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晚上八点三十分。

    门铃响了十多秒,终于,厚实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相原早纪呼出一口白蒙蒙的冷气,跟在母亲身后走进家门。

    她解下脖颈间的羊毛围巾,随手挂在入口处的衣帽架上。

    早上那幕松田阵平被捕的戏剧之后,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多个小时,几十分钟前才刚刚下班。

    “怎么没带钥匙回来?弄丢了?”相原夫人一边往餐厅走去一边说。

    “忘在家里了。”相原早纪淡淡地说,“下次带。”

    她换了拖鞋,将公文包放在鞋柜边,站在门廊深呼吸了一会儿。

    随后,她从口袋里掏出属于这栋房子的钥匙,扔进门廊橱柜上的托盘里。

    .

    砰得一声,滨田正春双手拍在桌面上。

    “他在说谎!”他指着监控中松田阵平的脸,神色冰冷,“有人指使他该说哪些名字,有人在给他传递情报,那张纸——你们给他的那张纸上写得到底是什么?那张纸上绝对不可能是交换条件。”

    “你们还没明白吗?他几乎就在照着那张纸念,你们应该去抓里面那个给他传递消息的公安!”

    并没有人站在他这边,小林正雄单手夹着烟,似乎是懒得听他狡辩,随意地冲身后摆了摆手。

    很快就有几个公安上前制住滨田正春。

    “这是一个误会,小林警视长,”滨田正春任由双手被反铐在身后,面上却依旧没有停止辩解,“你们抓错人了!”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不可能反抗得过铁了心要抓人的警察。这会儿嘴上还在辩解,内心则已经盘算起用什么方法能最快速度把自己从拘留室里捞出来。

    辩解和斥责是他的真实想法,但同样是此时此刻的最佳选择——不管事实真假,先把立场和态度表明了再说。

    “是吗?”小林正雄也清楚这些搞情报的老妖精嘴上说一句心里能转十八个来回,然而他一向是以不变应万变、以心直口快应曲里拐弯的典型代表,当即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母亲差点被炸死’这件事也是一个误会?”

    “......”

    滨田正春表情空白了一瞬。

    没有人知道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到底想明白了什么,为了避嫌的缘故,滨田正春在过去这几天里基本没怎么掺合和窃听事件有关的事,只除了今天的这场审讯。

    但这不代表他的信息触角没有遍布整栋大楼,几乎是立刻,他大笑出声,不再挣扎。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从头到尾、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什么窃听计划,对吧?”

    他歪头笑着盯住小林正雄,表情几乎有些渗人。

    “你们——你,公安调查厅,松田阵平,还有他那个所有人都知道却有此人、但没人知道到底是谁的顶头上司,你们都是一伙的,对吧?”

    “你们炮制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盖在警察厅头上,这样就有理由抓你们想抓的那些人了,的确是公安惯用的‘别件逮捕’,只是没人预料到这次的借口这么新奇——演戏很刺激吧?把我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吧?星野健一知道这件事吗?还是说他也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之一?”

    小林正雄吐了口烟,隔着烟雾远远地看着他,当他把这幅理所当然、居高临下的态度用在敌人身上之时,竟莫名显出一种不紧不慢的翩翩风度来。

    他懒得扯那些有的没的,只直截了当地表达胜利者的睥睨:“所以,滨田警视长,请告诉我,我们抓对人了吗?”

    “......”滨田正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他被两个公安拖着往外走,留在监控室里的其他警察们沉默地注视着他,没有人说话。

    临到门口,他忽然高声用俄语骂道:“сукаблять!Вы этослышали?сукаблять!(狗东西!你听到了吗?狗东西!)”

    没有人回他的话,门口的持枪特警完成了今晚的任务,对站在原地的小林课长敬了个礼。

    随后,他砰得关上门,留下一室或惶然或恍然大悟的围观者,继续押送犯人去了。

    良久,小林正雄偏头给刚从审讯室里被放出来的松田阵平递出一根烟。

    “没有翻不了的山,也没有沉不了的船,是吧?”

