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城市的秋天，风格外残酷，秦默被埋在了这里的唯一一座山上，一座矮矮的、孤独矗立在海平面不远处的常青山。

    那里的前山上有一座古老的寺庙，现在被开垦出了像小公园一样道路，而后山截然不同，是一方大型的墓场，在樊秋小时候就听说过，最早生活在这儿的那批人，把祖祖辈辈都迁移埋葬在了这里，形成了高低错落却又整齐有序的墓葬群。

    这座山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因为是坟山，所以大部分山体被柏树覆盖，也就成了海岸旁四季常青的特殊风景线——‘柏山’。

    前后山间隔需要绕一大段路，所以不用担心游客会不小心闯进来，除了祭奠亲人和来埋新坟的，一般也就是那些道士偶尔来打扫和诵经。

    因为靠近海，海拔还高，山上的风格外浓烈，樊秋穿着宫芜衣柜里的冲锋衣，把半张脸都埋进领子里，但是衣服太大了，还是有点漏风。

    灰蒙蒙的天空让满山的坟墓看起来有些吓人，走着交错的泥泞小路，秦默埋在半山腰偏上一点的位置。

    看着长满杂草的坟包，还有掩盖在昏暗视线下泛黄的照片，樊秋正对着墓碑坐了下来，“秦默，他说他输了是什么意思啊？”樊秋抱住自己的膝盖，歪着头看着，似乎渴望这冰冷的石块能给予些反应。

    “那你赢了吗？”她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可李梦琴说还没结束，所以有可能你还活着对吧，”樊秋的心情出奇的平静，毫无波澜的眼睛一开一合，“是为了惩罚我才一直不来找我的吗？可是我真的没撒谎，我爱你，就算你真的爱上了宫芜我也爱你。”讨厌的奇怪体质，明明不伤心啊，明明在诉说，为什么又忍不住流泪，为什么能清晰的感受到泪一滴滴的渗出来，“我没哭，”像当初那样，樊秋一次又一次的擦掉眼泪，“我没哭……”可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眼泪一次又一次的落下。

    天渐渐泛白，一切还是那么的朦胧，宫芜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被子都已经叠放整齐了，但衣柜门开着，樊秋的风衣显眼的待在里面。

    他一晚上没睡，现在才能略微放松的躺在床上，樊秋风衣上有烘干机里香薰的味道，淡淡的薰衣草柔和的给人春天的错觉。

    樊秋还会回来，宫芜知道。樊秋去哪了，宫芜也知道。他不知道的是，樊秋现在想不想见到自己。

    樊秋一直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她敏感却又大大咧咧的，想要走进她的心，要么被她选中，要么付出很多很多，宫芜就是后者，为了能让樊秋不排斥自己的爱，反倒让自己渐渐成了个多愁善感的人。

    清晨山上的空气清澈中带着香灰那令人安心的气味，宫芜和樊秋在山腰上相遇，“你的风衣。”宫芜把手上的袋子递给樊秋，讨厌的自己她再见一次就够了。

    “嗯。”樊秋嘴里叼着根枯黄的草，淡然的接下，“你衣服洗干净了下次再给你送过去。”

    自己银白色的冲锋衣套在樊秋身上松松垮垮的，天还凉，樊秋的耳朵被冻得通红。

    “给前台吧。”宫芜伸手把帽子给她带上，抽绳调整成合适的松紧度，略大的帽檐被轻柔的卷上刚刚好露出额头，“山上冷，回去喝点姜汤。”

    “嗯。”樊秋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不上班吗？”

    宫芜也尽力给她温度，“还早。”

    “嗯，那你给我煮。”樊秋自然的握住他的手往山上走，“真暖和。”樊秋长叹一口气在秋天的清晨幻化成白雾，宫芜在她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在感慨姜汤，还是在夸赞自己的手。

    “你经常来这吗？”樊秋问。

    “一共来过六次，这是第六次。”

    “为什么，这里不是很出名吗？听说庙里的师傅签特别准。”樊秋停了下来，转身仰头直视着宫芜的眼睛，她现在站在台阶上，只比宫芜矮半个头。

    “因为你不喜欢我来这。”他的眼神笃定，也盯着樊秋看。

    “嗯，猜的真准。”樊秋凑上前，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是奖励。”

    嘴唇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风也把宫芜裸露的皮肤吹的冰凉，他愣神，紧接着是贪恋，内心枯涸的藤蔓突然间生长，向前蔓延出新的枝丫，就在触碰到樊秋的前一秒，所有的思绪又被他强行塞回脑海，他只是停顿，原来都没能伸出手。

    “走吧，陪我去求签，我也没怎么来过呢。”还是樊秋先牵起了宫芜的手，她的顾虑没那么多，她一向按自己的意愿一意孤行。

    “嗯。”承受樊秋的诱惑，这是宫芜的奖励，模样仿佛彼此变亲近了，但心还是离得好远好远。

    工作日的清晨，庙里也格外清闲。

    院子里柏树各各被挂着红绳或者写着吉祥话的牌子，樊秋轻轻翻阅着，“白头偕老”“幸福健康”“逢考必过”还有些肉麻的情话和对生活的祈祷，“你要写吗？”她转头看向宫芜，发现他已经走到了院子里最大的那颗银杏树旁，据说这颗树比这座庙的年龄还大，在上面挂红绳的人的愿望都会被山神实现。

