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照影这一觉直睡到下午申初时刻才醒，白日睡得久并不舒服，醒来口干舌燥不说，还有些头晕无力，坐在床上发着呆。
薛穆羽推门进来就看见她懵懵的，他笑了笑，道：“我给你端了茶来，你喝点，提提神。”
宁照影接过茶一饮而尽，终于舒服了很多，这才抬头打量薛穆羽。
他已经都收拾过了，看来也是补了眠，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精神。只不过眼下有乌青阴影，显然也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留下的，一时半刻是消不了。
“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宁照影问。
“我无妨，稍作休息即可。”
如今诸事很多，中间也有许多事情要梳理。薛穆羽是有些后怕的，虽然他们出发之时也想到过北夏可能会跟他们一样趁上阳大军出发之际来攻城，因此留了守城经验丰富的杜鸿史。但若是他不能即时赶回，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那个北夏八王部落怎么样了？”
“大部已经被我们歼灭了，舒纳河南岸已落入我军手中。就可惜那个伊克都逃了。我们拿下舒纳河南岸，伊翟宁一定会撤师回援，这样一来也就能缓解辽津之地的压力。”
“辽津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前日收到了维慎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他们到时辽津已沦陷，城内......遭到洗劫。北夏猛攻跳虎峡，但那里地势狭窄易守难攻，守军坚守到了父亲率领的朝廷援军。发信时，他们已组织兵马准备夺回辽津城。”
同时受到大虞多线反攻，如今伊克都部又损失大半，北夏王庭只剩下舒纳河这个天险，伊翟宁势必要重新调整北夏军力了。
宁照影忽然问道：“辽津城破，那......谢南秋的父母......不知道可还好？”
薛穆羽顿了顿，拿出一封家书给宁照影看，薛维慎分享了一些生活中的事情，其中就有一处说道，北夏攻城之时，大量百姓出逃，谢南秋的父亲让其母带着家人也出城了。但他自己虽是小吏，却也是大虞官员，自然留了下来协助守城。
“恐怕是凶多吉少。北夏入城后洗劫了辽津，杀了许多反抗的人。维慎也在城外寻找南秋的母亲，希望能够找到。”
宁照影的左眼忽而掉下一颗泪。她愣了愣，赶紧擦了。
自从采菱死后，宁照影时常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了一些。就好比现在，她不觉得自己对谢南秋有什么深厚感情，但就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薛穆羽将这一切都纳入眼底，他心底有些欣慰，至少宁照影不再是以前那无心无情的样子，只是她自己还未察觉。
不过他没有说这些，只是道：“维慎也有写信给澹明讲这个事情，南秋有澹明陪着，也能宽慰些。”
大约能想到谢南秋哭鼻子的样子，宁照影甩甩头，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何时返回舒纳河，带我一起去吧！”
薛穆羽沉吟不语。
“我既然已到前线，如今看来，呆在上阳和呆在舒纳河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能说哪里就绝对安全。但是我尽量不让自己陷入险境，如何？”
“舒纳河南岸既已被我们控制，便是绝对不会再让与北夏。那里有一处山坳，荀修正屯兵于此修养。明日我安排好上阳守城事宜后即可便出发吧。”
薛穆羽没有再纠结，这一次单独留她在上阳，结果遇到北夏奇兵攻城，虽有惊无险，但想来还是后怕，还不如就放在自己眼皮之下，反而能护她周全。
翌日午后，薛穆羽安排好上阳守军，带着宁照影往舒纳河南岸驻地进发。
从上阳出发，先是一片草地，接着又经过起伏的山地和荒漠，地势相当复杂，远不是她想象中的一马平川的草原。
沿路都能看到战斗的痕迹，被大虞军队打通的通道上，与他们相向而行的则是荀修部下押解的伊克都部俘虏和成群的牛羊马匹。
那些俘虏有的是战败被俘的北夏士兵，也有一部分是未来得及撤退到北岸的牧民，大部分都是老人小孩。
按照朝廷规则，俘虏会被迁入内地，其他的物资辎重一部分留在上阳使用，一部分上缴朝廷，而贵重缴获自然是送往虞都，由皇帝亲自裁夺。
两地世代有仇，如今落到大虞手中的北夏人自然也没得到什么优待，壮劳力全部被束缚着，老弱妇孺虽没被缚，但脸色都是惶惶凄哀之色。
