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郡王的书房布置得极尽奢华，墙上挂着两幅孤品古画，博古架上的玉雕更是精美绝伦。

    明相站在一幅画作前，凝视其上，仿佛已融入了那空明的意境之中。

    瑞珏看着明相的背影，笑道：“舅舅每次来都要观赏许久，这幅画干脆就赠与您吧。”

    “郭真人只有这幅《松山雪夜图》流传下来，传世珍品啊”，明相捋着胡子，眼中满是欣赏之意，“我对字画收藏并不热衷，只是闲暇时略作赏玩，而你外祖却对郭真人的墨宝渴求若狂。”

    “那有何难？过几月便是外祖的七十大寿，我正好将这幅画作为贺礼献给他。”

    瑞珏亲手给明相斟了一盏茶：“老二如今也不编书了，一心一意为南下准备，偏偏那陈世杰以钱粮数多为由，硬是往后推了五日。依我看，老二会迫不及待先行离京，银粮随后押去。”

    明相转身走向茶桌：“陈世杰那只老狐狸在等！陛下也在等！”

    “你是说……”

    明相坐定，执起茶盏却不着急饮下：“他们都在等五皇子。上阳郡的仓粮还剩多少，陈世杰心里会没数？”

    “嗯”，瑞珏半眯起眼，忽而一笑，“商户又不是傻子，老五说捐，他们就捐？竹篮打水，听不到响罢了。”

    明相则不赞同瑞珏的说法：“一地之灾可以靠捐粮解急。如今南北多地水患，要让商户捐出多少粮？陛下的本意根本不在‘捐’字上，而是‘买’！”

    瑞珏一愣，更是大笑：“买？他买得到吗？朝廷定下规矩，荒年粮价不能超过丰年价的一倍。商户不卖，你又能拿他怎样？拖到最后，还不是得照着商户定下的高价买进。”

    “国库可没那么多钱银来买粮了！”明相摇头道：“车国新帝继位，此人好战，兼并了周边两个小国，已成陛下的心腹大患。下半年，朝廷可能还要对北增兵。”

    瑞珏敲着桌面：“那怎么办？信，我已经派人带去南边了。”

    “呵呵！”明相笑道：“无妨！不让你去赈灾，就是为了避开此事。没人会自掀锅底！于玄理想利用我们的漏洞，清理南北官场。我倒要看看，敏郡王怎么啃下这块硬骨头！”

    “舅舅放心，马彪和冯纲一个在下阳郡，一个在东阳郡，保管让老二一颗粮都筹不到，要想买粮，至少得出五倍的价。”

    明相含笑捋须：“户部就是挤，也会挤出北运的钱粮。”

    瑞珏大笑：“如此甚好！”

    “不过，五皇子若是真办成了……”

    瑞珏便道：“雨刚停，马大宝就递了信来。说来也巧，他正好跟船到了上阳。我告诉他，不管是谁要粮，都别卖，等些日子再运回南边去。有马大宝镇在那里，其他商户也得照着他的意思做。老五，就等着砸锅吧！”

    与此同时，滞留在上阳郡的商户也蠢蠢欲动，私下里互相打探消息。

    福海楼被郡衙包了下来，楼里的住客搬到了街尾的福安楼。虽然福安楼原本也住满了人，但一听说马大宝要住进来，所有人都自愿腾出房间，自己去和别人挤一挤。

    接到请帖后，商户聚集到了福安楼，不敢去打扰马大宝，便在大厅里等着。

    马大宝听说商户都在楼下，得意一笑，唤了随从，下去见见那些商户，他有些话要叮嘱一下。

    自楼梯而下，马大宝步履从容，慢条斯理。下面的人听到脚步声，纷纷起身看向楼梯口。

    “马管事，您近来可好？”

    张掌柜站在楼梯下，一眼看到了马大宝，鞠躬致意，笑容满面地问候。

    马大宝停下脚步，问道：“张掌柜，这次是你跟船吗？船上是大粒，还是小粒啊？”

    张掌柜皱眉回答：“一船窠货，怕水啊。”

    马大宝随意说道：“小粒又不能当饭吃，你们东家亏不了多少。”

    “不管亏多少，小人都无权做主。我已带信给东家，还没收到回复。明天……”张掌柜焦急地跟在他后面说道。

    马大宝不再理他，径直走向厅内，与其他商户互相致意交谈。

    通源号的徐管事笑道：“听闻马管事眼光独到，我新得了一个小玩意，请您掌眼。”

