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后,雪薇早早起来,去了苏姨娘屋里。
苏姨娘也起了,春兰正伺候着她洗漱。
“阿秀,你来了。那丫鬟伺候得还好吗?”
昨日,舅母调了府里的丫鬟婆子给袁氏一家,还特地给单雪海配了两个小厮。
雪薇笑道:“还好,姨娘放心。”
房外有丫鬟说道:“二小姐,夫人让您去前厅用饭。”
雪薇步出房间,低声问道:“姨娘的饭呢?”
那丫鬟低头福了福道:“苏姨娘的饭食会有人送过来。”
雪薇笑着点头,便道:“把我的饭食一并送到这里来吧。初到舅舅家,昨夜我和姨娘约好一会儿逛园子。”
丫鬟应声离开,雪薇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她并不怪舅舅舅母,只怪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
前厅的人听了丫鬟的回禀,脸色各异。
袁庆扫过单雪芳眼里的不屑,转而笑道:“我这园子虽然比不上单府的精致,可还是有些野趣的。你们舅母让人从山里移植了不少山花野树,四季都有花可赏。”
余氏脸色转晴,也笑道:“正是,一会儿我陪着你们去逛逛。”
饭过,酒坊管事匆匆赶来,向袁庆诉苦。
今春的新粮泡在水里,肯定是颗粒无收。外面粮价已翻了数倍,米铺每日只开一个时辰,一天一个价,买粮还得靠抢。酒坊的存粮不够酿酒,这两天就得歇工,坊里的伙计怎么办呢?养着吧,怕主家不同意;辞了吧,这样的年景又怎么活下去;尤其是那几个酿酒的熟手,辞了就别想请回来了。
袁庆沉思一会儿,吩咐道:“先把存粮都酿了。崇武,你和刘管事同去酒坊,告诉伙计们,我袁庆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停工后,工钱照发。”
刘管事的眉头舒展开来,既然老爷发了话,那些伙计也能安心了。
袁崇武离开后,袁庆独坐深思,猛然起身,唤道:“崇文!”
袁崇文从厅外走来,身后还跟着小尾巴单雪海。
“父亲,有何急事?”
“我们去茶园。酒坊停工,我们就靠着茶园了,这几日还会下雨,可千万不能出事。”
“儿子这就去备马。”
单雪海跑到舅舅面前,紧紧抱住他的双腿,睁圆大眼,乞求地看着他:“舅舅,小海也想去。”
袁庆一把抱起单雪海,笑道:“成!舅舅带你去。”
单雪海凑近袁庆耳边,悄悄地说:“二姐可以一同前去吗?来上阳郡的路上,二姐曾说很想去莲花山呢。”
袁庆听闻,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单雪薇给他的印象还不错,便点头同意了。把单雪海放下地,轻拍了拍他头顶,笑道:“还不去叫你表哥套车!”
单雪海笑嘻嘻地跑出去了。
袁庆派人去请雪薇,只说是单雪海要跟着去茶园,请她同去照看一番。
莲花山在郡城西边,出了西城门,还要前行一个时辰。
雪薇和弟弟坐在马车里,随行的还有丫鬟小喜。单雪海撩开了窗帘子,看着外面什么都好奇,一张小嘴就没停过。
雪薇耐心地解惑,也在想着要为小海请个私席了,还得问问舅舅,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二姐,你看!前面有山,山顶上有云,又会下雨了吗?”
雪薇从弟弟身后望去,莲花山的远景纳入眼中。不似高山的巍峨雄奇,莲花山则显得婉约秀丽,阴云蒙蒙,山间雾气蒸腾,汇聚到山顶,仿如戴上了一顶厚重的纱帽。
车尚未停稳,单雪海就急着起身,差点摔出去,幸亏被车夫及时捞了起来。
雪薇轻斥:“阿弟不可如此莽撞,凡事以稳为先。”
单雪海扁扁嘴,低头回道:“知道了。”
袁崇文好笑地看着雪薇训弟,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板着一张娃娃脸教训同样是孩童的小海,那场景带着莫名的喜感。
袁庆也忍着笑:“你姐姐说得对。”
茶园的管事老远见着主家来人,连忙来迎接。
“老爷来了。”
袁庆问道:“园子里如何?那几棵老茶树没事吧?”
