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祁庇颜如约来到天监阁，辛遥已经拿好案牍等她。

    “美冀君，给你，去以前的地方读吧。”

    祁庇颜接过，迈步离开时忍不住回头，说：“辛侍郎，待会可否送我回府。”

    辛遥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点头。

    祁庇颜来到墙角，翻阅考生文册。

    卫理，渝州湛右人，秋闱举人，春闱落榜，后被推举汤谷县丞。文册就记录这些，祁庇颜很疑惑，汤谷居于启州中部，在那任县丞官不大但平稳无需担心灾乱，为什么现在在夕揽境当钱粮官。其中一定有人动了手脚，是谁推举，又是谁让他去边界？

    祁庇颜继续阅文册，不知过了多久，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辛遥！

    辛遥，渝州中阿人，秋闱举人，春闱经员，殿试中探花，直接中央为官，三年来在礼部从正四品做到二品侍郎。

    很奇怪，祁庇颜十分相信辛遥，不是因为他的长相或其他人对他的评价，而是祁庇颜直觉他不会害自己害祁府，甚至恍惚在祁府见过他。

    辛遥和卫理是一类人，出身寒门无权无势，可他们为何选择了卫理而不是辛遥？经过太二和忧四的提醒，祁庇颜才真正明白暗处的敌人是何等可怕，为了权势什么都做的出。那辛遥绝不是幸运，而是身后有人保他，他身后的人想必和祁府有关，不然他不可能突然帮自己。

    那…排除其他答案，渝州只能是樗栎王楚言茨的人了，承接的嫂嫂的情。如此推论下去，卫理和辛遥同年科考，说不定还是好友，卫理落难以辛遥的性格应该会拉一把。一切都是猜测，要得到本人答案才清楚。

    祁庇颜埋头苦思，全然没有看见身后的人。那人眼睛仿佛蒙着一层雾，复杂幽远深深盯着祁庇颜。

    天监阁安静无声，而皇宫另一侧议事堂里人声嘈杂。

    “时侍郎，此事是你们星预阁的责任，蒙汜发生这么大的水灾你们怎么没有观测出。”林蓼萧轻叩茶盏，定神问。

    林蓼萧昨日巫山云雨太晚入睡，早朝回去后又被叫回，现在整个人精神萎靡。家中又有一些烦闷事不得解决，林蓼萧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挂脸怒言。

    闻人洧坐在高座上愁眉不展，一言不发。

    时勤乎怕担责，连忙跪地，“星预阁夜观天象，发现东南四星连珠，是为大汤。祸乱及国，恐有人异心，至朝动荡不安。”

    时勤乎任星预阁侍郎十几年，在于他能拿捏皇帝的心思。对于圣上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的皇位重要，天灾比不过人祸。

    果不其然，闻人洧忿然作色，蹙眉问：“为什么不早说？”

    “经星预阁日夜未眠观测，已经有所好转，最南的星已经偏移。謇国有神庇佑，圣上天赐神威，小人恐惧。”时勤乎溜须拍马道。

    祁安心神不宁，祁思乐椎心泣血。这场大水死了很多百姓，庄稼颗粒无收，活着的百姓也无钱财来源。秋雨绵绵，久久未绝，蒙汜低洼，天气寒凉，凝水严重。秋季过后是寒冬，这水不治不行。

    而工部司衣衫不整就算了，居然不想办法而在推卸责任。

    林蓼萧不满地斜视时勤乎，懒散惯了的星预阁也就只能说说话来保命，林蓼萧瞧不起他们。

    “林司，可有应对之法？”闻人洧不问时勤乎责，转而询问林蓼萧。

    林蓼萧收回目光，在众人急迫的目光中汗顺着脸庞而落。他颤颤巍巍抬起头，“消息太急，恕臣无能。”

    蒙汜总是发大水，十几年来派遣了三四位司空管理，修筑的大坝经常未完工就被复返的大水冲垮。林蓼萧哪有办法，蒙汜偏僻，他才不愿意去那个鬼地方。

    闻人洧看向祁安，祁安知晓自己儿子心思，偏头给祁思乐递眼神。

    祁思乐一喜，他还担心父亲不会同意他去蒙汜。不过，不管祁安同不同意，蒙汜他都会去。

    祁思乐刚开始只想和自己父亲一样在京做个文官，平平淡淡过一生。后来在渝州认识楚舒忧，看到日光晻百姓凄惨悲壮。旱灾涝灾蝗灾，灾灾不绝。百姓瘦骨嶙峋，哀嚎连天。

    祁思乐这才顿悟，回京学工农，依靠自己的能力当上司空。这些年他画了很多张大坝图纸，设计了很多农具。他有信心救百姓于水火，复兴蒙汜农桑。

    “圣上，臣斗胆一试。”祁思乐顿首请命。

    闻人洧微微上扬嘴角，饶有兴趣地看向祁安，似乎在等祁安说话。林蓼萧也盯着祁安，他心底蕴含怒气，虽自己无可奈何，却不想其他人揽下，更不想其他人做好。

    一时半会议事堂竟然安静下来，祁安这才抬头，放下茶盏，铿锵有力道：“犬子是司空，为圣上分忧是应该的。”

    闻人洧大笑，手一挥，一道圣旨落下。“司空后日启程吧。”

    祁思乐接过圣旨起身，坚定不移自己的想法，“我明日去。”

    论完事回府，楚舒忧已经收拾好东西，柳琉担心蒙汜气候，硬是翻出几件狐裘塞进箱子。

    祁安走进忧乐院，看到楚舒忧沉重的表情，他心底也难受。

    “舒忧！”祁安叫住楚舒忧。

    楚舒忧这才回过神，笑喊，“父亲。”

