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餐桌上一片寂静。
方蓉强忍着女祸,眼含泪光看着冉建。
韩慕坦然自若地吃着晚饭,无视兄妹二人的视线。
他突然夹起肉片放在冉建的餐盘中,“爹,这个厨子跟了咱们家几十年了,您尝尝这个菜。”
冉建默默尝了那道菜,入口即化,口味鲜甜。
这味道是冉从筠母亲最喜欢吃的,这厨子跟着冉从筠从凌州到京城,又回到凌州。
冉建默了默,开口:“巡铺子是要紧事,明日我们几个去就好。”
次日一早,马车备好,云舒园和方家离得并不近,几人一大早就离开。
方从茹挑起帘子,探出头张望。
江南和京城是两种风景,时兴的东西不同,连女子的穿着都不同。
街上女眷穿着轻薄的纱衣,能窥见胳膊上的软肉。没有人带帏帽,大家坦然自若的走在大街上。
她看看手边的帏帽,半人长,遮挡住旁人的视线却也让自己看不清楚。
马车走了许久,停在宅子门口。
方时浩早早在门外等待,看到姐夫亲切地迎上去。
冉从茹偷偷打量方家和李家,两家不能对比。
可方家连冉从筠独居的云舒园也比不上。
方依依和冉从茹有过几年交际,如今看到表妹来到凌州,自然开心,迎上去,拉着她聊着凌州时兴的玩意。
云舒园里,韩慕坐在太师椅上,豪迈的用小茶壶对嘴直接喝。
昨日说了要去巡铺子,今日说什么都要走一趟。
韩慕自己的铺子不用巡,左右也不挣什么钱。巡不巡都一样;冉从筠也没说过怎么巡铺子,他只能迎着头皮自己上。
一连转了两个铺子,韩慕弄懂了巡铺子的精华。
掌柜的来了就陪他说说话,随意逛逛再装模作样的看两页账本,就糊弄过去了。
冉从筠的铺子自己有自己的记账方式,韩慕学过,也只学了皮毛,只能看懂简单的账簿。
一路逛到胭脂铺子,铺子里依旧人来人往,掌柜的看到他来,也只有抬头打招呼的时间,打过招呼又继续埋头招呼客人。
韩慕拿起一盒胭脂,上次在胭脂铺子分不清楚颜色后,他埋头苦学,如今不说宗师级别,但分清楚什么调色还是轻而易举。
店铺外传来一片喧闹声,店内客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向响声处。
一个穿着精致的女子掩面踏进店铺,身后跟着一位丫鬟。
女子将掩面的手缓缓放下,露出悲戚的脸庞。
哗然声在周围不断响起,细细簌簌灌入耳中。
“她的脸怎么了?”
“这样的脸,来店里找胭脂盖住么?”
围观人群渐渐聚集,侧头看着女子。
女子终于忍受不住周围人的目光,眼泪止不住的滑落,砸在地上。脸上的红色斑点更加明显,密密麻麻遍布全脸。
掌柜拨开人群,走近,“小姐,来挑胭脂的?我来给您介绍一下吧。”
身后的丫鬟一首掐腰,一手强势拨开掌柜,指着掌柜的脸,声音拔高尖细:“挑胭脂?谁敢来你们店里挑胭脂?”
从怀中取出被手帕包裹完好的脂粉盒子,砸在杨掌柜脸上,白的粉色弄脏了女掌柜精致的妆容。
杨掌柜呸呸两口,吐出嘴巴里的粉末,拿手帕慌乱的擦擦脸上的粉痕。
“我如何招惹这位小姐,让您这样生气?”杨掌柜纳罕。
“如何招惹?”丫鬟上前一步,直勾勾盯着掌柜,眼中淬火,“我家小姐,用了你们家茉莉粉,脸就成了这个样子!金尊玉贵的小姐,如今这样,你们店如何赔?”
周围的客人看着女子脸上的红色斑点,在白净的脸上分外狰狞。
默默放下手中挑好的胭脂。
“早和你说了,外面的胭脂铺子东西虽然新鲜,但还是不去自己做的省心。这样的东西要是把脸弄坏了,得不偿失啊。”
“她用的茉莉粉,是不是我手上这一盒?可这粉我一直在用,没起过疹子啊?”
丫鬟的话在店内引起一片恐慌。
“小姐,如果您的脸确实是小店的问题,小店绝不推辞。您也知道,我们店在这街上开了十几年,凌州半数女子用的都是我家胭脂水粉,都没有出过问题。这次如果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一定查清楚问题所在,给您赔付。”温和又不失坚定的声音响彻店里,
“我也和今天的客人保证,水萱这铺子在这里能开十几年,靠的就是品质和信誉。今日的事情,一定很贵给各位一个交代,请各位放心在铺子里挑选。”
韩慕看着面前的掌柜,掌柜扭头递给他一个安慰自信的笑容。
他听冉从筠讲起过水萱的掌柜,家境普通的一个小女孩,从店里的打杂做起,一路做到掌柜。
水萱能成为凌州顶级的脂粉铺子,和杨掌柜离不开关系。
冉从筠提起杨掌柜时,口吻里都是敬佩。
“姑娘,请和我来,郎中马上就来。”
“你们店铺家大业大,我们小姐要是去了里间出不来怎么办,”丫鬟牙尖嘴利,“你们这铺子可是冉家的,冉小姐如今就在那里站着,怎么不说话?”
