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赵晗悄悄地来仁寿宫,又悄悄地回飞霜殿,他已能想象臣工私下见到他时的惊讶模样。

    陆文瑄没有随圣人离开,他刚才见证了如意儿因圣人几句话而重展笑颜的过程,心里既欣慰又苦涩,她好像是第一次那样专注地凝视圣人。

    唯有圣人能给予她真正的护佑,圣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让她难过的源头,左右她的悲喜,这份圣眷会让她命途顺畅,而他能为她做的事其实极其微不足道...

    “瑄郎,你真懂圣心,圣人竟这般果决严惩钱昭媛……”沈芷柔处在兴头上,向陆文瑄诉说着此时的开心与期待。

    陆文瑄站在床边听着她对圣人的称颂之词,忍不住俯身覆上她的唇,沈芷柔微微睁大双眼,声音就此被他吞没。

    这个吻一触即离,无关风月。

    陆文瑄在冷静下来后便意识到此举不妥,迅速抽身离开,他一向温和沉静的眼眸含着隐晦的悲伤,他好像越来越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沈芷柔按着自己的唇:“怎么这么突然……”

    陆文瑄的面容已恢复平静:“对不起,如意儿,其实我方才就想这样做。”

    方才?沈芷柔想到圣人离开前的吻,目露惊讶,有些犹豫地问:“瑄郎,你不会是介意……”

    她的话还没说完,陈福恰在此时求见,沈芷柔顿时重整仪容,宣他进来。

    陆文瑄也退至符合他身份的位置上,垂眸看着地,在心里感谢陈福帮他躲过了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他这种身份、这种处境的人哪有资格介意什么?他衷心希望圣人能好好待她,甚至付出真情地去了解她,这样如意儿就能得到更珍贵、更加配得上她的爱。

    陈福接了圣人的赏后,意识到上元夜压下的宝十分有前途,忙赶来献殷勤。

    他见陆文瑄也在这,心道此人来得正是时候,可用来抛砖引玉。

    请完安,他假意辞恩:“若没有陆内常侍的提醒,奴婢想不到要请汤稳婆进宫,平白得到赏赐真叫奴婢惶恐。奴婢不敢居功,特来向婕妤禀明实情,求您请圣人收回赏赐,转给陆内常侍吧。”

    沈芷柔早从瑄郎口中得知始末,清楚瑄郎有意与他交好,也知他并非是一个厚道性情的人,会意地摆出了示好的姿态。

    “陈内常侍与陆内常侍都是妾的恩人,陈内常侍不仅该得圣人的赏赐,妾也有厚礼相赠,还望陈内常侍收下。”

    她瞥了眼春儿,春儿很快端上一盘金元宝。

    陈福见她没有半点犹豫地展示拉拢的诚意,也不故作扭捏,收了礼后直言:“奴婢谢过纯婕妤,您大可直呼奴婢的名字,往后奴婢和陆承恩都愿为您分忧。”

    沈芷柔端着亲和的笑容与他寒暄,期间用余光扫了眼一直沉默的瑄郎,心中有些纳闷,瑄郎似乎在走神。

    陆文瑄听到陈福表忠心时还特意捎上了自己,压下去的复杂情绪又开始冒头。

    内廷多的是像陈福这般积极寻求门路以讨好圣人偏宠嫔妃的宫人,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能为她做的事绝不会比自己少。

    这就是他迟早要摆正的位置……

    陈福拉着陆承恩告退,与他谈起了今晚回宫的仪仗:“刘良发现你乘虚把他的活揽走了,肯定不会放过你,你们迟早有一争。你要把握住这次大好的机会,干好了圣人说不定就逐渐器重你而舍了刘良,毕竟枕席之言易入。”

    陆文瑄对他描绘的前景不感兴趣:“所以我才想办法把刘合扯了进来,干儿子在御前露了脸,刘良想是能勉强放下此事。”

    陈福挑眉:“你当真一点想法也没有?那你一开始就不该出这个风头!”