宁照影冷眼看着，也免不了一声叹息。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曾见过的那个世界，天下一统，也包括这广阔的草原和西域之地。我想那一定是一个远迈古今的盛世，才能治理这么大片的国土。”
“是啊，是古往今来的最盛世。”
薛穆羽感叹道：“那里是不是再也没有了战争？”
宁照影却摇了摇头，“世界很大。就好比我们这个时代，大虞的北边是北夏，那北夏的北边呢？大海的东边呢？在世界的另一极，又是怎样一番天地？这些我们都未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战争都是免不了的。”
薛穆羽轻轻颔首，没在多说什么。
来到荀修驻营的地方，宁照影极目所见，这里已然变成一个小小的城池，竟有人烟稠密之感。
“这里是个极佳的建城之地，我已禀明了皇上，等战事结束，到时候从中原迁工匠和流民过来，建郡成都，可成为大虞西北屏障。”
宁照影笑了笑，“直插北夏腹地，这防守压力不可不畏不大。”
“是啊，前朝曾在西域置郡，可惜国力一旦衰弱，便会重新落入夷狄之手。或许只有你看见的那个世界，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与荀修汇合后，荀修马上将侦察到的北夏情况与薛穆羽通气，“据探子来报，伊翟宁已下令西部诸部落率军驰援了，且从王庭派出了一股精锐部队，不日即可抵达北岸。如果探子情报没错，这次来的是北夏二王子伊烈骄。”
“是他？”薛穆羽和宁照影互相看了一眼。
“正是他，去岁也是他率使臣前往虞都，想必两位都是见过的。”
“故人啊，不知道乌珠公主有没有同行。若也一同前来，那才有意思呢！”宁照影揶揄地看了看薛穆羽。
薛穆羽不理她，只是笑道：“既是故人相见，那不如送一道厚礼吧！”
宁照影问道：“怎么，你想提前跨河汇一汇伊烈骄？”
“有何不可。”薛穆羽说罢，将宁照影送回主帐里，便返回来同荀修商议出兵事宜。
宁照影有些累，歪在床头歇息，边歇边想，忽而忆起伊烈骄来，便起了身，在一堆细软行囊中找到了一枚精致的玉扳指，却正是伊烈骄去岁离开时赠与她的。
她将玉扳指就丢在了桌子上，倚在床头看着，一时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薛穆羽果然未休息就直接点兵出军了，这一次照样也是绕路度过舒纳河。事出紧急，他也来不及跟宁照影说明详细的作战计划，只来得及草草告别。
“这是什么，哪来的？”薛穆羽出帐之前，回头时正好看见玉扳指。
“别人送的，正好在行礼里找到了。”
薛穆羽盯着它看了一下，似觉得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只能带着疑问先出发了。
舒纳河南北两边都风声鹤唳起来，大虞营地到处都很忙碌，调兵遣将，加固营防，调拨粮草。
反倒是宁照影比较闲，除了薛庭每日傍晚来给她汇报一次军情，平时也无人能找她。
这日天气分外热，到了晚上才凉了下来，宁照影恹恹的，便早早的睡了。
但三更天时，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打破了营地的宁静，宁照影也瞬间从睡梦中惊醒，批上衣服走了出来，问两边守卫道：“什么事情，北夏攻过来了吗？”
一个守卫回道：“回郡主，是薛将军率军回营了。”
难怪薛庭不在。
宁照影急往指挥营帐所处奔去，结果半路上，忽然看到一群人抬着担架往这边赶来，那担架上的人正是薛穆羽。
“怎么回事？”宁照影快步上前，就见薛穆羽闭着双眼，显然是晕厥了过去。他一向俊朗的面庞上皆是血污，铠甲上更是有许多干涸的血迹。
宁照影不自禁地抖了抖，脑子一时间有些空白。
薛庭现在顾不上她，只催着人赶紧将薛穆羽抬回了营帐，而大夫早早等着了，等薛穆羽被放定，立马扑了上去，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宁照影慢慢回神，想回去看薛穆羽，却见荀修着人押着一人过来。
这人虽狼狈不堪，但仍然倨傲着身子。
“二王子？”
那人停下了脚步，看向宁照影，不是伊烈骄是谁？
“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宁安郡主！”
宁照影笑了笑，却对荀修道：“荀将军，好好招待二王子，可别怠慢了。”
荀修笑道：“那是自然！”
伊烈骄见宁照影不理自己，当下便黑了脸，“薛穆羽怎么样了，会不会死了？”
宁照影横了他一眼，“你死了他还长命百岁，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说罢也没心思理他了，转身去找薛穆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