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左檀脚步生风走进医院住院部，她在电梯里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电梯门打开，她气势汹汹走了出去，转角就看到贺星川坐在病房外的休息椅上。

    左檀走上去，面无表情俯视他：“谈完了？”

    贺星川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正装，看上去端正优雅，颇有种矜贵的气质。他抬头看了左檀一眼，声音平平：“这不是等左小姐一起吗？”

    左檀无语：“有必要来这里？”

    贺星川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她同学在里面。”

    “同学？”

    左檀愣了下，她踮起脚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发现苗小鹿正在和一个男孩子说话，她的脸色比之前见到的好了点，但神情中带着一点落寞。

    两人说完，那个男生起身要离开，左檀才发现那是冯康。冯康也认出了她，连忙上前来打开病房的门。

    “是你啊……”冯康眼中闪过一抹尴尬，他挠了挠头，“我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晕倒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看来他不记得血肉空间的事了，左檀说:“没有，之后你被送到医院了。”

    冯康将信将疑:“这样吗？那你来找小鹿有什么事？”

    左檀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正对上苗小鹿的眼睛，她静静地望着左檀。

    “单纯来看看她。”

    苗小鹿说:“冯康，你先出去吧，我想和这个姐姐聊聊天。”

    左檀侧过脸看了看贺星川:“温雅的哥哥在外面，你想他也进来吗？”

    女孩神色平淡:“当然。”

    两人走进病房，贺星川随手关上了门。苗小鹿见到加害者的哥哥反应很平静，她甚至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你好，我知道你很想见我，但是妈妈一直都拦着你。”

    贺星川顿了顿，声音低哑道:“对不起，温雅已经死了，这句道歉只能我来说。”

    苗小鹿微微笑道:“谢谢你，但是道歉是不能让别人替代的，她死了，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道歉。”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管贺星川是何反应，便看向左檀:“你见到它了，对吗？”

    左檀略一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它已经不存在了，是不是？”

    “是，”她不想对女孩隐瞒，“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怪不得……冯康说他按照我之前的方法做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见到，”苗小鹿垂眸呢喃着，“你们是专门处理这些事情的，一定见过很多了吧。”

    贺星川看了她一眼。

    左檀面不改色:“我是新入职的。”

    “这样啊……”苗小鹿轻轻抿唇，她忽然说，“我认得你，你姓左，是一中的。”

    左檀一愣：“诶？”

    她有点不好意思：“以前我们一起参加过数学竞赛，你是高中组的，那时我是初中组，你可能不记得了。”

    左檀确实不记得了，她没想到自己曾经和这个女孩有过这样巧合的接触。

    “我记得你获奖的时候说，数学不是独属于男生的专长，自然科学没有性别。那个时候我真的好佩服你，你是一中的，所以我中考的时候也报了一中，”苗小鹿羞赧地说，“但是我没有考上，我偏科太严重了，只能考到六中。”

    说到这里，她眼中的光彩转瞬陨落，女孩抱着双膝，轻声说：“如果我能考上一中，也不会遇到温雅这种人了吧。”

    左檀一时无言，她艰难地开口：“为什么一开始骗我们说温雅没有欺负过你？”

    女孩将脸埋在膝上，声音沉闷：“不想你们继续去找了，就不能把这件事当成自杀了结吗？”

    贺星川低声问：“所以她们不是自杀吧？”

    其实不需要她回答，贺星川也从她的态度上知道了答案。

    “妈妈因为我没有考上一中对我很失望，她希望我在六中能更加努力，以后考上一个好大学，我拼命学习，什么活动都不参与，所以班上的人都说我是书呆子，”苗小鹿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凄凉的自嘲，“我在班上没有朋友，我也很羡慕那些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同学，他们那么快就彼此熟识，只有我……只有我总是一个人。温雅和我一个初中的，我就想先和她做朋友的……但是我没想到代价会那么大。”

    “她听到我的请求后很高兴，那个时候我们刚入学没多久，我不了解她，只觉得她很活泼，很漂亮，多才多艺，能说会道……好像和每个人都能说的上话，我很羡慕那样的人。但是温雅说，和她做朋友要接受考验，只要通过了考验，她就和我做永远的好朋友，”苗小鹿顿了顿，嗤笑一声，“永远。”

    高中生而已，懂什么永远。

    贺星川忽然说:“那样的话，她和很多人说过。”

    苗小鹿笑得更加讽刺:“那看起来她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

    诱骗，伪装，等到合适的猎物进入她的陷井里，她才从容不迫地开始这场不公平的捕猎游戏。

    “妈妈最怕我在学校里过得不好，我不想她为我担心，她已经因为中考的事情伤心过了，但她最后还是知道了那些事。”

    苗小鹿伸出自己的手臂，挽起袖子。白皙瘦弱的手臂上，有着一个个烟头烫伤的圆形疤痕。

    “她去找了班主任，问我是不是被欺负了，班主任又找到我。那天温雅正巧去办公室拿作业，她听到了班主任问我的话，从那之后，她就变本加厉，甚至叫上其他人一起凌/辱我。”

    “我没有办法了，我那时好想死，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个心脏的怪谈故事，我就想，试试吧，即使理智告诉我荒诞透顶，但那也是我唯一的安慰了，我没想到那居然是真的。”

    因为是真的，所以她撒谎了。她坚信自己绝对不会是校园暴力最后的受害者，即使温雅她们死了，也还会有下一个加害者，她能做的就是将一切推到自杀上，隐瞒这个怪谈的真实性，让它作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校园传说流传下去。

    去给未来的受害者留有一线生机，让他们绝望之中仍能有反抗的权利。

    苗小鹿看向贺星川，她的眼眶泛红，声音隐隐颤抖，她一字一句道:“是我许愿要她们死的，但是她们不该死吗？”

    她又望向左檀，哀伤道：“姐姐，难道她们不该受到惩罚吗？”

    病房内陷入死寂的沉默，贺星川倚着墙一言不发。静默良久，左檀伸出手，放在苗小鹿纤细娇小的手掌上。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她明亮的眼睛。

    “反抗伤害的人没有错，你一定会有更光明的人生，”左檀握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千万不要被他们打倒。”

    苗小鹿红着眼，笑着流下眼泪。她倾身抱住左檀，任泪水滑落，洇湿身上的病号服。

    女孩的声音微弱却坚定：“不会的。”她喃喃自语，感觉到了久违的放松和释怀。

    “我才不会被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