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庆赶至袁氏房中，见是雪薇陪着袁氏，微微皱了皱眉。

    “老爷，府里的事可安排好了？”

    余氏瞧见袁庆脸色不好看，忙让他坐下，吩咐下人奉上热茶。

    袁庆轻揉着太阳穴道：“我已命人封闭后门，安排府丁加强巡逻。”

    余氏闻后，便道：“先前我让刘管事从酒坊运来一些存粮，足以供府内一月之需。”

    袁庆轻叹一声：“还是夫人思虑周全。”

    丫鬟送上热茶，袁庆喝下一杯，疲惫之色稍减。

    余氏问道：“京城真会调粮来吗？”

    “若有粮食，早送来了”，袁庆沉吟道，“南方水灾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哪来大量粮食？这五皇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最怕的是无粮调来，城内大乱，地痞恶霸会趁机作乱，□□烧，□□民女，遭殃的还不是城内百姓。”

    “城内大乱，商户的货物可就保不住了”，袁氏道：“兴许他们会尽快卖给朝廷，有粮就乱不起来。”

    “哼！”袁庆的手猛拍向桌面，怒道：“五皇子和他们掰手腕，可这与百姓何干？”

    雪薇捧着热茶，思绪飘然。她想起了衙吏的第二次锣语，若说为了安抚百姓，也不必今晚就急着宣告，倒像是后来补上的，是为了特地告诉她，他已同意了她的计策吗？

    郡衙内，瑞璠挤眉弄眼地问向瑞麟：“五哥，你这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只怕那些商户要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瑞麟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窗外：“雨快来了。”

    瑞璠笑道：“来得好！我原以为还要等七八天，方见分晓。现在看来，不出三日，那帮商户就得低头了。”

    三日？不，明日就会尘埃落定。

    他给自己的计划本是在三日完成，用了她的法子后，不仅缩短了时间，也用不上那东西了。

    “你怎么让隋文辉回京城了？”瑞璠问道：“他是户部的，最适合去和商贾谈价钱。”

    “疫病突发，本就需要上报朝廷，封城之事才会顺理成章”，瑞麟回答道：“我们是皇子，朝中纵有非议，朝臣顶多弹劾一番，父皇责备两句便罢了。我们总要为温凯他们着想。”

    瑞璠不住地点头：“为什么刚才又让差吏去传话，你不怕被他们猜到了，打草惊蛇吗？”

    “无妨！他们也出不来。”

    心中的筹谋如同棋局一般，稳步推进，他想起那个聪明的小丫头，便特意命人敲锣，传递隐秘的信息，以此作为对她献策的回报。

    第二日清晨，黑云如墨，大雨滂沱，像是要将这一夏的雨水全数倒尽一般。街道上的府兵矗立不动，雨水狂击在他们的铁甲上，四散弹溅。

    烛灯已灭，蜡泪凝聚，商户们依旧围坐在大厅里，而酒楼跑堂的小厮缩在角落里打起了瞌睡。

    一商户凑近徐管事，小声地问：“徐管事，天亮了，再去问问马管事？”

    徐管事一夜没睡，心忧难安，看起来十分憔悴。

    另一商户啐了一口，抱怨道：“我们在这里熬着也不是办法。杀头也要给个痛快不是？”

    徐管事点点头，抬头对几人道：“大家一起去吧。”

    马大宝后半夜里才睡下，此刻还未醒。马家的小管事将商户们拦住，告知他们马大宝昨夜睡得晚，吩咐不要让人去打扰他。

    徐管事皱眉道：“我们可睡不着啊。”

    小管事把商户们聚在一起，说道：“五皇子派人回京调粮，不日即到。你们急什么？再说，五皇子不是借了三十万斤粮吗？怎么也够吃几天。”

    徐管事便道：“京城有没有粮，大家心中有数。万一没粮了，起了乱子，有人趁火打劫把我们的货给抢了呢？”

    小管事低低笑起来：“封城的是他，说有粮的也是他，起了乱子害我们货物被抢的还是他。御史弹劾那是朝廷的事情，我们这些商户可以联合起来找朝廷讨说法，南边的商户也可以此为借口，给朝廷施压。徐管事，眼光放长些，上阳郡里的货才多少啊？”