“园子里挖了水沟,伙计们每日巡园,松土的地方都及时填土加固。昨日,我领着伙计们把园子里地上堆积的脏物都清理了,将树茎上的污泥也清洗干净了。等天放晴,再锄草、培蔸、松土。”
伙计们办得不错,袁庆点头道:“成!我去看看那几棵老树。”
单雪海此时已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跟在袁庆身后,左顾右盼。
陈管事在一旁叹道:“还好茶收得早,不然被这雨一泡,什么也没了。”
袁庆深有同感:“茶园还好,酒坊那边要停工了。”
陈管事一愣:“那些伙计怎么办?”
“养着吧!看看后半年的光景再做打算。”
雪薇闻言,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当他们走到半山腰时,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迎面而来,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两人皆是满身的血污和泥垢,赤着一双脚,身上的衣裳被划得破破烂烂,裤腿已成了布条。
看见袁庆,女孩立刻跪下,急切道:“袁老爷,求您救救我弟弟吧!”
“大妞、二虎!”袁庆认出两人,问道:“发生何事了?你们怎会如此?”
大妞哭着回答:“山里山石崩落,屋子被埋了。”
袁庆大惊:“什么时候的事?山里的人呢?你们的家人呢?”
大妞哽咽道:“天刚亮的时候,哥哥救二娃被冲走了。嫂嫂把我推出来,自己被埋在下面了。”
二虎红着眼眶,咬紧唇瓣,没有说话。
袁庆看到二虎背上的大娃,摸了摸他的额头,连忙招呼陈管事:“快,派人把他们送到城里的医馆去,治好后再送回府里。”
陈管事接过大娃,带着两人向山下走去。
袁崇文不忍,问道:“父亲,是否派人前往山里搜寻?”
袁庆沉思片刻:“明日让园子里熟悉山路的伙计带上绳索前去查看,有人救人。若有尸骸,寻个地方妥善安葬。”
单雪海悄悄握紧雪薇的手,抬头看向她,眼眶泛红:“二姐,他会活着吗?他们的家人是不是和父亲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雪薇蹲下身,将单雪海抱进怀里,安抚道:“大夫会治好他的。小海,你还有我们。我们是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由于心情沉重,袁庆草草地查看了古树,便带着他们下山了。
马车送那三个孩子进了城,他们便在山下的庄子里休息等待,袁庆顺便检查了新茶的货仓。
园里种植的是绿茶,货仓里的新茶被分为五个等级,分别放置在不同的架子上。
陈管事禀道:“今年的头三等茶不愁销路,只是这第三等茶和茶渣就不好说了。”
雪薇问道:“为何?”
陈管事摇摇头,为雪薇细细解析了一番。
原来,茶园的头三等茶皆是明前茶,又根据芽叶入茶的不同部位细分为特等、一等和二等,而清明后采摘的茶叶则被列为三等茶。三等茶的价格自然比不上前三等,家境好些的人多购买此等茶叶,而更多的清贫人家要买茶的话,多买些茶渣。今年粮价上涨,普通百姓连粮食都难以购买,谁还顾及喝茶呢。
单雪海坐在凳子上,眼神追随着雪薇,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袁庆沉声吩咐:“卖不出去的先存着,明年再看。”
发现小家伙的视线,雪薇走到他身旁轻抚其头,又转向袁庆问道:“若把三等茶和茶渣再次加工,变成一种新茶呢?”
袁庆、袁崇文和陈管事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新茶?”
“茶园之茶虽有品级之分,但皆属于绿茶。若在茶中添加花瓣、水果和一些香叶,又会如何呢?”
袁崇文眼眸一亮:“你是说花茶和果茶?”
袁庆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听过有人做果茶,南方虽有制花茶的传统,但北方的茶客却不太接受花茶的浓香,觉得过于香甜。
雪薇继续说道:“茶为主料,其他为辅料,或许男子偏爱纯茶,而女子和孩童的口味则有所不同,尤其是孩童,多觉茶味过浓,带有苦涩。小海,你说是不是?”