    他没了早上趾高气昂的样子,大约是多少知道骂友方“狗”是不太礼貌的行为,即使是演戏也如此。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会立刻表现得多友善,小林正雄对松田阵平及他背后的那个女人一向不太感冒,一根烟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客气。

    松田阵平还在揉着右手手腕,闻言哼笑了一声。

    他不客气地接受了小林正雄的点烟服务,深深抽了一口。

    “他俄语说得不错,听起来都不像日本人了。”他的神情被蒙在飘渺的烟雾里,“真可惜,我本指望他骂得更脏些的。”

    .

    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坐在餐桌边,目送神谷修介发完邮件,重新返回室内。

    冷风裹着他的背隐隐吹入餐厅,很快就被玻璃门抵挡在外。

    神谷似乎有些惊讶两位小朋友还没动筷,不禁笑了笑:“你们先吃,不用等我的。”

    江户川柯南只是摇了摇头。

    神谷修介并没有告知他们自己在和谁发邮件,但名侦探笃定且直接:“真弓姐姐怎么说?”

    神谷修介没有立刻解释,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熟悉的新闻频道定时定点开始播出,主持人直视镜头,面带微笑。

    “......针对《儿童福祉法》的修正案或将成为参议院选举结束后、国会大力推动的第一个更新法案,具体更新条例为......”

    稍稍把音量调小,神谷修介这才看向两位小朋友。

    “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警界会发生一场小型地震。各都道府县警察本部的公安警察已经等待了一天一夜,很快他们就可以结束工作,回去陪伴家人了。”

    “太好了。”江户川柯南不禁露出如释负重的笑容。

    神谷没有解释这场地震的前因后果,也没有解释公安警察到底以什么角色参与了今晚的狩猎,而江户川柯南也默契地不打算问。

    神谷修介接着说:“另外,明天开始,你们可以多关注一下时政新闻。很多变动不会在明面上进行,但变动的结果势必会影响很多事,这一点,我相信以你们的能力轻而易举便能注意到。”

    灰原哀不禁看了一眼身后那扇紧闭的门。长谷川诚和他的下属们已经在那里闭关了一个下午,少了他懒洋洋开玩笑的声音,出租屋一时竟变得空旷起来。

    她淡淡道:“这就是他们必须得把工作阵地挪到这里的原因?”

    神谷修介笑道:“长谷川警视吗?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情报工作者,这段时间的搜查推进仰仗了很多来自他的帮助。但他的主要职责一直都是政治侦查,他们正在进行的会议也和警察厅内部的人员调动没有太大关系。”

    江户川柯南只是问:“他们不出来吃晚饭吗?”

    神谷修介像是也对此没辙,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时,新闻频道的动静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主持人堪堪将上一条报道收了尾,忽然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江户川柯南余光看见神谷修介抬手按下遥控器,电视的音量骤然大了起来。

    他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刻,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十秒内,餐厅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新闻主持人有条不紊的声音。

    “——就在刚刚,一则机密文件披露警察厅次长大冢光弘疑似涉嫌主导针对特定政治人士的监听计划,文件提供者为一名匿名警察厅高层…….”

    “……文件显示,该监听计划主要由大冢光弘授权、警察厅警备局外事情报课课长滨田正春负责执行。该计划并未得到国家公安委员会首肯,也并没有通过伦理道德委员会审批,其合法性有待评估……”

    “…….警察厅长官官房对外表示,警察厅次长大冢光弘疑似涉嫌违规收受政治献金、利用警察公职为特定党派收集政治情报,严重违法了警察法和警察纪律。即日起警察厅将会组建特别搜查小组,进一步调查其犯罪细节……”

    “……该监听计划的执行资金到底从何而来?谁贿赂了警察厅次长大冢光弘?他又利用这些收集到的情报做了些什么?具体信息有请本台记者为您......”

    电视画面很快切到了正站在威严耸立、灯火通明的警察厅大楼前的记者小姐身上,江户川柯南能够从她身后清晰看见围在警察厅外的媒体和来来往往的警察厅职员。

    他咽下嘴里的饭,一时沉默。

    这时,灰原哀状似波澜不惊地问道:“大冢光弘?我以为登上新闻的那个名字会是滨田正春。”

    这正是江户川柯南在看到新闻时的第一想法。

    他的推理只到滨田正春为止,以他能够获取的信息,还完全不足以对警察厅高层做出如此肯定的推断和指控。

    但是,在新闻播出的电光火石之间,江户川柯南便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警察厅高层必然得有人站出来为此负责,个中真假旁观者看不出,他却知道这必然是某种权力斗争和牌局清洗的结果。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那个人会是警察厅次长大冢光弘。