    商户们议论纷纷，忧心忡忡。徐管事一时无法回答小管事的问题，只能默然不语。

    袁府里，单雪芳一早被海棠唤醒，坐在梳妆台前，无精打采地问：“起这么早做什么？”

    正在为她梳头的丫鬟木槿，轻声道：“昨夜老爷下了令，从今日起，大小厨房全都按时辰做饭，不能再单独开灶。奴婢怕过了饭点，小姐会饿着。”

    近几日，单雪芳并未前往前厅与家人一同用餐。一来是为了躲避曹嬷嬷，二来她察觉到舅舅舅母对自己颇为不满。前几日前往茶园时，舅舅只唤了雪薇那丫头同行，根本未问过自己。

    “哼！”她丢下手里的金钗，一双眸子含着点点泪光，“这才来了几日，就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木槿的手一顿，她本是夫人身边的丫鬟，特地被拨来照料表小姐。现在外边封城，哪里去买粮食，表小姐这话怼得毫无道理，遂解释道：“表小姐不知，昨日夜里官府封了城，不知何时才解封。府里这么多人，自然要省着米粮。”

    单雪芳听了木槿的话，柳眉微蹙。什么封城？分明是舅舅不想让自己一家在府里白吃白喝才想出的借口。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镜中的自己，细眉如柳，双眸如星，虽是清瘦了些，却也有了一份弱柳扶风的韵味，若在外面，也是一位人人称道的清秀佳人，却被困在这府里，连吃饭都要受限制。

    “大梅呢？”

    大梅是跟着表小姐从单府出来的丫鬟，因木讷不会说话，被小姐当成粗使丫鬟，平日里不让她进房伺候。

    海棠回道：“大梅在外厢打扫。”

    单雪芳听后便发话：“你们都出去，让大梅进来。我有话问她。”

    海棠木槿互看一眼后，应声退下。

    前厅里饭食已端上桌，连苏姨娘都被唤了来，同大家一同进餐。

    等了一会儿，袁庆道：“雪芳怎么还不来？派个人去催催。”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见单雪芳脸色苍白地跑来，后面还跟着三个丫鬟。

    袁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海棠和木槿急忙跪下，海棠回道：“不知表小姐听说了什么，突然从房里跑出来。奴婢拦不住！”

    众人的目光转向另一个丫鬟，那丫鬟穿着粗使婆子的衣服，跟在单雪芳身后。

    袁氏认出她，便道：“她是单府的丫鬟，自从我把雪芳身边的两个碎嘴丫鬟打发走后，雪芳身边就只有这个丫鬟了，算是个忠心的，一路跟着我们从京城到了这里。”

    袁庆看着丫鬟眼熟，印象里不会说话，人很老实本分，遂问她：“你对小姐说了什么？”

    大梅抬眼看向袁庆，紧张得语无伦次：“封城是真的……我说……疫病……”

    单雪芳打断大梅的话，怨恨地看着袁氏，责备道：“若非你要出族，带着我们来这里，如今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

    袁庆听到这话，顿时大怒，喝道：“逆女！你怎么能这样对你母亲说话！”

    单雪芳倚靠在大梅的肩上，低头哀泣。

    袁崇文和袁崇武看得目瞪口呆，又看了看饭桌上端庄的苏姨娘，心中不禁感叹，原本以为单雪芳和苏姨娘一样，现在看来，单雪芳还不如苏姨娘呢。

    单雪海指着大姐骂道：“不许说母亲的坏话！”

    余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老管家道：“你去告诉曹嬷嬷，让她先放下府里的事，好好管教这位表小姐，给她掰扯清楚，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老管家领命，下去传话了。

    余氏继续吩咐道：“海棠、木槿，带表小姐回房。一大早闲得无聊来此哭闹，定是不饿。”

    海棠和木槿起身准备请表小姐回房，却被袁氏阻止了。

    袁氏起身对着袁庆和余氏鞠了一礼，道：“兄嫂爱护，留我们一家在府上避难，我却不能让兄嫂陷入不义。她怨的是我，我便最后一次和她说清楚，若她执意不听，还想着单府里的日子，待灾后，我便给她银两，派人把她送回单府去吧。”

    余氏轻叹一口气，瞥了一眼正在给袁氏碗里夹菜的雪薇，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糊涂啊，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副不明事理的脑子。”

