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被子里传来女孩闷闷的声音，俞亮松了口气，再接再励：“这张CD，我每天都会听。它......很有力量，我希望你能收下，它会像激励我一样激励你的。”
“......”或许是他的声音真的有抚慰作用，裴星从被子里掏出一个洞，伸出手把那张CD摸进去，又从洞里吐出两张薄薄的纸片，“礼尚往来。”
看着那两张钢琴演奏会的门票，俞亮不由得愣怔几秒。
“没别的事我要睡觉了。”
“谢谢......啊？不你等等还有事。”他有点语无伦次，“你下午打电话给我，是......？”
“......打错了。”
俞亮无奈地拾起她趴在床底的手机：“如果是打错的话，那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星拱了拱被子。真是的，干嘛拆穿啊，不要理他了！
俞亮怎么问她都不肯开口，只好把裴东海搬出来：“叔叔很担心你，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生怕你被欺负受委屈，也很愧疚不能一直在身边保护你。”他顿了顿，“我也很担心你，下午没接到你的电话，打过去又是关机，我......怕你有什么急事，比赛还没结束就赶回来了。”
不知道哪个字眼拨动了她的神经，裴星卷着被子用力地滚了一圈，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对！你们都是大忙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那我也没说打扰你们，我干我自己的活我自己的，不行吗？所以现在我只想睡觉，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俞亮很快抓住了关键字：“所以是因为叔叔太忙没空陪你，你觉得孤单了，对不对？”
“不！对！”裴星嘴硬，说话声隐约带了丝鼻音，“不是什么都不管了吗？不是说要搬走吗？你走吧，现在就走，有本事再也别回来！”
俞亮急急解释道：“我是说要搬到道场去住，可那是因为......因为这两年我够资格参加的职业级赛事越来越多，学校课程对于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我无暇兼顾。”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想起李承协对他说的那些。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她。
“而且现在又在放假，我住在道场生活什么的会更方便，节约了交通往返的时间，还能随时向老师请教......”说着，他低低头，“这些年也多亏了你们照顾，也添了很多麻烦……我很感激，全都记在心里。”
俞亮在韩国这些年也并不轻松，她一直是知道的。裴星安静几秒，忽地觉得身体变得很沉很沉。她拍拍脑袋，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
她抬头往外看，窗外的星星好像多了几颗，全都一晃一晃的，晃的她眼睛疼，忍不住伸手去挡。
良久，她小小声说：“......没人觉得你是麻烦。”
“我知道。”俞亮语气诚恳地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弄清楚，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在意我的人难过了。所以你刚刚说'我什么都不管了'，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错。”裴星发现想要糊弄他好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半天忸怩道，“就期末考试那天，你亲口说的，'你自己做的决定，自己那关过得去就行，我不会再干涉了'。不就是，要划清界限、好聚好散、一别两宽、老死不相往来......”
“停，停。“俞亮头疼的揉揉眉心，”你是这么理解的？我当时是觉得，你有自己规划和想法，而且二年级的时候，不是你跟我说，人生如棋局，有无限可能不分对错吗。怎么到你这，就不算数了？”
裴星摸摸鼻子，这怎么能一概而论呢，理不直气不壮道：“你的人生是棋局，落子无悔勇往直前，那我的人生就是一漏斗，漏完就没了。有问题吗？”
俞亮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小姑娘一晚上在纠结什么了。他从客厅取来背包，抽出一沓报名表，放到裴星跟前。
裴星：“？”
“之前问你，有没有想好未来要从事的事业，你说你还小，不急于这一时。我觉得走一步看一步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现在也才六年级，人生刚刚开始。”他手指在那一摞白纸上敲了敲，“既然你自己想不明白，那接下来的一步，我替你想好了。”
裴星晕晕乎乎随手翻了几下。
他们学校初中部的直升制度要看平时作业、上课出席、考试分数和特长加分，鉴于前三者她已经一片飘红，俞亮的意思是，她可以在一些能加分的比赛上挣扎一下。面前的报名表都是她比较擅长的领域，钢琴绘画、球类竞技、演讲辩论、创新发明......
她不由得看向身旁默默的男孩。他......什么时候收集的这些，这些连她自己都不甚在意的未来。
俞亮扯扯裴星蒙在脑袋上小被子，温声说：“这些比赛，是我筛选过一遍赛程安排合理，比较好拿名次的，以你的水平，认真准备一定没有问题。”
之后，裴星就迷迷糊糊听着他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大概是什么，奖励......赌约......比比她先被学校初中部录取还是俞亮先杀入釜山杯本赛……啊，头好疼，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呜呜呜，俞亮真聪明，什么都帮她想到了，他怎么知道她究竟在纠结什么啊，她可太感动了......怎么还没讲完，话好多哦他，是不是在把她当小孩哄呀，其实她特别懂事的，不用人哄......
