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麟一走，商户们涌上前，想要询问马大宝如何应对，被马大宝带来的人拦住了。

    马大宝坐在那里一脸铁青，一随从凑近他耳边问道：“二爷，现在怎么办？”

    想了一瞬，马大宝咬牙切齿道：“舍小保大。”

    随从一听就明白了，转身走向商户们，带着他们往旁商量去了。

    听着堂内的喧嚣之声，马大宝紧咬后槽牙，本想借此次宴会联合所有商户抵制瑞麟的强捐强卖，谈不拢便闹事。但瑞麟并未逼迫大家，只提出借用物资，不谈价钱，且给予商户们时间向各自家主禀报。商户们还有什么不满的？借用的理由也很充分，为防灾民闹事抢夺货物。

    呸！马大宝在心里暗骂瑞麟假仁假义，借到东西既对灾民有了交代，还顺理成章地把商户留在了上阳郡。

    袁庆看着堂里乱糟糟的景象，又瞥了眼门口守卫的禁军，长叹一声，看来不能满足五皇子的要求，他们是别想出去了。

    实在饥饿难耐，袁庆端起茶盏，连渣带水地喝进嘴，嚼着茶叶渣子，突然发现茶渣也挺有滋味的，神思飘回了府里，不知雪薇那个小丫头的章程写好没有？

    直到酉时，袁庆与袁崇武方自福海楼步出，沿街两侧郡卫排立，遥望街尾，但见袁崇文独立骡车旁。

    袁崇文眼见两人，迎上前，关切问道：“父亲、崇武，你们没事吧？”

    袁庆扶上长子肩头，勉强笑道：“没事，就是饿。”

    福海楼的宴席在上阳郡中可谓首屈一指，他们竟没吃饱？袁崇文心中疑惑，但也顾不得许多，先扶父亲上车，自己与袁崇武也跃上骡车，立刻吩咐家丁赶车回府。

    袁府大厅灯火通明，众多家人等候，唯独不见单雪芳。

    袁氏宽慰道：“嫂子无需过虑，且安心。崇文早去，若有不测，家丁定会带信回府。”

    余氏点点头，却无心答话，只凝视大厅之外。

    单雪海倦怠地窝在椅中，半梦半醒。

    片刻后，管家来报，老爷少爷归府了。

    厅内众人松了口气，起身迎向厅门。

    灯笼光里的人影走近，余氏疾步向前：“老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袁庆叹道：“不提也罢！家里还有热饭吗？给我和崇武盛来。”

    “啊？”余氏诧异，“你们还未用饭？”

    袁庆步入大堂，坐上主位：“中午那顿没吃几口，饭菜就被撤了，送去城外给灾民加油水了。我嚼了一下午的茶渣，别说，还挺香的！”

    余氏被气笑了，心疼丈夫儿子未得进食，忙吩咐管家赶紧准备饭食。一家人晚饭都未用好，便让厨房多做些，大家都吃点。

    余氏询问福海楼内的情况，袁崇武便细细道来。

    “借粮？”连袁氏都感到诧异，五皇子只提及借粮，那半月之后该如何应对？价银总是无法回避的难题。

    袁庆皱眉深思：“我也猜不透五皇子的意图，此事与我们无甚关系，大不了再捐些银子罢了。”

    果真如此吗？存储私货于仓，每日需支付租金，在上阳郡多留一日，便要多支付一日的人工开销，若运回南方，还需支付一笔运费。对于那些零散的小户来说，运回南方不如就近卖到京城附近。但对于那些自有私船、家底丰厚的商家来说，运回南方才能获得更高的利润，南方的粮价能被众多商家联手炒出天价。五皇子的借粮定是来自那些零散的小商户，却动不了那些实力雄厚的商户，且他给出的期限是半月，暂时可以稳住商家留在上阳郡，可半月之后呢？若天晴河开，他又如何做呢？

    雪薇沉思片刻，想起自己只是一个商家庶女，这些家国大事本不需要她来操心，于是便不再费心思考，转而向单雪海问道：“小海，你特意留给舅舅的茶呢？”

    单雪海揉了揉眼睛，睡意顿消，对管家道：“老管家，赶紧将茶热热，呈上来吧。”

    管家笑道：“老奴这就去办。”

    饭后，管家领着家丁端上两个托盘，每盘上放置三只茶盏。

    单雪海“蹬蹬”跑向桌前，指着中间一杯，欢快地说：“舅舅、表哥，先品尝这杯。”

    在小侄子的极力推荐下，袁庆首先端起茶杯，揭开杯盖，一股果香扑鼻而来，蕴含着红枣的香味，以及淡淡的奶香。茶温恰到好处，袁庆饮下一大口，细细品味着，这竟是前所未有的味道，果香与奶香完美融合，甜而不腻，唯独缺了一丝茶味。