    单雪海羞愧地低下头，埋怨大姐不分青红皂白，只会哭闹。

    饭后，雪薇端着特意为袁氏留的早饭，来到袁氏房外，只见大门紧闭，嬷嬷和丫鬟们守在门外。

    “二小姐。”

    嬷嬷接过雪薇手里的饭食，叹息道：“夫人和大小姐在房内，饭食先给老奴吧。”

    雪薇点头：“我一会儿再来看母亲。”

    房内，袁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一阵冰凉。她怪自己没有早点把那两个丫鬟打发走，让她们在雪芳耳边乱嚼舌根。更怪雪芳没有主见，丫鬟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如今，她们一家寄居在兄长府上避难，她却看不清形势，还以为兄长借口封城冷待她们。从大梅那里证实封城为真后，又害怕死于疫病，便吵闹不停。倘若日后她们一家回到利县，雪芳这样的性子还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即便她是她的亲女，她也不能看着她害了一大家子。

    “你若真想回单府，我便将你的婚事托付给族老，分你一半家银，送你回去。”

    单雪芳停止了哭泣，诧异地看向袁氏：“你好狠的心！我是你的女儿啊！”

    她万万没想到，袁氏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袁氏回道：“你是我女儿，可我不止你一个孩子。我在族老面前发过誓，此生不再踏入京城。你回去好好想想，若要回单府，早些告知我。”

    单雪芳心如刀绞，自己一直对母亲心存怨恨，而现在却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

    到了下午，雪薇才知单雪芳被舅母下令关在房里思过，想了想，她独自前往单雪芳的屋子。

    海棠见到雪薇，问道：“二小姐有急事吗？”

    雪薇笑道：“大姐一时想不开，待我劝劝她。”

    海棠一想，便让雪薇进了房间。

    房内只有单雪芳一人，她趴在床上，听到雪薇的声音，也没有动弹。

    “大姐。”

    雪薇唤了几声，见单雪芳不理睬，也不以为意，走到她床边坐下，低语道：“卜家人退亲时，我听闻你半字不提退亲，只哭母亲出族之事，我便知你也看不上那卜家人。你只怨母亲出族，让我们失了单氏一族的依靠。”

    单雪芳侧过头来，狠戾地看着雪薇：“没了家族的依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雪薇淡然一笑，坦然道：“我本是庶女，父亲在世，顶多给我的嫁妆丰厚一些。你是正室女，不也只定了卜家吗？”

    单雪芳转过身子，鄙视道：“你能比得上我？我嫁入官家为正妻，你只能低嫁小户，或者像你姨娘一样，只能为妾。”

    雪薇不怒：“低门小户有什么不好？只要丈夫尊重、婆家看得起，凭着嫁妆我也能挺起腰杆子。”

    “尽说风凉话！再过三年，我就十八了”，单雪芳低吼着，“又无家族依靠，嫁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

    雪薇笑了笑，劝道：“你知道出族之事无可转圜，便将怨气撒到母亲身上，白白地将母亲对你的怜惜消磨得干干净净。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虽离开单氏一族，可母亲在利县有宅有庄，据说还有一个铺子，生活也能过下去。”

    单雪芳“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雪薇继续道：“世人娶妻，看的是一权二财三贤四貌，你看看你自己，如今还剩些什么？做妾倒是有貌便可，不过，除非是高官豪族，你也不屑做妾。没了父族，我们还有小海，若是我们悉心教导，小海未必不能成才。别说你十八岁，就是八十八，也多的是人抢着把你抬回家！”

    单雪芳瞪圆眼，被雪薇这番出格的说辞给惊呆了，顾不得羞耻，急道：“小海才七岁，等他成才……”

    雪薇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姐要是嫁得不可心，合离便是，再嫁户愿意把你供起来的人家。”

    单雪芳愣住了，雪薇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良久，雪薇才听见单雪芳犹豫道：“这样行吗？外人……”

    雪薇拍了拍单雪芳的肩膀说道：“自古规矩是定给守规矩的人，对不守规矩的人别有称谓，端看地位的高低。地位低的人，那叫‘藐视法规’，对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则称为‘独具一格’。我是你的话，先去和母亲、舅舅舅母认个错，再老老实实地跟着母亲回利县。说不定在这三年里，你能碰上一门好亲事。”

    雪薇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单雪芳满脸通红地盯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