    陆文瑄:“……若非意外,我实在不想碰刑讯这种脏活。”

    陈福也不再劝,只抛下一句“做奴婢的最忌讳有自己的喜恶”便走了。

    -

    陆文瑄带着人拜访庆云宫时,钱昭媛正在用早膳,她问清来意后,面上有些惊讶。

    她放下筷子,感慨道:“圣人竟提前回宫了?沈妹妹可真得圣心,有圣人陪在她身边,她的丧子之痛或许很快就能被抚平。”

    陆文瑄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关心旁人,她好像没把自己要带走她宫人的事放在心上,她不怕自己审出什么来吗?

    不过虽然钱昭媛泰然自若,但她身边的宫人却没那么好的养气功夫。

    巧儿替主子分辨:“不知是谁在污蔑昭媛?沈婕妤早产之事与昭媛绝无关系,圣人一定是受了小人蒙蔽。”

    陆文瑄摆出奉命行事的姿态,恭敬道:“昭媛,圣人派奴婢前来也只是想将事情查个清楚而已,毕竟尚仪局和尚药局的宫女都不约而同地指认是庆云宫的内侍指使她们下药。”

    钱昭媛惊讶:“是谁打着妾的名义指使她们?妾现在就可招他们过来问话。”

    陆文瑄说出两人的名字后,巧儿立即接话:“禀昭媛,从十五那夜至今,这俩人就没回过宫。奴婢昨日才发现此事,本想告诉您,但从典礼上回来就累得忘记了。”

    钱昭媛怒道:“那还不快派人去找?!”

    陆文瑄看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平静道:“禀昭媛,不用找了,这两人已经死了,昨日有人在御花园内的水池中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钱昭媛惋惜道:“死了呀?那就是说眼下死无对证,陆内常侍怎能偏听那两位宫女的话来我庆云宫抓人?”

    “因为有物证。”

    “物证?”

    钱昭媛这下是真惊讶了,她斜瞥向巧儿,巧儿面露惊疑之色,对上她的眼神后立即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情绪。

    陆文瑄将一切看在眼里,接着道:“若非尚药局的惠南手里有您宫中盛彬内侍的宫牌,奴婢绝不敢信她的口供。”

    “什么?!”

    巧儿失态地惊呼,盛彬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自己明明百般嘱咐过他不许留下痕迹,他怎会昏了头留给旁人这么大的把柄,拖累主子?

    钱昭媛也很意外,她低头慢慢地喝了一口粥,再抬眼时面上满是不敢置信的委屈神色。

    “陆内常侍,盛彬只是庆云宫的粗使内侍,妾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圣人若是因此误会了妾,妾真是百口莫辩。你尽可把庆云宫的宫人带去审问,就算把他们通通打死也不要紧,只要你能还妾清白,妾日后定有重赏。”

    陆文瑄见她还有心思继续用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事情不会像他预料的那般顺利。

    更准确的说,是没有出现他预料中的“波折”,比如阻止他把人带走,争着闹着要去见圣人……

    钱昭媛摆明了是笃定他什么都问不出来,可她凭什么敢这样肯定?难不成她真御下有方至如此地步,底下的人死都不敢背叛她?

    陆文瑄打量着她屋内的两名贴身宫女,巧儿方才的表现着实可疑,可若连普通宫人的嘴都撬不开,这种亲信就更不可能出卖她。

    他决定先带走普通宫人,试一试他们是否都很能耐得住刑罚。

    “查清真相本就是奴婢的职责,就算昭媛没有赏赐,奴婢也会尽全力而为。现在暂未定罪,昭媛身边怎能没有侍奉的人?奴婢不会一次性带走所有的人,您的贴身宫女就先留下吧。”

    钱昭媛望着他笑了笑,半真半假道:“陆内常侍可真是个体贴之人,难怪入宫后能迅速受到圣人的重用,妾现在都起了把你留在庆云宫的心思。”

    陆文瑄看她如此气定神闲,心里越发沉重,想立即回掖庭试探庆云宫的宫人深浅。

    “昭媛说笑了,奴婢只想尽快办好圣人交下来的差事,不便在庆云宫久留,奴婢告退。”

    钱昭媛面带微笑地站在庆云宫门口,注视着他押走自己的大半奴婢,直到看不见人影,她才沉下脸回内殿。

    一进屋,巧儿就跪下来请罪:“奴婢愿一死顶下所有罪名。”

