵虫的责任。

    运输、料理食物、生产，她均不参与。

    从外面回到虫巢，12140101A看到了正有序在帝国里工作的虫子们。他们一个个认真极了，像是不断旋转的齿轮。

    小队长指挥其他虫子把猎物运到仓库，由负责管理粮仓的虫子接收后，这些运输员便散开了。

    他们这个小队的工作结束了，接下来是休息时间。小队长嘻嘻笑了声，也跟她告了别，说晚点去老地方找她。12140101A应了声，便回到了大路上。

    她跟小队长认识很多年了，老早就熟悉了她的性格。平时12140101A不是仅仅负责保护她这一队的虫子，没有外敌之时，兵虫主要受分配接受任务，帮助狩猎的虫子们。每次要保护的虫都可能不一样，而她好巧不巧几乎次次都被分到这一队，久而久之就熟悉了，两虫也几乎混得不能再熟。

    “小心一点——”有虫子突然喊了声，“这是为女王准备的，打翻了就用你的肉来偿还吧！”

    12140101A停下脚步，朝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打扮华丽的白蚁跟一个打扮朴素的黑蚂蚁撞在了一块儿。

    白蚁是一只上等的雌虫，她双手捧着一个花纹艳丽的器皿，心惊胆战地抚了抚它，仿佛确认有没有弄脏。

    “哦，如果能成为女王的食物，真是荣耀！”黑蚂蚁搓着爪子说道。

    “你这恶心的……怎么能比得上王蜜！你这种虫子，根本不够女王塞牙缝！”

    “让女王吃了我吧，我愿意为女王付出我的身体。”黑蚂蚁甚至跪了下去，爪子胡乱挥舞起来。

    白蚁抱紧器皿，嫌弃地哼了声，便要离开。可是黑蚂蚁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衣服，瞬间，那件华美的服饰就染上了几条肮脏的印子。

    “让我，让我……求求让我见见女王吧。”

    白蚁脸上瞬间露出了憎恶的表情。她往后踢了一脚，便令这只弱不禁风的黑蚂蚁倒到了地上。

    “女王不会想见你的。”她睨了眼，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见上面黑漆漆的痕迹，恼火地踩上了黑蚂蚁的尾巴。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让我怎么去见女王？”

    黑蚂蚁吃痛地叫了声，在地上滚了一圈，而后撑着大地，忽地哼哼笑了起来。

    “你也见不到女王了。”她诅咒般说。

    白蚁一愣，张大嘴巴嘶吼一声，一脚狠狠踹向了黑蚂蚁的头。这令那只可怜的虫子吐出了口蚁酸。

    “我是白蚁，是侍奉女王的白蚁。你这种下等虫，怎么可能比我好。”她高傲地举起器皿，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身份。

    “你见不到女王了。”黑蚂蚁捂住眼睛，笑道。

    血从眼睛滴下来，一点一点染上灰尘。

    “老家伙，你最好赶紧去死。”白蚁瞪着她，“像你这种虫子怎么可能理解女王。”

    12140101A看了几秒就绕过了这两只虫子。周围的虫子也仿佛没看到似的，仍然在马不停蹄地工作。

    这种事情不是她能管得了的，她有自知之明，而且这类事每天都在发生。

    年老的虫子是最不受虫巢待见的，他们失去了工作能力，无法为虫巢带来什么，他们活着还需要消耗更多粮食，对于种群来说显然是不划算的。因此为了族群着想，他们要么自行了断，要么重新成为女王的一部分。

    苟且偷生，等待的只会是虫子们的厌恶。

    如果他们选择自尽，虫子们会称他们为“英雄”。他们一生都在为虫巢献身，他们是值得肯定的榜样。

    白蚁同那黑蚂蚁争论了会儿，黑蚂蚁最终躺在地上不动了后，白蚁才骂骂咧咧走开了。她高傲地挺起胸膛，朝王巢走去。

    那是一颗巨大的、蜂巢状的王殿，四周伫立着强壮的雌性兵虫。女王和雄虫就居住在里面，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走出王殿。

    虫巢每年会诞生数亿的卵。这些卵由女王生产，再由专门的虫子呵护，直到幼虫破壳，再转至专门饲养幼虫的保姆虫手中，抚育他们成长。在这期间，一般的幼虫只需要吃吃喝喝茁壮成长，其余的事情全都交由保姆虫去管理，待他们有了坚实的壳之后，女王的信息素便会给他们分发任务，让他们成为虫巢之中的一颗钉子。

    所有的虫子都有自己的工作。

    所有的虫子都为虫巢，为族群，为女王自豪。

    12140101A在王殿附近停下了脚步，昂起脑袋，看着这高耸的宫殿，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往何处走。

    她同样也是诞生自女王的卵。

    出生起就注定会是一只兵虫。她在王殿里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训练，以当时兵虫里优异的成绩得到了一份工作，足够让她一生都衣食无忧。

    只要她为虫巢奉献，老年后回归王巢也不是不可能。

    王殿前的虫子警惕地盯着她，甚至有的还露出了尾刺。12140101A回过神，对他们摆摆爪子示意无害，便背过身往回去了。

    她往来的方向走，发现那只老蚂蚁还躺在地上。她看起来瘦极了，倒在地上好像已经死了，周围没有虫在意她，但是他们纷纷绕着这只疯虫走，路过的时候还小心地看了一眼，像是观赏怪物似的。

    12140101A感受着空气里的信息素。

    那只黑蚂蚁还没有死。要是她死了，尸体立即就会被其他工虫清理干净。巢穴里的每一处都必须保持整洁，不能容许半点差错。

    她盯着那老蚂蚁，沉默了半晌，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