单雪海眨眨眼,慎重地点头:“小海不喜饮茶,若能加些糖,倒也尚可。”
袁庆听闻,陷入了沉思。
袁崇文则问道:“哪些花果适宜入茶呢?”
“雪薇以为山楂化食开胃,但孕妇忌用;玫瑰补气养颜,但孕妇与阴虚火旺者忌用;薄荷清热解毒、唇齿留香,但孕哺中的妇女和肺虚阴虚者均需慎用。至于入茶用量和慎忌事宜,雪薇对此了解尚浅,还需查阅药典,再询问大夫后,才能定夺。然而,最关键之处在于口感,辅料过少则不显其味,辅料过多又盖过了茶香,还需反复调配尝试,方能找到恰到好处的比例。”
袁庆沉吟道:“此法可行,但容易被人识破。”
雪薇嫣然一笑:“可将茶叶与诸料一并研磨成末,装入小巧纸包或瓷瓶之中。舅舅再令人专门打造一盒,以贮茶叶,盒内除茶外,更置一小竹盒,内装数片细纱布;两瓷瓶,一瓶贮冰糖颗粒,一瓶贮红糖颗粒。盒面外观须精致雅观,既刻茶名,又注其效用与禁用之法,并记其最后的使用之期。”
陈掌柜听得目瞪口呆,疑问道:“又冰糖又红糖,一盒茶叶要卖多少钱?”
雪薇微笑道:“茶叶自有高低之分,茶盒亦应如是。平凡之品,仅茶叶与滤纱;中品,加糖罐以为辅;上品,添茶盏、茶勺、茶刷等等;至于极品,更可加入特别定制的小摆件,比如以‘梅兰竹菊’、‘四时节气’等为题,请名师雕刻。但每一盒只藏一款,且每个主题的摆件选出一两款少量制作。试想,你购得兰花摆件,却见他人手中握青竹之款,心中会做何感想?”
言毕,雪薇对着众人眨了眨眼,狡黠之色尽显。
袁崇文反应过来,大呼:“妙哉!”
袁庆满脸惊喜之色,点头赞同。
陈管事的眼珠转来转去,乍然明白,看向雪薇:“表小姐才思敏捷,我自配不如!”
雪薇尴尬地笑笑,又道:“不过,这样的茶盒最初恐怕不易在茶楼推广,可以另选商家合作,还需回去请教舅母和母亲。”
单雪海突然问道:“茶渣也入茶盒?”
雪薇闻此,立即端坐,肃然道:“雪薇以为,茶渣做果茶最是适宜,且其定位乃平凡之品。”
此言一出,旁人皆掩唇窃笑。
袁庆拍板定音:“就照此办理!雪薇,你便将这做法写个章程。崇文,你从府中选几个手巧的家丁和丫鬟,试着炮制出一种花茶和果茶。至于日后如何大量制作,我们再详细计议。”
傍晚时分,袁家一行人踏入城门,返回府中。
府中老管事恭敬地递上一张请帖,说是下午由郡府差吏送来,并着重提醒一定要前去。
袁庆接过请帖,扫视一遍后,自言自语道:“我一个卖茶的,去做什么?茶又不能当饭吃。”
袁崇文好奇地问:“父亲,是什么请帖?”
“郡府发的请帖,邀请人却是五皇子。”
袁崇文接过请帖也看了一遍:“他来赈灾,请商户宴饮做什么呢?”
袁庆沉声道:“来者不善,不过,我还是得去,估计和我们关系不大。他是冲着粮、盐、药去的。”
袁崇文小声地问:“捐?”
袁庆嗤笑一声:“谁愿意捐?你看着吧,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
瑞璠也在看手里的请帖,随手扔在桌上:“五哥,真让他们捐?”
“嗯,他们最多捐个一二百两,还不够明日的宴席花销。”
瑞璠纳闷了:“那你还让他们捐?”
瑞麟不爱笑,只是眼带笑意地看向瑞璠:“‘捐’不是正途,商户所有属于商户私产,不捐也不犯法。赈灾银子不可能全部用来买粮,我们必须以最低的价格买进。”
“多低?”
“朝廷定下的荒年粮价。”
瑞璠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白日做梦!”
“不行也得行!我们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