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三个小时后,桃井春奈和母亲返回本宅。

    夜幕落下,隐隐的烛火在日式庭院薄而透的障子内摇曳,砂石铺就的枯山水上洒着一层盈盈的月光。

    桃井春奈牵着母亲的手,顺着庭院内一盏接一盏的石灯笼穿过小径,流水的声音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逐鹿向下坠去,敲击石墩——“咚”。

    小径尽头,能望见庭院全景的窗柩内,这栋日式宅邸的主人入席已久。桃井春奈从母亲身后探出头,发现刚刚在草坪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姐姐正座在长桌左手边的第一席。

    她已脱下户外冲锋衣,只穿简单的素色毛衣,跪姿端正,背脊挺得笔直,端茶小酌时露出一小段后颈。因为一切都太过恰到好处,她仿佛与这间和室融为一体。

    桃井春奈已经被母亲简单介绍过,知道她其实是这段时间家里的客人——说到“客人”二字时,母亲似乎有所犹豫,但最终没有过多解释。

    再回过神来时,主座上的中年人已停下和星野真弓的交谈,抬头对她招手。

    “春奈,你们来了。”中年人黑发浓密,看不出多少操劳的影子,“你们已经见过星野君了?”

    “嗯,见过了!”春奈露出开心的神色,跑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舅舅,真弓姐姐好厉害啊。”

    星野真弓闻言露出淡淡的笑容。不知是否刚刚经历了严肃的争论,她试图露出这样放松的神情时,眉眼依然带着一分正色。春奈却直觉这便是她表达友好的方式,因此并不觉得害怕。

    “是吗?不知星野君做了什么,让我们春奈如此刮目相看?”中年人闻言笑道,虽然知道几人已经认识,他还是对星野真弓作出介绍的手势,”这是我外甥女,春奈。我妹妹,绫海。”

    星野真弓闻言放下茶盏:“刚见面我就认出来了,春奈四岁的时候我抱过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春奈不禁一愣,没想到自己和漂亮的大姐姐竟有如此缘分。

    这让她心底再次升起小小的疑惑,她同母亲一起探访舅舅的时间不多,大约每年年中、年末各有一次,她从未见过星野真弓。

    这时,中年人继续道:“今年怎么样?还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星野真弓垂下眼,淡淡笑了笑。她再抬眼时淡蓝色的眼底带着不甚明晰的凉意,却被微笑时上扬的眼角盖住。

    她摇了摇头:“今年年底大约也要忙碌很久,如果我跨年那晚突然接到电话、不得不临时离席,想必也会把你们弄得扫兴吧?”

    “工作要紧,但和亲友团聚的时间也很重要。”中年人依旧劝道。

    “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我这样的人付出努力换取一个平安美满的跨年夜。谢谢你的好意,降谷先生。”星野真弓却只是道。

    她说完便转换了话题,看向对面的女孩:“春奈今年是上小学一年级?”

    桃井春奈重重点头:“是的!”

    她母亲桃井绫海直到此刻才开口道:“按照我们家的传统,预备在冰帝读到高中。”

    星野真弓微微眯眼,感叹道:“传统啊……春奈适应得还好吗?喜欢冰帝吗?”

    “嗯!”桃井春奈双眼明亮,虽能用作夸赞的词汇了解得少,但依旧努力道,“学校很漂亮,同学们也很友好,老师也特别特别好。”

    星野真弓微笑着点头:“那就最好了。冰帝是很好的学校,不过,春奈,如果被欺负的话,一定要好好揍回去哦。”

    桃井春奈一愣,她母亲桃井绫海却适时笑道:“星野小姐说笑了,没有人敢欺负春奈的。”

    她亲昵地抚了抚女儿的后脑勺:“是吧,春奈小公主?”

    桃井春奈回头对上母亲的眼睛,心下疑惑,但依旧好好应道:“是的,春奈很厉害,才不会有人欺负春奈——”

    桃井绫海闻言温柔地给她擦了擦嘴角蹭上的酱汁。和谐友好的母女对面,星野真弓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将自己碗里的茶斟满,似乎并不真的在意刚刚的对话,只是偏头看向主座上的中年人。

    后者适时说:“你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星野真弓微微摇头:“你看错了。”

    她垂眼抿下凉茶:“等会儿要喝一杯吗?我带了不错的酒。”

    .

