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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久语声绝

    孟归宁语气中的笃定令沈鹤朝不由得在意三分,抬眼看着她,沈鹤朝默然,皱了皱眉。

    见她如此笃定,便不由得反问,“何出此言?”

    “陛下难道不怕此事是羌奴与缙安合谋。”

    沈鹤朝对她的答非所问并不意外,便回答道:“缙安恐怕也不知羌奴如今的情形。”

    “恐怕,连你亦不知晓。”

    孟归宁闻言,不置可否道,“我的职责,是将外来之敌打退,至于他们是死是活,是残是伤,那便都跟我无关了。”

    闻言,沈鹤朝耸了耸肩,面上显出了然之色,“那便是了。”

    “羌奴与你一役元气大损,经过这些年也不过恢复些许,如今不过是狗急跳墙拉个垫背的罢了,让你去,他们不过死得更惨烈些,结局却并不会更改。”

    “不过,”沈鹤朝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眉梢微挑,“他们倒是看不太明白,还妄想说你不插手他们便有了胜算,呵……”

    “倒还真是愚蠢。”

    “缙安为何不知?”孟归宁抬眼,“两国交战,并非儿戏,连友军的底细都摸不清楚,不如回家放牛的好。”

    “羌权将此事瞒得极好,在外人看来,他们虽衰败了些,到底是不差的,”沈鹤朝神色正了正,又道,“当初大周天下四分,缙安一脉不符礼教,不得民心,本就不如諭阳和南聿,况地处遥远,探听出这些情况怕已是艰难,又何谈其他。”

    羌奴在諭阳南边,縉安在北边,且因着縉安是靠着犯上作乱得来的那几分地方,与南聿諭阳关系向来不好,通商尚且比常人多几分防备,更何况是探听消息。

    “至于领兵之人,“沈鹤朝顿住,看着她轻笑,道,“不如孟少卿说说,这是为何?”

    “缙安将领中敢前来与我相见的不过贺闻洲与萧既二人,而他们二人,有时甚至比我了解自己。”

    虽然还是打不过我就是了,孟归宁暗道。

    “如此,他们自然知晓当年我与羌奴一役大获全胜,就如此而言,羌奴不死,也得掉层皮。”

    “可萧既此人……”孟归宁一顿,面上闪过一丝复杂,“实在是个疯子。”

    那样如同发疯一般自我的人,不顾苍生,他的眼中,只有自己所认为应该做,或者应该说——想做的。

    若是贺闻洲,怕是会考虑几分两国交战的坏处,猜到几分羌奴形势不好,便会千方百计的阻挠。

    “他将我视作对手,便千方百计的想与我比试,直到有一日将我狠狠踩在脚下,才算罢了。”

    孟归宁轻点了点茶案,只觉说得含蓄了些,却又不知该要何种程度才能表现出其人的……疯癫。

    “沈聿亭那个父亲也是个糊涂的,”孟归宁垂眸,掩下一闪而过的寒芒,“真不知他是如何生出这般的……”

    恶心东西。

    她实在不知他们究竟又在算计什么,值得付出这般大的代价。

    “你可听说过襄琢一役?”

    “……略有耳闻。”沈鹤朝顿了顿,脑中几道思绪划过,接着便开口道。

    提起这段往事,孟归宁不由得蜷了蜷手指,拇指在食指旁不停摩挲着。

    “他不过縉安宫中宫女所生,意外流入民间,流落至諭阳,后来入了岓南军,倒也算一员猛将。”

    “我只是没想到,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他会毫不犹豫地背弃了自己的故土……也是,于他而言,縉安才是他的故土。”

    “出生入死的兄弟的性命,及不上对权力的渴望,真是可笑。”

    沈鹤朝见她停住,便接过话头,“缙安皇室肮脏,为了生存做出此等不齿行径倒也正常。”

    “他想活下去,岓南军的将士们又何尝不想,”孟归宁冷笑着,眼中满是恨意,“不过是借口罢了,为的不过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踩着他人尸骨上位,而不必心有不安。”

    “若换作是你,你会如此吗?”话音落下,孟归宁顿了顿,缓缓抬头看着他,鬼使神差的开口。

    “我...”沈鹤朝沉吟许久,忽的想起一道身影,不由得抿唇,淡淡笑着,“不会。”

    “曾有人与我道‘人生于世间,不求功名千秋,但求问心无愧。’”

    “人之向生乃是常理,畏死亦无可为人指摘,然绝不可以他人死而换己生,无人有权定他人生死。”

    “是吗?”