    “哦？”马大宝来了兴趣，问道：“何物？”

    徐管事从袖子里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枚通体无瑕的白玉山子。

    这枚白玉只有拇指大小，却被雕成了重重山峦，山中亭台、峭壁奇树被刻得栩栩如生，且两面景物各不相同。

    “东阳工？”

    徐管事惊讶道：“您的眼力真好，确实出自东阳郡徐沛之手。我不懂这些，拿着也是暴殄天物，不如赠给马管事。英雄配好刀嘛！”

    “这怎么好意思呢！”马大宝扭头对随从吩咐：“你把我喝的茶捡上两斤，回赠给徐管事。”

    徐管事推辞道：“马管事的茶一两千金，我可配不上。”

    “给你就拿着，我又不缺。”

    其他商户一拥而上，把马大宝围在其中，争先恐后地请他鉴定珍宝。

    马大宝的随从急忙挡住商户们，大声喝道：“安静！”

    商户们立刻住嘴了。

    马大宝看向众人道：“各位，我明白你们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明天福海楼的宴席吗？五皇子请宴是看得起大家。不管是卖大小粒的，还是卖人参果的，收了请帖敢不去的……倾家荡产那不能，给他找点麻烦，我还是能办到的。”

    商户们连忙应承：“明日必去。”

    马大宝淡淡地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酒楼，留下一众商户愣在当场，没了主意。

    “马管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捐？”

    “捐多少？”

    “嗨！别猜了。明天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福海楼的伙计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奔走在前后之间。厨房外，食材山积，筐筐叠叠，厨师们一早便到，洗菜、切菜、烹饪，忙碌得脚不离地。

    午时未至，客人陆续上门，被小二请进大堂落座。商户们多选择后面的席桌，甚至还需加座，而最前面的三桌，却无人落座。

    时至正午，马大宝领着随从步入福海楼，在座的商家纷纷起身相迎。

    瑞璠站在二楼转角处，挑起眉梢，疑惑道：“此人是何来头？架子倒是不小。”

    马大宝的人坐在了最前面的两侧桌上，留出中间一桌空着。

    瑞麟瞥了一眼，淡然道：“该来的来了，没来的不用再等了。”

    两队禁军自梯上奔下，守在各个门口。

    此番情景，吓得有些客人提心吊胆，拿出汗巾来回擦拭额头。

    袁庆与袁崇武也来到了楼内，因是贩茶的商户，被安排在最后方的席桌上。

    紧随禁军之后，两名青年男子打头走下楼梯，后面跟随几位中年男子。

    瑞麟走到桌前，抱拳向众人致意：“感谢诸位赏脸赴宴！我乃朝廷委派的赈灾督办，瑞麟。今日我自掏腰包，邀请各位来此，有事与各位商议。”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袁崇武看向父亲，奇怪这五皇子为何不讲些场面话，上来就直接告知他的目的。袁庆则神态自若地倒酒喝酒，全然不顾眼前的状况。

    瑞麟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沉着俊脸，继续说道：“实话告诉大家，两日后灾粮便将告罄。瑞麟今日邀请各位前来，便是希望与大家共商赈灾之计，以解上阳灾民之苦。”

    “回五皇子，小民姓徐，是通源号的小管事。小民不明白，赈灾是官家的事，和我们这些商户有什么关系？”

    瑞麟挑眉看向那人：“通源号，‘大安四米’之一。徐管事，幸会！”

    徐管事急忙回礼。

    瑞麟又道：“户部并未拨给瑞麟一粒粮食，只有二十万两银子。而眼下急需粮食，城内米铺的存粮也不多，供城内百姓都不够，哪儿有多余的分给灾民呢？诸位跟船运货，货就在城里，瑞麟只能求助于诸位了。”

    马大宝身边的人起身说道：“天灾难料，我等虽为商户，愿意为灾民解难。小民愿捐银二百两。”

    在座商户闻听此言，纷纷附和赞同，愿捐银以助灾民。

    瑞麟点点头：“瑞麟代上阳灾民谢过诸位义举。隋大人，请将捐银者的名字和金额记下。”

    隋文辉拿出册子和笔，带人前往各席登记。

    商户们松了口气，纷纷换上笑脸，说起了恭维的话。

    瑞麟端起酒杯，向众人敬酒，邀大家开席进餐。商户们捐了银子，心宽之余，不再拘束，放开吃喝。

    袁崇武小声问袁庆：“这就完了？”