“我忘了,韩将军瞧上了冉小姐,冉小姐以后就是诰命夫人,将军夫人。要杀我家小姐还不是轻而易举!我们就在这里,在大厅里说个清楚!”
丫鬟指向韩慕,周围人的视线又转向韩慕,引得哗然声一片。
“那是冉小姐?”
“长的好生漂亮。”
“当然可以在大厅解决这件事情,”韩慕走上前,“只是担心这位小姐。小姐怎么称呼?”
“纹溪巷,王家。”女子低声开口,看到镜子里面纱遮不住的红痕,声音有些颤抖。
郎中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赶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将王小姐的手腕上覆上一层轻纱,开始诊脉。
从饮食到居住环境,问个仔细。
韩慕看着柜台旁旁在一边的茉莉粉盒子,打开看着。
“姑娘,放心,我肯定把这事情处理好,不会影响店铺的名声。”杨掌柜信誓旦旦地保证。
“大夫?这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闹得疹子?”
郎中摇摇头,继续掐脉。
韩慕看着手上的脂粉盒子,他在冉家看到过,这个盒子是新出的,用冉从筠的话说是什么季节限量款。
盒子上用金箔描绘出紫阳花的花茎,花朵是烧蓝工艺,这一个盒子就要几十两银子,一上架就销售一空。
听到杨掌柜的话,丫鬟眉毛一挑,“掌柜这是说我们在讹钱?几十两的胭脂我们都买了,还会讹你们的钱?”
周围人一听,纷纷道有理。
人家那么贵的东西都买了,还稀罕你那点银子?
韩慕余光扫过女子衣裙下露出一点的鞋子。
托冉从筠的服,他如今对钗环首饰,衣物鞋袜很有见解。
冉从筠最喜欢妆花料子制成的鞋子,金线密织,走起路来若隐若现的金光洒出。
时下最兴在鞋前坠上流苏,走路时风吹过裙摆,露出摇晃的流苏,摇曳生姿。
韩慕看着那女子的鞋子,脚底沾上一点泥土,不太显眼。鞋面没有刺绣和珠宝和装饰,一身的花罗可鞋子确实最普通的缎子,甚至纹样还是以前时兴的款式。
这个料子他自己也有,便宜又耐穿,他经常买。
和冉从筠呆久了,他知道这种小姐是不会管耐不耐穿这种事的,在她们眼里穿着舒服好看就行了。
大不了每天都换一双新的。
韩慕收回视线,继续看手中的胭脂盒子。
盒子底部,是一个烫染上的“冉”字,每个胭脂盒子上都有这样的印记。
那边,郎中切好脉,捋着长长的胡子,慢条斯理:“这不是吃错东西起的疹子,应该是涂了什么东西。”
小姐一听,趴在桌案上痛哭。
丫鬟抢下韩慕手中的胭脂盒子,“诸位,我家小姐就用了一日这茉莉粉,就成了这个样子,如今必须要给我家小姐一个交代!”
“姑娘,我要看看着盒子是不是我家的,”杨掌柜说,\"若是我家的,我们定然赔偿。\"
丫鬟得意又愤怒:“这就是从你家买的,这盒子才刚出几日,瞧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承认这茉莉粉是你家的?”
丫鬟将盒子举过头顶,“各位看看,这个茉莉粉刚推出不过几日,哪里会有仿品做的这么快的!”
“请看看店内的胭脂盒子,盒子下方的‘冉’,和我手上的一模一样。”
客人接过丫鬟手中的盒子,和店里的盒子进行对比,“当真一模一样!”
“连‘冉’的那个勾都没有,就是店里的真品!”
一个新主顾这这旁边人的袖子,“什么叫连勾都没有啊?”
“你看看,店里东西上的‘冉’字,这时冉家独有的,从半月前的东西上就没有那个勾。”旁人解释说,“制假的人才会写一个完整的‘冉’上去。”
“不一定啊,我经常来铺子里买东西‘冉’本来就有好几个样子的,不一定都是没有勾的。”有人反驳。
又被别人骂回去:“还在为店家说话?这位姑娘的脸都这样了,你真没良心!”
听到丫鬟主动提出盒子下方的烫印,韩慕倏尔一笑,转眼又成了憋不住的大笑。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缓缓说:“你拿了假货来我店里找事,去衙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