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宋清野派了一些人去昨日她怀疑的两个地方查看，同时剿匪军队也收到消息，将大部分军队迁移进入荆山，形成与龙虎寨对垒的阵势。
军队驻扎过来，有了强大后盾，宋清野的心安定大半。
她先安排了各山寨百姓该撤离到什么位置，再将寨主们聚在一起，与他们说明决定与军队合作的事。
这几日事情接二连三发生，让人应接不暇，宋清野此刻才有时间将他们聚起来商量此事。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通知。
不过有些寨主祖上就是靠抢劫掳杀为生的，他们占山称匪自由自在惯了，要突然让他们转为良民，确实难以接受。
宋清野也不强求。
她但道：“你们不愿意的可以现在退出，不过回去后就得做好与剿匪军队正面对抗的准备。我先说明，若与军队合作，他们会向朝廷为我们求一个良民身份、入军户，堂堂正正过日子，若是不愿意，你们以后是生是死与我李安无关，生死不论！”
有寨主率先发声：“啊这这，大王言重了，我等誓死追随大王！”
虽说军户世代从军，被刻上军籍，但也总比丢掉小命的好啊。
宋清野眸子扫过一众寨主的脸，他们许是想明了孰轻孰重，忙起身朝她拱手：“我等誓死追随大王！”
宋清野扬唇笑了笑，亦从主座上起身，拱手朝他们回礼，“识时务者为俊杰，各位都是明智之人，如今局势我们团结合作才是上乘之计，李安定不负各位所托，等战事结束后必给在座各位一个好身份！”
“大王英明！”
“谢大王！”
之后，宋清野与他们说明了合作的事，号令所有能打仗的弟兄，通通前往军队驻扎所在的石荷寨方向。
而各山寨的老幼妇女则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宋清野带十八寨众山匪到前方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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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寨未有动作，宋清野派去查私兵所在的人却缺胳膊少腿、满身伤痕地回来。逃回来的弟兄道，他们在走进深林的途中遇到埋伏，被偷袭，死了好几个弟兄，侥幸逃脱回来传信。
宋清野纳令，又派出十人前往，直到夜里都没传回信来。
行军打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入夜，军营主帐内篝火明亮，宋清野沉默地坐在左下首的位置，其余人中，楚辞云坐在座首，程肆、王猛、彭冲等人分别坐在两侧。
宋清野刚刚说完今日查探的情况，一时帐内气压有些低，程肆不羁地靠着黑漆木制的扶手椅，不拿正眼瞧她，故意挑刺儿道：“我看有些人就是喜欢特立独行，说好要合作却自己一个人单干，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啥都没干成，浪费时间。”
宋清野平静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双手环起胸，没说什么。
楚辞云同样没理他的斗嘴，淡声：“今日龙虎寨没有动静，他们有多少兵力尚未探清，不可轻举妄动。”
王猛：“但巡抚，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楚辞云手掌搭在锦衣上，食指敲了敲膝盖，“我已传信回长安请求增兵，现在对龙虎寨情况尚不明确，若贸然进攻，恐怕得不偿失。”
“还请各位稍安勿躁，把该做的事做好，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把兵练好，队伍带好，随时待发。”
王猛起身：“是，属下立刻安排前去查探的人。”
楚辞云点了点头，继续：“还有一事，今日荆州城内传来消息，长公主发布政令，荆州夏税大幅度升高，且不能延期收税，官府欺压百姓，离散抢掠，严苛赋税，如毒蛇猛虎，让人避之不及，民不聊生。”
王猛拍桌子，仗义愤慨：“怎生如此可恶，惨害逼迫百姓至此！”
程肆代为管理军队的这几日没少与长公主打交道，长公主日日派人打听军队与山寨的情况，表面说得好听，希望军队快快将山匪剿灭，实际上每天盯他们就跟盯着自家男人偷吃一样紧，让他浑身难受。
还有那日楚辞云被掳，闻讯而来的刺史说不要带那么多兵，免得凶悍的山匪走投无路，恼羞成怒，直接杀了楚辞云。
要不是程肆知道楚辞云的情况，又怎么会让军队只带区区两千人去救他。
程肆对长公主这番专利独行的行径也很是不满，愤愤道：“昨儿个我们与龙虎寨杠上，今日长公主那边就来事，你们说怎么就这么巧。”