    袁庆刚捐出二百两银子，看向桌上众人，摇头低语：“杀头还要给顿饱饭呢！看着吧。”

    酒过三巡，瑞麟又起身道：“城外灾民以稀粥度日，我等在这里大鱼大肉，瑞麟于心不忍啊。”

    席上商户傻眼了，五皇子怎么又提起灾民了，不是捐了银子吗？

    马大宝试探地接话：“确实如此。”

    瑞麟看向马大宝，忽而一笑，有如冷霜寒梅，令天地失色。

    “既然如此，就将这席面送去城外吧。虽不够灾民分食，添在粥锅里熬熬，也算加点肉荤。”

    袁崇武刚夹起一块大肉，闻言，送进嘴里也不是，放回盘里也不好。

    袁庆上手将袁崇武夹起的大肉丢回盘里，还将手里的油在盘边挂了挂，笑言：“灾民缺油水。”

    同席之人差点吐了出来，丢下筷子，不再进食。

    几名卫军领着酒楼下人，抬着几个大桶，将所有席面上的菜盘倒得干干净净。

    “上茶！”

    随着瑞麟的一声吩咐，酒楼伙计给每桌送上了茶盏。

    商户们揭开茶盖，见茶汤上漂浮着茶叶渣子，难以下口，便放回桌上。

    瑞璠倒是喝了几口，头也不抬道：“城外的灾民连茶渣都喝不上。”

    商户一听，皆举起茶杯，猛灌一口，吃了一嘴的茶渣，囫囵吞下。

    瑞麟笑道：“瑞麟俸禄不多，刚才那一顿已花去万两白银，还望诸位见谅。酒喝了，饭吃了，茶也饮了，现在该谈正事了。”

    正事？刚才那些不是正事是什么？商户们坐不住了，不明白五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诸位有粮有盐有药材，而瑞麟有银子。我想同诸位做笔买卖。”

    马大宝接道：“买卖不是不能做，可我们这些做管事的，怎么能做主呢？五皇子这不是为难我们嘛！”

    瑞麟也不怒：“这我明白，那就有劳诸位向各家主子禀报，卖还是不卖，怎么个卖法，总得给我一个回话。”

    徐管事问道：“五皇子，如今水路不通，我们递话回去，来回也得大半个月。”

    “唉！”瑞麟叹了口气，皱眉道：“灾民等不了那么久。不如这样，我先以朝廷的名义向各位借用如何？立下借据，绝不抵赖。”

    马大宝道：“这不太好吧！我们也做不了这个主。”

    商户们纷纷附和：“做不了！”

    瑞麟沉下脸来：“那就难办了。几万灾民吃不上粮，闯进城来，你们的货还保得住吗？”

    马大宝也黑了脸：“郡城官兵就眼瞧着灾民闯进城？”

    瑞璠凉凉道：“几万灾民对两千郡军，谁挡得住？”

    瑞麟显得十分为难，便道：“这样吧，你们先借，总得让灾民有口粥喝。这借粮嘛，算进之后买粮的粮数中，该怎么结算，就怎么结算，如何？”

    不少商户已在心中打起了算盘，眼下不借是不可能了，万一灾民被放进城里，他们的货就遭殃了，而且五皇子也没把话说死，半字未提价格，若在之后谈卖价的时候为难他们，他们也可以联合起来，拿着借据说话，不要钱了，把借出的粮食要回来。

    “诸位，商量好了吗？今早，郡衙来报，粥票发出了四万三千多张。我也不多借，粮凑够三十万斤，盐五万斤，药材那些就酌情考虑吧。三十万斤粮满打满算够灾民再吃半月。半月后，你们也该得到回信了。”

    看了看席上众人，瑞麟吩咐道：“隋大人，你负责与诸位商家拟定文书。”

    隋文辉领命。

    瑞麟又道：“来人，将今日捐献银两的商家名单誊写在红纸上，贴到城门外，命书吏向灾民宣读，务必让灾民知道，诸位为他们做了什么。包括送到城外的剩饭，也得告诉灾民，那是诸位商户特意省下来的。”

    在座商户一听，面子上的笑容顿时紧绷，脸色发青。

    瑞璠暗笑在心，连忙跟着瑞麟离席，再不走，他怕会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