    盼莲轻叹一声,也跪下:“巧儿姐姐是主子的陪嫁,你顶罪正说明此事确实是主子所做。若真有软骨头吐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事,一切就都由奴婢来承担吧。”

    钱昭媛没有理会她们俩,若有所思地继续用膳,等余下的宫人撤走桌上的碗碟,她才起身走到巧儿面前,猛然扇了她一巴掌。

    “巧儿,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这是你第一次出错...我不至于就为了这点小事要你的命,但下不为例,起来吧。”

    巧儿捂着红肿的脸,含泪谢恩起身。

    钱昭媛亲自扶起盼莲:“我知道你素来对我忠心,听到你自愿为我去死,我很感动。你放心,咱们宫里的那些人,不出一日就会被送回来,他们不会这么没用的。”

    盼莲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知主子有何妙计?”

    钱昭媛浅笑道:“不是妙计,只是借势罢了。幸好圣人离宫前我留了一手,不然临时借势未免有些太刻意。”

    巧儿瞧主子对盼莲那般和煦,有些失落,但下一刻眼睛就亮了起来。

    “盼莲,你自幼进宫,被我挑中后就一直跟着我,算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到如今你已是双十年华了吧?我为你指个好婚事如何?”

    “主子是要赶奴婢出宫吗?”盼莲惊慌地问:“奴婢做错了什么?”

    钱昭媛拉着她的手往软榻上坐,柔声道:“盼莲,我就是想让你一直留在宫里陪我,才想着为你谋个好出路。你巧儿姐姐已没了青春年华,只能孤身陪着我终老,但你还年轻,该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了。”

    盼莲有些听不懂主子的意思,宫女一旦嫁人,哪还能再留在宫中?

    除非这人是……是……内侍!

    她刚想到这点,就听钱昭媛问:“你觉得陆承恩如何?”

    盼莲闻言脸瞬间变得惨白。

    -

    陆文瑄发现庆云宫的宫人果真都是硬骨头,司刑的宫人按他的吩咐直接下了重手,可所有人都说自己一无所知。

    他扫视着花名册,打算随意挑个人亲自刑讯,却被圣人召去了飞霜殿。

    前来传口谕的御前内侍偷偷告诉他:“陆内常侍,圣人见完孙相公、刑部尚书、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您等下可要小心伺候。”

    陆文瑄颔首:“是与关外传来的六百里加急有关?”

    那内侍道:“陆内常侍猜的没错,奴婢听见好像是赈灾粮出事了,琳琅库库使万锦和他的船队都沉了。”

    陆文瑄脚步一停,讶然问道:“你可听清楚了?是其中一艘船出事了,还是说那一百万担粮食都没了?”

    “奴婢肯定是都没了,因为圣人高声怒斥工部尚书督造不力,然后把他革职查办了。”

    陆文瑄痛惜这些救命粮食都葬在了河底,也料到了圣人找他所为何事。

    赵晗的脸上还带着余怒,见到他来,问道:“陆三,朕先前要你查琳琅库的旧账,你查的怎么样了?”

    陆文瑄:“奴婢不负圣人嘱托,已重新整理了所有造假的账册,圣人可派人去内侍省将新账簿搬来查阅。另外奴婢发现,库使万锦在位五年贪了四百万两银子,不知圣人要如何处置他?”

    “朕要抄了他的家!”

    赵晗本想给殉职的万锦一个身后体面,可听到他竟然贪了自己这么多钱,当即愤怒地转念,要万锦把这些钱都吐出来。

    陆文瑄明知故问:“圣人,万库使如今正在关外送震灾粮,是不是等他办完差事再处理他比较好?”

    赵晗面色沉痛:“他回不来了,他运的粮食全都沉了……陆三,你尽快清查琳琅库在各道粮仓存储的粮食,朕要知道还能调动多少粮食给关外。”

    陆文瑄应声称诺:“圣人,难道一点粮食都没救回来吗?随行的兵吏、纤夫也没人活下来吗?”

    赵晗缓慢地摇头:“朕不知道,急报上说只有零星粮船残骸在河道下游被发现,朕要等着赵朔的消息。”

    陆文瑄这才知道当初那道密旨是传给十王的,前朝只怕又有变动...那后宫会不会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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