    青木一华靠在墙边,手拿对讲机目送部下将几名杀手押出监控室。黑色的运输车被低调伪装成中型货车,外层盖着深绿色的篷布,几名年轻人围在驾驶座旁清点着什么,他们周围站着持枪警戒的机动队员。

    她回过头,推开监控室,正好碰见最后一个人被押着走出来。那是法赫德·奥马尔,在被铐住双手带离那个狭窄的房间前,公安先抽了他半管血,此时已经和其他采样一起运上回化验室的路。

    青木一华微微侧了侧身,靠在走廊上方便公安们穿过。法赫德依然如几个小时前一样,眼眶深陷,神色阴郁,微微耸着肩。

    青木一华审视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他无神的眼底,而后又看向他被拷在身后的双手。

    这一回她看得比透过监控看时更清楚,那双手腕上的确有青紫色的针孔。

    青木一华停在原地,等到一行人彻底走过才握着对讲机跟上。她边走边最后看了一眼空置的监控室,指挥下属将一切恢复原样。

    就在这刹那,前头的人群忽然爆发一阵小小的骚乱。

    青木一华闻声回过头,她微皱起眉,大步往前走去。

    那阵短暂的骚乱很快平静下来,几个负责押送的公安都不是吃素的,法赫德刚刚只是稍稍挣动了一下,公安们便如临大敌地制住了他。

    几个蒙面的特警七手八脚地将他压在地上,法赫德终于因为关节被强行扭住露出第一个鲜活的表情,他因为疼痛咧开嘴,太阳穴紧贴地面,瞪大眼睛。

    青木一华的黑色马丁靴停在他眼前。前航空自卫队空尉半蹲下来,揪着他的下巴看了两眼。法赫德直直地盯着她,青木一华却不躲闪,饶有兴致地回视。

    “死了这条心吧,”她说,“你不可能独自在东京活下去。”

    法赫德依旧睁大着眼睛,却似乎并没有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直直看着虚空的某处。有一瞬间,青木一华想到古老印度的沙门,出家斋戒、止息入定,法赫德的眼睛深处藏着一些枯萎死去的东西。

    “......骗子。”他沉寂多天的嗓子低哑地咳道,“骗子。”

    青木一华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法赫德忽然剧烈地挣动起来,这一瞬间他爆发的力气比刚刚多得多,甚至衬得刚刚那段骚乱像是他故意为之的恶作剧。

    几个公安差点没能按住他,虽然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敌不过好几个训练有素的特警,但法赫德力道极重,海军陆战队的训练、在阿富汗的服役经历、成为合同杀手的这五年都给他了无与伦比的锻炼机会,特警们发出痛苦的闷哼,被他挣扎的动静撞到肋骨。虽然如此,他们手上力道依旧不减,也没有要放松警惕的想法。

    “——骗子!都是骗子!”法赫德疯狂地吼道,那双深色的眼睛布满血丝,在睁得如此大时瞳孔依旧是浑浊的,“你们都被骗了,爱国主义?平等?都是谎言,想想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想想他们在阿富汗做了什么,不要说你们不知道。他们在兄弟会里抽着大/麻喝CBD饮料,转头就去耶鲁读法律,从头到脚西装革履,胸前还别着国旗勋章,左/派右/派、红营蓝营、民主共和,多煞有介事,多晕头转向,好让我们忘了真正的掌权者到底是谁——”

    青木一华半分未动:“真正的掌权者是谁?”

    “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美联储,世界银行,洛克菲勒三边委员会,索罗斯,摩根,雷曼兄弟,北约,边境控制,”法赫德瞪着眼睛,“在阿富汗或者叙利亚炸死一个五岁小孩只需要三秒钟,杀光一家五口用不上十分钟,谁给他们提供冲锋枪和手榴弹?谁给我们提供冲锋枪和手榴弹?殖民时代远未结束,那些人手上全都沾满鲜血!”

    特警们把他从地上拖起来,青木一华目送他踉跄着被往前驱赶,法赫德依然执拗地扭着头,像要在她脑壳上盯出一个灼烧的洞。

    “‘住友商社’、《半导体协议》、《广场协议》,你们还被骗得不够惨?他们是怎么控制你们的资源进口,上一次国会选举投票率有超过百分之五十吗?反正议员的儿子也是议员,首相的儿子也是首相,换汤不换药的经济政策和越来越缩紧的政治审查,别人可以不在乎,你们难道察觉不到?!”

    他机关枪般的怒吼在地下停车库长久地回荡,说到一半又自己笑起来。

    “我忘记了,你们和他们没有区别,都是资源喂起来的官僚吧,战乱地区的小孩子七岁就学会给手/枪上膛,你们十八岁拿到东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好努力。民众讨厌你们?谁在乎?只要把顶头上司舔满意了就行。叫什么公安警察,怎么不叫自己政府的狗——狗都比你们有骨气!”

    刺耳的撞击声紧跟着话音,他的身影被彻底挡在押运车里。

    负责上锁的特警一言不发,按着帽檐对青木一华点点头。青木一华依旧站在原地,微微眯着眼,良久才向另一辆押运车走去。

    她跨上副驾驶位,翻出手机给松田阵平发消息。

    【有办法查到法赫德在阿富汗经历了什么吗?】

    对面回得很快:【你也知道那里是阿富汗。】

    青木一华的指尖悬在屏幕上顿了顿。

    松田阵平继续回道:【美国人会自己处理自己的事。】

    青木一华没有再回。半晌她关上手机,撑头望向窗外。押运车缓缓驶出大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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