    “你…去蒙汜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思乐顾不上你，你就去樗栎王府，顺道替我向你哥哥问好。”

    “好。”楚舒忧明媚可人，笑起来眉眼似弦月十分漂亮，也让人舒心。祁安很喜欢她，在祁安和柳琉心中，她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女儿。

    楚舒忧走进屋里，祁庇颜正在吃糕点。

    “嫂嫂！你和哥哥走了我怎么办，舍不得你们。”祁庇颜擦净手去抱楚舒忧的腰，撒娇道。

    楚舒忧从自己的妆奁中拿出首饰，“这都是我的嫁妆，本来准备等你们大婚再给你的。也不知道治水要多久，怕赶不上，提前给你。小颜，我也放不下你。”

    不知为何，祁庇颜心中恐慌，她怕蒙汜天寒地冻冷着嫂嫂，也怕大水冲垮家田石庙。她说不出挽留楚舒忧的话，只能心底默默祈祷天下无灾无难。

    两人说了番私密话，然后祁庇颜问楚舒忧知不知道辛遥。楚舒忧点点头，大概几年前楚舒忧在王府上见过他，那时辛遥还未入仕，只是平民。

    “若是门客我们应该知道。”祁庇颜问。

    “不是门客，他只是来借钱的。”楚舒忧回忆起往事。

    辛遥跪在王府外，下人驱赶好几次都赶不走。楚舒忧那次出门，风掀起面帘，辛遥疲态的脸落入她的眼中。辛遥看到了她，却也只是微微抬头，而后垂下。楚舒忧亲自同楚言茨说，楚言茨将辛遥请入府中，三人对面落座。

    “王爷，我需要钱财去参加科考。只要王爷借我住宿费，我有信心金榜题名，日后必为王爷马首是瞻。”

    听辛遥说完，楚言茨立刻让下人备了钱。送走辛遥时，才说，“入仕是为了实现抱负，不用为我做事，心安就好。”

    楚舒忧从回忆中清醒，“当日金榜我看到有他名字时十分惊讶，后来他还了钱，也没丢失本心。”

    问完事情祁庇颜走出忧乐院，见太二拿着什么东西与她挥手。

    天幕昏暗，树影婆娑，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太二身影单薄，忧四衣摆被拉扯。祁庇颜想，该为他们着厚衣服了，边疆寒风凛冽，不知将士们是否安好。

    “夫人，将军的信。”太二声如洪钟，祁庇颜怔愣后无奈浅笑。

    “一起看吧！”祁庇颜接过信，走进自己院子的中堂点烛。信放在桌上，太二好奇心重，几次三番想撕开，都被忧四拦下。

    信封上的字迹矫若游龙，祁庇颜被惊艳到，不自觉夸了一句，“将军的字很好看。”

    太二和忧四对视，然后看向别处，身子颤抖，紧紧咬住下唇，这才憋住笑。

    祁庇颜不懂他们在笑什么，她用瑾瑜小心翼翼割开信封，拿出五页纸出来。待展开看清内容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几欲张嘴叹气后沉默。

    窗外刮起一阵风，祁庇颜手未捏紧，信纸飘扬而起，祁庇颜立马伸手去接，在行动中居然笑出声。太二和忧四也肆无忌惮，放声大笑。

    “你们将军这个字，还得练练。”祁庇颜捡起信，关好门窗才坐下看。

    “夫人教教他呗。”太二揶揄道。

    祁庇颜抚平信纸，郑重点头，爽快答应，“好，等礼成我入木府就教他。”

    “久违芝宇，时切蒹思。粮草被烧一案已经有了进展，夫人无需担心。听闻夫人在追查卫理的事，我了解不多，帮不上夫人，对不住。我不会阻扰夫人查案，夫人有需要用的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太二和我传信告知京中早晚天凉，望夫人记得穿衣。城东木府已经修缮完全，但里面空无一物，夫人喜欢什么就种喜欢什么就买，不必担心钱财和栽种问题，我会让忧四去办。还有，事情解决后我会快马加鞭赶回，我很想你。”

    三张信纸看完，祁庇颜眉眼弯弯。她对木樛的感情很复杂，受制于婚约却实实在在感受到木樛对她的好。祁庇颜不喜拘束，也想回馈木樛的爱，可她做不到热烈大方。

    剩下的两页祁庇颜没有看，递给忧四。忧四和太二凑紧脑袋，刚看一行就还给祁庇颜。

    祁庇颜一头雾水，盯着手中的信。

    “夫人怕冷，吃不了酸辣，你们注意些。科考翻案太难，以夫人的性格是不会放弃的，你们不要劝阻，夫人有未完成的事，有想实现的目标，她未经世事，你们顾好她。天气变凉，我让久九回来给你们送衣服，也让他留下，你们在京中找个先生教他读书写字，他还小，我不想他和我们一样双手沾血。”

    祁庇颜收好信，连同信封一起握紧在手。“太二，你会将我的事报告给将军？”

    太二一震，忧四想开口解释时被祁庇颜拦下，“我不是问罪，我想告诉你，日后我也会写信给将军，劳烦你送信。还有久九，等他到，我来安排一切。”

    “谢…夫人。”忧四说完，拉着太二退出中堂。

    祁庇颜洗浴完回到寝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半晌，她下床打开妆奁拿出信，仔仔细细地读信。信封的字遒劲有力，而信纸上字字春蚓秋蛇。她翻过身，脸埋入被褥中，只有家中人知晓她不喜酸辣、害寒，将军怎么知道的。五页信，四页都与自己有关，其实，是有些开心的。

    祁庇颜睡不着，披上大氅下床，落座书案，研磨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