    孟归宁呢喃着,移开话题,“但 ,想从我手中占到便宜,总得付出些代价。”

    “嗯?”沈鹤朝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我在剑上抹了毒,伤了他,“孟归宁垂眸,神色难辨,“虽不致死,却伤根本,如今他那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病西施模样,便是拜我所赐。”

    “他在我身边三年倒真是白瞎了,真以为我会知道他领兵冲入军营才察觉到不对,妄想自己能从我这儿全身而退。”

    “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对于此事,沈鹤朝倒是显得有些意外。

    他是知晓縉安这位流落民间的皇子回宫后身子便不大好,出外见人的时间远比不上在府中休养的时间。

    往日里,他只以为此人是在皇室的腌臜中栽了跟头,遭了暗算。

    却没想到,竟是如此。

    “这位皇子殿下如今……怕是后悔了罢。”

    后悔背叛了挚友,亦或是后悔百般算计,却落得这般下场。

    于他而言,那位子,怕是没的想了。

    “后悔又如何?”孟归宁冷笑,“那般假惺惺的作态谁不会?”

    “面上几分愧疚,流几滴眼泪——不对,他连眼泪都没掉。”

    这作戏的功底,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若是这样那上万条人命便能回来,我早便冲进縉安皇宫将他绑出来,拉到坟前磕几个响头。”

    孟归宁手上摩挲的动作一停,神色恢复了平淡,却总让人觉着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如面上这般平静。

    “想得倒挺美……”

    沈鹤朝看着她那般模样,却是默然。

    他在想,许多年前初见孟归宁时的模样。

    世人对她那般评价,其实沈鹤朝是极为认可的。

    那时的她还没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身份又特殊,几乎可算得上是举步维艰。

    但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她因着李呈暨的事,是如何在大雪中跪在紫宸殿外的。

    她不称冤,却也不认罪,只是道:

    “臣自幼时,幸得教诲,君子之礼虽不敢言合乎万分,可也知晓,民本天下,民主天下,如今李氏子敢如此,明日、后日,便有萧氏子、张氏子,甚至是孟氏子。”

    “臣不愿以死相守的天下,毁在这些人手里。”

    看着紫宸殿内微晃的烛光,孟归宁跪的笔直,坚定开口,“若陛下要罚,臣绝无半分怨言,可将李呈暨送去鉴中省,便是再来千次万次,臣,亦不悔。”

    仅凭一面之词将人扭送鉴中省收监受刑,他至今想来,仍觉这位,胆子实在大的很。

    当日掌管鉴中省的,该是如今的永州郡守,姓名他倒是记不甚清楚了。

    可惜了,他道。

    哪怕是那人迁谪,孟归宁在殿外跪了三日,又去了边关两年,李呈暨依旧是安稳活到现在,日子与先前一般无二。

    若非此事,他怕是还能顶着李氏子的名头,不知逍遥多久。

    她与那时,差别却是大的很。

    那时的她只想要天下律法还那户人家一个公道,如今却是亲自出手夺了这公道。

    他是佩服的。

    思及此,沈鹤朝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却是一语未发。

    ——

    那日的夜谈于孟归宁而言,算是一件好事。

    自与沈鹤朝联手以来,他极少叫自己做些什么事,却正是如此,才让她更不放心。

    他们这般的合作,自然是有所求,明码标价,才让人明了放心,如今这般不明不白的,没得让人心慌。

    至少,她知道了这位岐王殿下的日子,恐怕并不太平。

    这样一来,这样一位势力如日中天的岐王殿下冒着风险来与她联手背后的原因,便明了些了。

    也许对他们彼此来说,对方的势力皆非必要,但与其让对方成为对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其成为盟友。

    “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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