    神谷修介抬起遥控器,重新把电视音量调小。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虽然这件事是机密,但新闻已经播出,现在告诉你们也没关系。”

    “滨田警视长也许是后来的收获,但大冢警视监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我们的目标之一。”

    “什么意思?”江户川柯南沉下眼。

    “这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神谷修介道,“自从三年前发生的‘大清洗’之后,警察系统几乎从上到下都换了一脉控制权力的人手。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从警视总监,到警察厅警备局,从你认识的星野警视,到警察厅长官本人,大家都能算得上是同一门派的‘弟子’。”

    “这个门派的名字你也清楚,现任国家公安委员会会长的背后支持者、给警察系统拨款喂资源、听取警察厅的意见推动新立法、为警察厅提供政治支持的人都姓降谷。既然如此,警察系统的天然立场偏向这个特定的门阀,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对吧?”

    江户川柯南:“......我以为国内现在采用的‘自治体警察’形式,由都道府县公安委员会管理各都道府县的警察,就是为了保障警察这一权力机关的政治中立性。”

    “是的,政治中立。这是警察法的立足之本。”神谷修介点头,“但事实是,各都道府县警察本部一把手在内的几乎所有关键职位都被来自警察厅的职业组官僚占据,像星野警视这样职级的警察官僚,坐在东京的办公室里就能直接干预指挥北海道的警察行动,参与制定影响全国警察的内部政策和行动制度更是基本任务。整个警察系统实际上就是以警察厅为顶点的金字塔结构。”

    “这个结构极其牢固,因为这个国家所有体系的默认潜规则都是‘在其位、谋其事’,绝对服从上级命令、集体优先于个人只是其中的基本准则。”

    “这是体制的问题,是复杂的历史遗留共同作用的结果。数十年前,我们尝试过更加分散、自治的管理体系,最后却发现那种方式极其缺乏效率,根本无法帮助我们更好地维护公共安全。你现在看到的结果已经是矮个子里拔高个子,用有限的缺陷换取更大程度的稳定和高效。”

    “就像电车难题。”灰原哀轻声说。

    神谷修介点了点头:“而这种结构的最大缺陷就在于,一旦处于整座金字塔顶点的警察厅被腐蚀,那么病毒往下蔓延是极其轻易的事。很多普通警察也许只是老老实实地执行上级命令、根据要求行动,就在不知不觉中为有心人谋取了利益。”

    “自下而上的缓慢攀岩绝不可能根除这种顽疾,唯一的办法就是自上而下的监督和改革——而改革意味着想要驱除害虫的那批人必须得首先掌握权力和资源。”

    “这意味着再怎么挣扎,提出改革的人和想要维持现状的人都同样是职业组警察,没有人真的在乎非职业组警察、普通基层警察的意见。同时,这个过程也很危险,稍一不慎,屠龙者自己就会堕落为恶龙。”

    “但无论如何,即使妥协得再多,弊病再多,这也已经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

    “......”江户川柯南一时沉默。

    他清楚,难做是一回事,不做却万万不行。

    “同时,警察厅作为‘公检法’三角关系中的重要一环,手里掌握的执法权力一直都受到各方垂涎,很容易招蜂引蝶。”神谷修介继续说,“控制了警察厅就相当于控制了这个国家为数不多的几把利剑,不是降谷,也会有别的人、别的门阀——甚至别的犯罪组织、别的国家——伸出欲望之手。”

    “三年前是黑泽,几十年前这个牌匾甚至属于CIA。”

    “所以,至少目前来看,降谷是一个尚且愿意偏向我们的合作对象,一个能够绵延百年的政治门阀也绝不会是简单的角色,而不简单意味着极其稳固的根基。”

    “但任何合作关系都只会以双方利益为根基,任何合作关系最终也一定会因为时局的变化而产生改变,警察厅和降谷现在也许还能维持平衡,但没有人知道这种平衡会在何时崩塌。”

    神谷修介柔和的目光泛着淡淡的无奈,也许是因为近乎本能地洞悉了某种灰暗的未来。

    “怀璧其罪,柯南君。警察厅大约从未真正意义上有过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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