    袁庆放下杯子，转而端起旁边一杯，这杯茶与刚才那杯气味相似，多了一缕茶香，品了一口，初尝果奶之味，而茶香回味悠长，减去了果奶的甜腻，增添了口感，极佳！

    再端起最后一杯，揭开杯盖便闻到刺玫和红枣的气味，这必定是花茶！一入口，刺玫味却不如闻起来那么浓郁，茶味更显得重一些，回味带着红枣的滋味。

    昨天才说起此事，今日他们就做出了成品，还如此出色，袁庆称赞道：“太好了！”

    余氏笑道：“这两个孩子从我这里讨去不少花瓣和干果，带着一帮下人在偏厅里捣鼓了一天。”

    袁庆好奇：“你们都尝过了？”

    余氏和袁氏相视一笑，点头称是，余氏还道：“何止我们，府里的人都被唤去领了茶喝。”

    “结果如何？”

    余氏掩嘴笑道：“家丁喜而后悲，望而旋走。”

    袁崇武便问：“为何？”

    老管家在一旁苦着脸解释：“连老奴都喝了好多杯茶呢。”

    袁庆一听，爽朗大笑。

    袁崇文回到厅中，将雪薇写好的计划书递给袁庆：“这是表妹写的章程，我已看过，确实可行。请父亲过目！”

    计划书条理分明，详细阐述了制作之法和推广策略，文笔简洁，无一多余之语，很符合袁庆的风格，且充分考虑到了保密性，将制作各环节拆分开来，分配至不同庄子进行制作，将原料送到茶庄，由茶庄下人完成最后的调配与包装。

    仔细看完后，袁庆拍板：“就照着这样做。”

    袁崇文补充道：“我们已与母亲、姨母商量过了，先找兰脂阁合作。”

    袁庆愣住了。兰脂阁？那不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吗？

    雪薇上前解释：“舅舅，兰脂阁主要招待女子顾客，若是茶盒精美，包装考究，又兼具养颜补气之功效，必定能引起女子顾客的注意，或许她们会顺带为家中孩童购些果茶。我们不妨先以制作凡品与常品为主，待茶香名声传开之后，再行制作上品与精品。”

    “老爷”，余氏道：“兰脂阁在京城比不上多宝阁，但在上阳郡和南边却压过了多宝阁。因兰脂阁的脂粉用料全部来自南边的花田，妾身想着这花茶、果茶的原料就可以让兰脂阁负责了。”

    “成！”袁庆点头同意，“崇文，你先去与兰脂阁的林掌柜接触一下，看看兰脂阁有无兴趣做这笔买卖。记住，要谦逊有礼，不可骄纵。”

    余氏想了想，问道：“老爷，此番前去洽谈买卖，只怕并非一次就能谈成。而林掌柜乃是一位女子，让崇文前去是否妥当？”

    “夫人所言极是”，想起林掌柜的寡妇身份，袁庆颔首道：“让崇文前去确实不妥。谁去合适呢？”

    雪薇上前请缨：“容雪薇先去见见林掌柜，详谈之后，若兰脂阁有意与袁府合作，再由舅母出面定下。”

    余氏便道：“这个法子好。”

    福海楼里亦是灯火通明，堂里只余几家贩药的商户还在和隋文辉订立文书。

    拿着黄顺呈上来的借粮契约，瑞璠仔细翻看，看完后，交给瑞麟：“不出所料，零散小户的东西，我们是吃进来了。半月之后如何？舌战群商，讨价还价？”

    瑞麟接过契约，并不查看，放在桌上：“半月之后？且不说天晴河开，那些商户是否还留得住，就说这些借出东西的商户，如果价格谈不拢，他们不要钱，只求朝廷还东西，你又能奈何？”

    瑞璠急道：“总得谈下来吧，不能把麻烦推给父……推给朝廷啊。”

    瑞麟瞥向瑞璠，起身走到窗前，片刻才道：“后日亥时封城禁街！”

    “封城？”瑞璠诧异，略作思索，明白了瑞麟的打算，迟疑道：“郡衙封城是大事，得有个说法。”

    瑞麟轻吐二字，瑞璠先是一愣，后抚掌大赞：“拭目以待。”

    而瑞麟的眼里却闪过一丝阴霾。

    马大宝把玩着手里的玉山子，对随从吩咐道：“明早城门一开，送信进京。”

    翌日一早，隋文辉带着契约入了郡衙，请求郡守派人与商户交接物资，限两日以内，将所有物资转入郡仓。

    温凯领命，着韩郡丞带人去办。

    “督办现在何处？”

    隋文辉回道：“督办已出城查看。”