众人都看向他，大家心里都有猜测，但未确定的事都不敢拿到明面上说，只能看他一眼后又低下头各自沉默。
程肆却不觉得有什么，在场之人都是可信任的......除了那女杀手。
楚辞云点头道：“是很巧。静观其变，看看长公主要做什么，再做打算吧。”
毕竟在事情没有从量变到质变发展之前，他们都没有立场出面解决此事，只能靠等。
私藏军队、大肆敛财、驱逐百姓，这么明显的谋反迹象宋清野不信楚辞云看不出来，只是他们如今四处为难，什么都摸不清。只能等。
宋清野手臂松动，她起身直直看向楚辞云，“我亲自去摸龙虎寨的情况。”
“不行。”
“好啊，你去啊。”
两个声音同时出来，程肆非常气闷地瞪向楚辞云。
而楚辞云只望着宋清野，轻轻摇头，薄薄的嘴唇轻微开合，无声地说着“不行”。
宋清野微微弯眼皮，转眸看向程肆，“程四郎，您说想要花最少得时间精力人力去摸清龙虎寨的情况，是不是由我这个最熟悉荆山地势和身手还算不错的人去做最为合适？”
程肆先被她的笑晃了一下心神，随后听她的话，心道这人自夸也真是不要脸皮，他撇开脸，一点都不想搭理宋清野，看着楚辞云道：“我觉得她说的不错，情况紧急，我们很需要摸清那方人的情况。”
楚辞云淡声：“军中不是没有好的探子。”
宋清野挺直腰背，上身后倚，肩膀舒展着双臂环着胸，放荡不羁模样，她缓缓地带着压迫感地看向楚辞云，无什么情绪，“我与你是合作关系，若我去能最快地获得私军情况，对我们的合作有益无害。”
潜台词就是，我不是你的下属，你没资格管我。
楚辞云一时哑声。
宋清野见他没再反对，拧身而出，她头也不回道：“速战速决，我即刻出发。”
楚辞云见她撩起厚重的布帘出去，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人，食指继续敲着膝盖，从容道：“今日大概就是这些事，各位还有什么事要说的？”
等了一会儿没人答话，楚辞云便又道：“既然无事，今日议事就到此结束，各位好好休息。”
众将领纷纷起身，双手抱拳，齐声道：“是！”
众人恭送楚辞云离开，程肆立刻跟上他，肩膀还没勾上，喊了一句：“云哥儿~”
楚辞云就侧身躲过他的勾肩搭背，清澈的桃花眸子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等会再和你算账。”
程肆立刻苦了脸，讨好道：“云哥儿~”
楚辞云不理他，稍微整理了衣袖，就大步往宋清野帐篷的方向走去。
外面夜色低迷，月亮隐进云里，篝火架子上还燃着柴火，帐篷内却乌漆嘛黑一片，楚辞云犹豫了一会儿，稍微撩起帘子，往里道：“宋娘子？”
无人回应，楚辞云想是她去了别的地方。他放下帘子，越过缝隙，却突然见帐内闪过一阵银光，楚辞云心一紧，手腕蓦地覆上一层热意，他下一瞬就被一股巨大拉力扯进帐内。
账内果然一片漆黑，楚辞云被人用刀抵着腰，与面前的人身体似远似近的贴着。
甫一进入黑暗，眼睛暂且适应不了，楚辞云索性先闭上眼，缓了缓急速跳动的心脏，沙哑开口：“娘子眼睛真好看。”
大概被扯进来的一瞬间光景，他借着漏进来的火光看见那双黑暗中熠熠生辉的褐眸，鲜明夺目，如此好辨认。
回应他的是顷刻间覆上的软唇，宋清野狂热地啃他，弄湿了唇，搅翻了唇肉，方退出，压低了嗓音：“这就认出来了？”
楚辞云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弯下脖子去吻她，边吻边道：“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的吻柔柔软软，捂着她眼睛的手缓缓下移，到她颈边，衣襟，到武服蹀躞，指尖在她上身游走，停在她腰间。楚辞云长长的手指勾了勾，想将她的腰带解下。
宋清野抵在他腰后的匕首往前顶了顶，她依旧深情地与他接吻，唇角却勾了勾，“今夜这么迫不及待？”
楚辞云搭在她腰间的手指微微蜷起，知道自己的意图被她知晓。楚辞云有些羞恼地勾着蹀躞的一个环扣不放，他往后退，“真要去？”
宋清野仰脸看他，黑暗中依稀能看到他眸子里晶莹的一点光，锋利的匕首仍旧抵在他身后，她冷声：“你都把陈芳儿带来了，在这里跟我装什么深情？”
楚辞云眨了眨眸，他笑出声：“哦，她啊。”
宋清野心里没来头就涌上一团怒火，她皱眉：“你要是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跟别人乱搞……”
“她是来杀我的。”
宋清野一下哑了声，她半晌没反应过来，“…什么？杀你？”
楚辞云指腹揉了揉她脸颊，轻声：“嗯，长公主派来的杀手。”
杀手……宋清野回想起那日见陈芳儿时的那种熟悉感，脑中瞬间就浮起月娘的名字，她略有些怔愣，“那，那你把她带在身边？”
“自然是因为她有用。”