    “去问问庙里的师傅吧，这棵树可不是有钱就能上去挂的。”说是只有庙里最德高望重的师傅确定有缘分的人，才能在银杏上绑红绳，而且结了心愿的人要回来还愿，把红绳解下来。

    虽然如此，银杏上依旧是红绳飘飘。

    “客人，请跟我来，师傅在等您。”从右边的偏室走出一位小道童，手里拿着两根红绳。

    “看来你的梦想成真了。”樊秋拿手肘顶了顶宫芜，“我也托你的福啊。”

    “先生很久不来了啊。”道长看起来很年轻，四十出头，德高望重，樊秋还以为都是那种白胡子飘飘的呢。

    “没必要来。”宫芜单手插兜，视线微微偏侧，感觉心情不是很好。

    “师傅，他之前来干什么了？”樊秋到是很好奇，只来过几次就已经和师傅见过面了啊。

    “求签。您也是来求签的吧。”师父捋了捋不算长的山羊胡，“你们的命运纠缠不休，不可分割，一起吧。”

    宫芜看样子是想上前制止，但樊秋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笑眯眯的应和，“麻烦师傅了。”

    师傅的签上是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和长短不一的横线，樊秋第一次求签还有点紧张。

    “宫先生您顺便来还愿吧。”道长一遍看着两人抽出来的签条，一边询问。

    “好。”

    “你在银杏上挂过绳啊，什么时候？”樊秋转头看着他，心里有了判断。

    “嗯，大学的时候。”宫芜也转头盯着她，即使是慌张，即使是无措，但是总要给予回应，他做不到无视她。

    “跟我有关？”

    “是。”他也不善于向她撒谎。

    “所以现在让还愿是愿望实现了？”樊秋终于收回了视线，向前坐的端正。

    “非也，缘分到了也该还愿，新的阶段开始，新事物必定会顶掉旧事物。”道长的及时出声打破了宫芜的窘迫，“你们的缘分也是这样，第三方的干扰固然会影响心态从而改变结果，但是能走到终点的人永远不会变，不过那就看您自己了。”

    没听懂，“那师傅我们是都可以去银杏上挂绳吗？”

    “您和宫先生分开写吧，愿望让别人知道了就不灵了。”

    “行。”樊秋点了点头，被小道童带向另一边。

    “您当初写的什么？”

    “你不知道？”宫芜不知道他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哈哈，就当您是夸我了，但我也不是神仙，也不是什么都知道。”道长笑眯眯的，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知道。

    这座庙很早之前就很出名了，虽然之前给宫芜算签的也是他，但那个时候庙里最德高望重的师傅还真是樊秋想的那样，是一位年纪大，白胡子飘飘的爷爷。

    最早宫芜就是慕名而来的，在收到红绳的时候他激动的不知道写什么，“想让樊秋跟我在一起。”“表白成功。”“樊秋身体健康。”……

    最后，在杂乱的选项里，他红着脸写下了最朴实、最真挚的那句：樊秋，我爱你。

    “没什么。”宫芜心情乱糟糟的，想着要不要直接跟高秘书请个假，而且樊秋受了凉，也得有人照顾。

    “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但你们的缘分还没有断，宫先生换条带子吧。”道长拿出两条红绳，一条崭新，一条破旧的断成了两截，“前天断开的，但是已经破旧很久了。”

    接到手里的红绳好像有着特殊的磁场，师傅的话似乎也有着特殊的意思，“不用了，我没什么愿望。”宫芜伸手把红绳递回去。

    道长没动作，“那还写之前那个呗，不是一直没变心吗？”宫芜感觉道长的笑容变得很狡诈。

    “你告诉我，你还喜欢我吗？”樊秋的质问也在脑海中回荡，“嗯。”没变心，喜欢你。

    「樊秋，别讨厌我。」宫芜爬上梯子，把红绳轻轻挂在银杏高高的枝头，秋末的银杏叶子全黄了，因为这棵硕大的银杏十分茂密，沿海的冬又那么的悄然，从樊秋的角度看，宫芜就像从银杏树里出来的山神，游荡在信民的祈祷间挑选那一波幸运儿。

    “喂，你许的什么愿望！”樊秋朝上喊。

    他看见宫芜蠕动嘴唇，但是声音太小了，她听不见，“什么？”她自己也小声嘟囔了一声，忽然的一阵风，银杏叶刷刷的落，落了一地，树上的红绳也都被吹的轻轻摇摆，他正朝自己笑，轻轻拽起身边的红绳，似乎在展示给樊秋看，像是一点儿也没感受到落了一身的银杏叶。

    “傻狗。”樊秋握紧了手里的红绳，「宫芜啊，忘了我。」她挂在了银杏最低的枝丫上，“快下来吧！”这会儿突然刮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但比起清晨的冷冽和冰凉，太阳出来以后的风暖暖的，还混杂着植物舒展的新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