    温凯听后，匆忙带人出城，寻找瑞麟。

    此时，瑞麟正在棚区视察，交代随行官员：“午后去郡仓领粮，之后给灾民的饭食需做到插筷不倒，河工的饭食也是如此，明白了吗？”

    那人结巴地回道：“下官……明白。”

    高甲出现，瑞麟走到一旁无人处。

    高甲低声禀告：“城门一开，有两拨快马进京。家主，还跟吗？”

    瑞麟摇了摇头，走向远处赶来的温凯。

    “督办，借来的物资作何价银？”

    瑞麟回道：“先解决眼下要紧的事。裕郡王正寻城内商家，将昨日的捐银换成粗布和药材，请温大人以郡衙名义把粗布分发给棚区的老弱病幼，药材让大夫配成防疫的方子，大锅熬煮，给灾民每天喝一些。”

    温凯按下心中疑问，领命称是。

    袁府派人给兰脂阁送去了拜帖，约定明日上门商谈。

    雪薇则根据明日的商议内容，又写了一份计划书。闲下来后，她唤来春兰，问起了单雪芳的近况。

    春兰回话，余氏不仅拨了两个丫鬟给单雪芳，还调去了一个老嬷嬷。听说这位曹嬷嬷在府中负责教导新进下人的礼仪规矩，是以单雪芳这几日几乎未曾离开房间，躲着曹嬷嬷呢。

    雪薇放下心来，嘱咐春兰：“眼下事多，我不得空，你多盯着她。”

    余氏安排府中家丁赶车送雪薇前往兰脂阁，不料兰脂阁的人却驾车前来迎接雪薇，并称是掌柜邀请余氏的侄女前往府中商谈。

    雪薇带着小喜，唤来老铁骑马随行。

    驾车之人竟是一位女子，她动作熟练，英姿飒爽，让雪薇对林掌柜产生了一丝好奇。

    车至府门，雪薇一下车便看到这座府宅规模不小，但并未悬挂府匾，抬眼望去，不远处即是莲花山。

    从守门的婆子到领路的丫鬟，雪薇在这座府里并未见到任何一名男子，连老铁也被人留在了前院。一路所见，府中园景没有奇花异草，只有苍翠的高树点缀其间，显得有些沉闷，更让她暗暗称奇。

    林掌柜看上去年约三十，五官清秀，虽未穿华丽的衣裳，却自有一股英气。

    雪薇说明来意后，将计划书递给她，见房中有茶台，便亲自烹制了三杯热茶。

    林掌柜一边看着纸页上的内容，一边暗暗称赞，再看向坐在茶台前烹茶的雪薇，那份气定神闲的气场与她年幼的外表完全不符。

    不动声色地走向茶台，林掌柜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冲泡香茶，心里多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掌柜，请用茶。”

    林掌柜逐一品尝了三杯香茶，回味一番后，笑道：“不错，适合女子和孩童。”

    雪薇笑问：“这笔买卖，林掌柜可有兴趣？”

    “正如你所知，兰脂阁与东阳郡的众多花农合作了十余年，花果原料自是不缺。不过，仅仅这三种口味，怕是不够。”

    雪薇连忙道：“林掌柜放心，待此茶盛行后，袁府自会调配出其他口味。”

    林掌柜沉思片刻，又问：“袁府与兰脂阁如何分成呢？”

    雪薇犹豫了：“分成之事，雪薇做不得主……雪薇回去请示舅母，明日前来转告林掌柜，可好？”

    林掌柜点头赞同：“好，那我明日在府等候。”

    见时候不早，外面又下起了细雨，雪薇提出告辞。林掌柜命丫鬟备车，领雪薇出府。

    半途之中，小喜突然感到腹中剧痛，雪薇便让丫鬟领小喜去往净房，自己则在原地等待。等了许久，天色已开始昏暗，雪薇心中焦急，便顺着回廊，原路回去寻找小喜。

    走到一扇月亮门前，见木门紧闭，她伸手推了推，却无法推开。她侧头看向回廊对面，角落处有一道半掩的如意门。

    进了如意门，经过七拐八弯的长廊，最后来到一道月亮门洞前，雪薇探头望向门洞内。

    门洞内是一个四方形的庭院，再无前路，而庭院中央有一个石桌，桌前石凳上还坐着一个男子。

    “何人？”男子声音低沉，身体转向门洞方向。

    雪薇无奈地跨过门洞，站在门廊下，福身回道：“小女子受林掌柜之邀，过府洽谈买卖。因寻找贴身丫鬟，不慎在府中迷路。还请阁下见谅，若能指条出府之路，小女子感激不尽。”

    “是你？”

    雪薇听闻，尴尬一笑，回道：“幸会！”

    瑞麟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凳上，问道：“你一个人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