“......再加上最后一个学期的出勤作业和考试分数，如果能做到不迟到早退按时交作业的话，每门功课只要考到——”
——软趴趴的毛球在地上欢快的滚了一圈，然后一把抱住了他毫无防备的腰。
烟火星星点点的炸开，在浓郁的氤氲中纠缠交织，剧烈的心跳无处遁逃。
一双手拘谨而克制的僵在半空，却又给了某人得寸进尺的机会。
小姑娘的脑袋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好不容易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她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呼吸灼热打在他薄薄的衣衫，烧得浑身滚烫。
裴东海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自家女儿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人家男生身上，嘴里大放厥词：“呜呜，俞亮你知道吗，我爸本来打算要是分数不够就给学校捐楼，要是我真能靠自己上初中，我就，我就叫老裴把楼给你，怎么样，够意思不？”
裴东海：......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的败家女儿趁我不注意替我送出了一栋楼。
说着，她还戏精般的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我可真，太感动了我跟你说，俞亮你真好，跟我爸爸一样好，呜呜呜，真是太感动了，要不你也来给我当爸爸吧，我的爸爸们都是特别好的爸爸，我特别爱我的爸爸......”
裴东海：......你挺会认，差辈分了啊。
俞亮自然知道生病时的胡话当不得真，可他还是禁不住脸红到了耳根。少女的肌肤还和他的紧密相贴，他轻咳一声，强作镇定道：“裴叔，小星应该是发烧了，需要赶紧降温。”
裴东海手忙脚乱的帮忙把人薅下来放到床上安顿好，又出去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裴星生病了反而更活泼，抓着俞亮的手指一根根把玩，眼睛扑闪扑闪的喊他“亮爸爸”。
俞亮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任她上下其手，见缝插针的用湿毛巾擦拭她的额头。
“小俞亮亮。”
叫什么都比亮爸爸好。他回：“我在。”
“小俞亮亮，你为什么叫鱼亮亮，而不叫牛亮亮、马亮亮，或者小狗亮亮呢？”
“？”若不是看她真烧糊涂了，这话听起来还真像在骂人。“那小裴星星为什么是星星，而不是太阳或月亮呢？”
裴星脱口而出：“因为妈妈喜欢看星星啊。”
“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妈妈。阿姨是在国内生活吗？”
裴星嘴一翘，很拽的说：“你问我就要告诉你吗？”
“......”果然还是熟悉的配方。
裴星又安静了一会儿，她今晚特别好说话，此时的她可爱乖巧极了，俞亮想起这些天扰人的心绪，眸光沉沉问道：“小星，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唔，好朋友啊。”发烧以后智商直线下降的裴星不明白话题跳跃的为何如此之快，但她并不介意回答这个问题。“聪明的俞小亮、可爱的奥莉莉、脑子不好使的赫老大、话很多的吴在贤......”
“是吗？”俞亮垂下眼，“可是我怎么记得，你还有一个好朋友，你为了和他出去玩，连期末考试都忘记了。”
裴星用力摇头，力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胡说！才没有！是他说有草莓慕斯，我才出去的！我偷偷告诉你嗷，他这个人超级奇怪的，总跟我说奇奇怪怪的话，我怎么能和他是好朋友呢......”
俞亮无声的弯了弯嘴角，说：“嗯。那以后你想吃蛋糕的时候，先来找我，好不好？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下次带你去吃芒果味的，你最喜欢的芒果味。”
裴星傻乎乎的应了。
她常吃草莓，可很少人知道，她其实最爱的是芒果。
医生拔出针头，要给她输液。裴星把手死死压在被窝里，裴东海怎么哄都没用，重任就又落到了俞亮身上。
这正中裴星下怀，她高兴得大手一挥，指点江山道：“那这个城堡，你今晚帮我搭完。”
“好。”
“还有几个模型，我一直装不好。”
“我给你装。”
“那堆拼图也都归你。”
“归我。”
......
*
于是退烧的第二天，当那些令人羞愤的记忆袭来，裴星生平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羞耻。
她捂着脑袋悄悄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像做贼一样四下张望。
“醒了？”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俞亮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裴星往后跳了好大一步，一脸惊恐地指着他：“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裴星呆滞的看见他拎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给你买的芒果奶酪布丁，一会饭后吃。”
裴星痛苦的哀嚎一声，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昨天晚上那个不是我。你赶紧忘掉，忘掉。”
俞亮强忍笑意：“嗯，不是你。”
裴星怒目：“说了不是我！”
俞亮一本正经：“嗯，说了，不是你。”
此时走过来的裴东海也难得开起了玩笑：“听说你挺豪气，昨晚给新认的爸爸送了一栋楼啊？”
“啊啊啊啊啊！！！”裴星尖叫暴走，这个家她是没脸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