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这上阳居然冷起来。宁照影笼着厚厚的衣服，在院子里溜达，她注意到仆人们做饭烧水时用的是一种黑炭。

    “你们这用的是什么木炭？”宁照影问道。

    “回郡主，这个不是木炭，是一种石炭。上阳这里树木不多，一般不用木炭。”

    “这石炭是哪来的，难道上阳哪里有矿场？”

    “我们这里只有一些小矿，大的都在北夏那边。这个老早就流通了，没有互市前，两边百姓也会偷偷交换东西，去年开了互市，上阳就多了很多这种东西，用起来很方便，比木炭更经烧，就是黑烟很大。”

    宁照影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只是还没成型，就被人打断了。原来是荀修派人来请二人赴宴。

    薛穆羽带着宁照影并其他副将一起参加了荀修的接风宴。这上阳果与中原大为不同，接风宴上准备的食物都很有北夏风味，颇多烤肉。

    荀修也准备了酒，宁照影见他们都是一口一杯，颇有些兴趣，便也喝了口酒，结果差点被呛到，忙掩着嘴低声咳了几声。

    “这酒很烈，不如京城的醇厚，你要喝的话不要大口喝，慢慢浅啄就好。”薛穆羽低声道。

    “你看他们，跟喝水一样。”

    薛穆羽笑了笑，“他们喝惯了，可不跟喝水一样吗？这酒很辣，但是暖得快，这边的人爱喝。”

    “你之前在边关三年就是在这里？”

    “不在这里，不过有些风俗比较接近。”

    接下来的日子，薛穆羽与荀修忙着分析局势，调兵遣将。等朝廷的后续部队和粮草辎重陆续到达，上阳守军的实力得到进一步加强。

    那北夏八王爷乃是伊翟宁的八叔，其部落就分布在据此五百里的舒纳河沿岸，是拱卫北夏王庭的最主要的一道防线，兵马众多。

    拔掉八王部落，到北夏王庭的路上便只是一些规模较小的部落了，若伊翟宁不撤兵回防，那北夏王庭几乎就无险可守。

    “这次我们先声夺人，那伊克都必然加重舒纳河两岸的防务，据斥候所报，伊克都部已经将老弱妇孺迁往舒纳河以北，正在往南岸调兵。伊翟宁估计已经知道伊克都失利的消息了。”荀修道。

    薛穆羽盯着舒纳河两岸的地图，道：“此去舒纳河尚有五百里的距离，一路上也有多处关口，伊克都必然都会有所安排。我们若是一个一个拔掉，那必然徒增消耗。”

    “你想绕过去？”

    “你觉得可行吗？”

    “若是绕行，行程需得增加千里以上，而且要从北夏的须兰部落旁边穿过，若是被发现，遭两相夹击，则会异常凶险。”荀修有些担忧。

    “做什么都有风险。据我所知，须兰部落是被伊翟宁强行吞并的，须兰的首领至今仍在北夏王庭。”

    “所以你觉得即便被须兰部落发现，他们也有可能不会拼死抵抗。”

    “有这个可能，但也不要拿将士的命去赌。最好是悄无声息的从须兰部落过去最好，你军中可有熟悉须兰部落的向导？”

    “有的。”

    “若是绕行从侧面希冀伊克都，那需要你从正面去吸引他们的火力，子正，你可有什么想法？”

    “放心，我可以的。只不过你要绕行千里，那必然是要轻装出行的，带不了太多辎重，人数恐怕也不宜太多。”

    “有三千人足矣！其他人全部留给你调动。”

    他们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后，薛穆羽才回来告知宁照影。

    “我倒是真想跟你一同去，可恨我是一点武艺不会！”宁照影顿足，这样孤军深入大漠的行动令人热血。

    “照影，接下来我至少要离开大半月以上，你要一个人守在上阳，等我们拿下舒纳河的八王部落，到时候接你去看长河落日！”

    “好啊，我等你们胜利的好消息。”