“啊……”宋清野张了张唇，半晌她道：“长公主要杀你…她…陈芳儿…”她松开楚辞云，走到她放置包袱行装的地方，摸黑拿了一些东西装进怀里袖里绑在腰上，藏进发间的也有，她收拾好后路过楚辞云，淡道：“时间紧任务重，我先走了。”
楚辞云自知留不住她，无可奈何，只道：“性命要紧。”
宋清野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辞云叹了口气，自嘲一笑，想靠色.诱留下她，却第一步都没踏出去就失败了。
宋清野来到军营后勤部的住所，问到陈芳儿所在后她大刀阔斧，径直走去。
此时齐月明正在灯下烧着信件，当宋清野的气息突然出现营帐内时她吓了一跳。
宋清野走路是无声的，直到掀开帘账见到齐月明在烧着什么东西，她才刻意加重了脚步。
果然，齐月明顺着脚步声的源头看向宋清野。
宋清野顿住脚步，冰冷的眸子涌上一丝别样的情绪，她垂眸，朝齐月明拱手，“月娘，好久不见。”
月娘愣了愣，她仍旧顶着陈芳儿的那张脸，她将信件推到一旁遮掩，眨眸道：“月娘是谁啊，芳儿可当不起夫人这礼。”
陈芳儿一张不算出众的秀丽脸庞，在齐月明妩媚的风骨下倒生出别样的风韵。
宋清野笑了笑，她走到齐月明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学不来小姑娘的情态，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齐月明眼波流转，莹光皓动，她扬眉大笑，“还真是什么都骗不过阿堇，阿堇快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宋清野撒谎不带打稿地：“找你拿画册的时候。”
齐月明笑得更开，略带怀疑：“这么早么？那阿堇怎么不早点与我相认？”
宋清野不理她，开门见山道：“与你一同来做任务的人是谁？”
齐月明武功不好，她出任务，一定会带着一个打手。
齐月明眼珠转了转，“阿堇找他做什么？”
“杀他。”
“为什么？你们可是素不相识。”
宋清野看着她，“我不杀你，我杀他。”
齐月明心道，这丫头是知道她的任务才想杀了打手来阻止她？她是想护着郎君吗？看来这丫头还不知道她与楚辞云的真正关系，否则也不会问出这些话。
想明白后，齐月明继续演戏，她叹了一口气，“我也正发愁呢，打手前不久突发暴毙死了，留我一人在这偏僻的地方做任务，我可是怕得很呢。”
“要不阿堇，你帮帮我完成任务吧。”
宋清野有多久没接过任务了？一年多了吧，自她“死”在宋舒妤眼前后，青信阁的人都知道她死了。
她死了。
宋清野眼眸突然一凝，冷声：“为何不问我这一年去哪了。”
齐月明对于她还活着、突然出现、成为荆山十八寨的山大王的事，好像接受得特别自然。
就好像齐月明，一开始就知道她还活着一般。
宋清野没理由打了个寒战。
齐月明有一瞬间的僵硬，但随之又迅速变脸，可怜兮兮道：“我怎么不想问，可是看到你还活着我就欢喜得不得了了，哪还想得到要去问什么问题。”
“阿堇可是在怪我不够关心你？”
齐月明手伸到宋清野手掌间，摸着她手上这一年来生出的茧子，心疼道：“这一年也不知道我们阿堇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改日我一定……”
宋清野及时抽出手，淡声：“打住。”
齐月明楚楚可怜地朝她眨眼睛。
宋清野：“这几日外面很乱，你好好待在军营里，别急着完成你的任务，等我回来再说。”
她厉声，“否则你要是死在这里，没人替你收尸。”
齐月明：“……好你个小丫头！还咒起我来了！”
宋清野瞪她：“知道不知道？”
齐月明被她震住，耸了耸肩，“好嘛好嘛，都听你的。”
宋清野点了点头，抬腿离去。
—
“她真这么与你交代的？”
楚辞云一边快速浏览着齐月明解译誊抄出来的信件，一边问道。
“是。”
齐月明确实是青楼女子出身，不过先救她脱离苦海的人却是崔家家主，楚辞云算是她的少家主，少年时的楚辞云向崔家要来了这么个人，送到青信阁埋伏。
他们其实没见过几面。
只是楚辞云用人极准，疑人不用，齐月明便逐渐发展成了他忠诚的下属之一。
楚辞云看完那些信件，移到烛火上烧了起来，唇边若隐若现一抹笑。
齐月明忽而问：“郎君真的放心阿堇一个人去查私军吗？”
楚辞云温声：“不放心。”
“那？”
“是好似父母担心稚儿长大后被人欺负、被人骗般的那种担心，其实知道以她的实力不会出什么事，但还是放心不下。”
楚辞云温柔地抬眸笑，“但那有什么办法，她自己选的路，那么桀骜不驯，那么自信满满，我有什么办法。”
“我担心她，但也相信她。”
齐月明：“阿堇迟早会知道郎君心意的。”
楚辞云朗声一笑，“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