    虽然说得畅快，但宁照影心底却生出一些不舍出来。大抵是自从与薛穆羽成亲后，两人朝夕相处，从来没有一次分离这么长时间。

    因此，当薛穆羽将她搂入怀中时，她并没有丝毫抗拒，感受着薛穆羽的体温，宁照影认命的回抱了回去。

    “一路小心！”

    薛穆羽出发之时，荀修也带着大队人马按照计划好的路程往舒纳河走，以吸引伊克都部大部分火力。

    大批人马离开上阳，这座边城便变得寂寥起来，草原过来的风轻易就能穿过整座城。

    都到了这个时节，一夜北风后，上阳的温度便下降了许多，宁照影不得不将厚衣服穿上，一整天都窝在火炉旁烤火。白日的风也似刀刮一般，卷来了风沙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

    “你们说，再往北会不会下雪呢？”

    “这个时节应该不会下雪了，只是会比我们这里更冷。”说话的女婢并不觉得多冷，她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只觉得京城来的贵人果然娇贵。

    “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宁照影坐在廊下，望着漫天风沙，愣愣地想。

    薛穆羽一行急行军，马跑累了就换一匹，饿了便在马背上吃一些干粮，路上几乎没有停歇。

    “将军，前面有一个小部落。有一队骑兵向我们这边来了。”

    “列阵，杀将过去！”

    那边部落人马较少，来拦截的不过五百骑，薛穆羽带的这三千兵士全部是精兵，大多是由他亲自训练了很长时间，配合无间。

    因此，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合围了这五百骑，大多被斩于马下，只剩少部分人突围了出去。

    薛穆羽也没让人追，也并没有去扫荡这个部落，而是直接穿了过去，继续向伊克都后方前进。

    一日之后，薛穆羽成功绕到伊克都部队的后面，出其不意先将其部落留守兵马斩杀，王帐、粮草全部被付之一炬，火光冲天，方圆几百里都能看见。

    突然被偷了家，正在前线与荀修鏖战的伊克都部看到火光都大受震惊，战斗力受到极大影响，被荀修率部顺势斩杀许多，很多人向后撤退。

    薛穆羽横扫伊克都部落后不做停留，兵锋直接指向了撤退回来的敌军，与荀修顺利完成合围。

    只听得风声烈烈，惨烈的叫声响彻长空，尸体堆叠成山，鲜血染红了青草。

    伊克都部在此一战中损失过半。

    同一时间，上阳却拉响了警报。

    宁照影被声响惊动，喊了声留下来的薛庭，忙问道：“怎么回事？”

    “郡主，有敌军攻城！”薛庭面色凝重，“我去北门协助御敌，你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我跟你一起去！”

    “郡主，太危险了！”薛庭着急道。

    “我知道危险，但是现在上阳守军不多，突然遭到攻城，恐怕将士士气受影响。我是郡主，此刻守在城墙之上，可以鼓舞守城将士的士气！”

    “听话！薛穆羽不会怪你！”宁照影看出他的犹疑，下了命令。

    薛庭无法，只能带着她去了北门。

    此刻北门守城的是荀修的副将叫杜鸿师，见到她也着急了，“郡主，敌军正在攻城，你来这里太危险了。”

    “敌军有多少人？”

    “估计有四五千人！”

    “我们也有三千守城将士，但有四个城门分散了人马。杜将军，以我浅见，我们先紧闭四周城门，不去应战，”

    “末将也是这样的想法，如今上阳城粮草颇为充足，至少可够我们消耗半个月，这股敌人远道攻城没有补寄，且薛将军和荀将军必定可拿下伊克都部，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经过一番激战，北夏军在上阳守军的投石车、车弩、弓箭手的连番反击下，第一波攻击未能得到有效战果，只得暂时休兵。

    上阳士兵也得以稍息片刻。

    宁照影在薛庭和诸将士的保护下登上城墙高台，对正在守城的诸将士喊话道：“各位将士，上阳城防坚固，粮食充沛，器械充足，这股敌军不过区区五千人马，不足为虑。他们后方已被薛将军和荀修将军攻破，没有补给，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已派兵出城求援，现在我们只需要坚守五日，就一定会迎来援兵，届时我们再杀将出去，一个不留。现在，只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御敌坚守城池，决不让敌人靠近上阳城墙！”

    她顿了顿，“我将与大家一起守城，敌军一日不退，我一日不下城墙，我亲自为你们敲响战鼓！”

    众将士听了果然群情激扬，纷纷振起双臂高喊：“誓死守卫上阳！誓死守卫上阳！”

    下午时候，那北夏敌军调整了策略重新发起了攻城战，比之前更为猛烈。宁照影不懂军事，只交由薛庭和杜鸿史等将领制定反击策略。

    等他们下发新的防守命令后，宁照影来到战鼓边，手持鼓槌，奋力敲响了战鼓。烈烈风中，将她头上的珠钗吹出叮铃铃的声响，仿佛随着雄浑的战鼓声响彻了上阳城墙，敲进了每位将士的耳中。

    宁照影敲得累了，便将鼓槌交给了旁边的将士继续敲鼓助威，她自己则下了台来。

    便在此时，几支飞箭正好向宁照影所处之地快速飞来，薛庭眼见，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义，一把将她按倒，堪堪躲避了过去。

    宁照影头发微乱，有些许狼狈。

    “郡主，得罪了！”

    “不碍事！”宁照影当然不会怪责薛庭，当下自己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

    两军攻守都很凶猛，即便有高大的城墙和坚固的盾牌，依然有无数的将士倒在血泊之中。

    宁照影亲眼见到一个士兵的脖子被飞箭射中，鲜血迸了漫天，手中的弓弩失去了力道摔在了地上，但这士兵一时却没有死去，只张着嘴想要呼吸。但等大夫到时，也来不及施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的闭上眼。

    宁照影不忍见其死，禁不住以袖掩面。

    “郡主，这里过于危险，你还是后退一下，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吧。你若有事，我没法跟公子交代，且也影响士气。”

    宁照影这次倒是听劝，她没有下楼，但是撤到了安全的地方。

    到了夜幕时分，北夏的敌军又退了，上阳又暂时守住了。到了夜晚，杜鸿史也不敢放松，依然安排了充足的人员守在各个城墙，以防北夏夜晚偷袭。

    如此上下一心中，上阳已坚守了三日。

    宁照影其实已经非常累了，这几日完全没有休息好，也无心力打扮，本来绝艳的容色如今也现憔悴之色。

    第四日，晨曦之时，远处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撕碎了夜晚短暂的平静。

    宁照影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惊醒，披衣起来，快步登上了城楼。

    “是敌军增援还是？”宁照影心下狂跳。

    然而未等到杜鸿史回话，已能瞧见远处的旗子，虽看不真切，倒很像是大虞军旗。果然，北夏的敌军营地忽然乱了起来。

    “开门，是我们的援军到了！”宁照影与杜鸿史相视一眼。

    杜鸿史于是下令开门，亲自领着城内的守军出城，与援军前后夹击北夏敌军。

    宁照影一直在城楼上看着两军厮杀，在一片混乱中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薛穆羽手持长枪，带队冲锋陷阵，随着马匹的前进，将敌人一个一个挑落马下。

    她当下便觉一口气松懈了下来，若不是手撑着墙头，恐怕都要无力倒地了。

    不过半个时辰，这股北夏来犯之敌被全歼，薛穆羽与杜鸿史会师一处。

    薛穆羽留下人打扫战场，自己一马当下，纵马入城。

    宁照影跑下了城楼，在城门口迎到了薛穆羽。

    早晨的太阳光撒满了整个上阳城，一扫前几日的冷意，温暖和煦，终于有了一点北地初夏的感觉。

    薛穆羽没有下马，只是向宁照影伸出了手，宁照影将手递给了她，被薛穆羽紧紧握住，一个巧力，将她提上了马，坐于薛穆羽身前。

    “我都听薛庭说了，郡主好生厉害！”薛穆羽轻轻笑道。

    “多谢薛将军夸赞，我就坦然受之了。”宁照影也笑了。

    在薛穆羽身边，宁照影便觉得安心不少，不过是说笑了两句，她却已靠着薛穆羽胸口睡了过去。连被薛穆羽抱下马也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