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

    再转醒,仍处客栈,岁萦躺在冰凉的地板,好半晌才缓神。她下意识地摸摸身体,爬起来去喊人。

    房间一片狼藉,四下散落着东倒西歪的瓶罐,几乎每一个盒子箱子都被打开过,如遭洗劫。更不妙的是,客栈内外仿佛没有活人,阒静无声。

    岁萦先是在走廊发现昏迷不醒的颂椒和绀香,而后她拍遍了各个厢房的门,刑部、大理寺的随行官员皆无人应答。

    她舀来冷水,哗地泼在颂椒绀香脸上。

    “姑娘。”颂椒剧烈地咳嗽,环顾四周,登时大惊失色,“这......”

    岁萦粗略清点过,平静道:“进贼了,值钱的禅灯、灵芝如意、葵花鸾鸟镜全不见了。”末,她补充一句,“你们是何时昏迷的?”

    绀香回忆:“约莫晚间用完饭后,奴婢瞧着少主出客栈,便回来和颂椒守夜,结果走到一半就头脑发晕,什么都记不得了。”

    “用饭?三法司的人和你们一起吗。”

    “是,大家图方便都下去一楼吃,坐了两三桌。”绀香说,“夫人,您是怀疑有人在饭里下了迷药?”

    “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岁萦望着空荡荡的箱盒,肉疼到滴血,“是秋暄旖迷晕了我,偷走东西。”

    二人惊讶地对视,颂椒这时也说,秋暄旖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吃饭。

    岁萦去翻她的首饰盒,旁的不打紧,但一副玉镯子不见了,玉镯子是母亲送给她的嫁妆,意义非凡,又听颂椒和绀香在小声讨论,“嘀咕什么?”

    “我们...我们在想....”绀香支支吾吾,“少主好像也,也一起吃了。”

    —

    江逢昼去哪儿岁萦不知道,但若真如绀香所说,他必定也中了迷药。岁萦追到客栈门口,仰头望向天边惨淡的乌云和清冷的圆月。

    她想,先去报官吧。

    兴许,江逢昼也会在,在和知州商讨案情。

    女孩走得急,走得快,莫名的惴惴不安。

    好像担心又好像不担心,好像害怕又好像不害怕。

    是怕那些金银宝贝们追不回来还是怕他江逢昼出什么意外?

    岁萦不清楚。

    可去往官府的路竟比白天的长得多,她走了许久都望不见头,黑暗无限地延伸。

    街旁燃起的两三点灯火惨兮兮,白日热闹的巷子此刻陷入沉睡,唯余乌鸦嘶鸣,冷风瑟瑟。忽然,遥远的尽头闪现火光。

    由远及近,慢腾腾地飘过来,岁萦才看清,是一行人,手执火把和经幡。

    她就立在路旁,看到白色的幡旗有气无力地摇晃,天空纷纷扬扬落下纸钱,那些人戴着似孩童垂泪的面具,嘴巴念念有声:

    “婴灵庇佑,婴灵庇佑......”

    随行幼童凄厉的哭喊使岁萦的瞳孔骤然震颤两下,她呆滞地看着这出婴灵借道。夜风苦涩,领头的面具男突然僵硬地扭动脖子,目光朝岁萦投来,他怀里抱着一口瓦罐,递到女孩面前,动作诡异得可怕。

    双腿重得抬不起分毫,岁萦哪敢听他的话打开瓦罐,见状,面具男目露凶光,揭开罐盖。

    里面血淋淋的,但她看清了。

    是紫河车。

    岁萦腿一软。

    前世自己根本没经历过这些,她早说不要和江逢昼来喻州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快哭了,血气熏得自己几欲呕吐,做法的面具男却不依不饶地伸出手——

    剑光瞬闪,手中的紫河车脱力砸地,面具男吃痛,只听来人喝道:“全部拿下!”

    岁萦转头就撞到他。

    男人收剑背在身后,落眼见她额头抵着自己胸膛,手里攥着他衣服,攥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抬了。

    “岁萦。”江逢昼轻声唤她。

    他略显僵态地抚了抚女孩的背脊,以示安慰,哪成想岁萦直接哭了,依旧将脸护得死死的,嚎自己亏大发了。

    “她偷东西,家底都被掏空了!呜呜呜,我的耳坠我的簪子,我都没舍得戴呢,全没啦呜呜呜!”这个时候,她居然先告状,“本来睡得好好的,还要大半夜出来撞鬼,倒霉死了呜呜呜!”

    我.....江逢昼实在憋不住,扑哧笑了。

    没别的,就觉得。

    她太可爱了。

    故而,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语气变得跟哄小孩般,“谁偷你东西呀?”

    官兵押着装神弄鬼的人们走远了,岁萦说自己腿软,走不动。

    于是江逢昼就背她走,背她回客栈,听她趴在自己背上闷闷的:“秋暄旖,就她!”说完,小声地磨牙。

    其实江逢昼猜到此人有古怪,但未料到她动手只为钱财。

    毕竟一名孕妇在这个节骨眼缠上他们,是好是坏,都不能坐视不管。

    所幸,她似乎并非与鬼胎案有牵连,也没有伤害岁萦。

    “我也早看出来了好不好。”岁萦嘟囔,“我还看出她是假怀孕。”

    假怀孕?江逢昼错愕。

    女孩悄悄抬起眼觑他,顿时神气几分,“你不知道吧,喂,江大人,你身边没有女子有孕过吗?”

    他答不知道。

    诚然,江逢昼哪晓得几个月的肚子该是多大,他又没有过孩子。

    “那郎君想要么,孩子?”岁萦枕在他肩,歪眼瞧他,“要不要我们怀一个?妾身告诉你五个月的肚子该是多大。”她去勾他的手,欲带着探向小腹,被他低声斥止。

    “别再胡闹。”明明是斥她,耳根却是红的烫的。

    岁萦心满意足地歪头,悠闲地晃腿,“哼,胆小鬼。”

    眼看客栈近了,女孩想起什么,拍他的肩膀,“郎君,你去寻寻城里种映山红的地方,看附近有无住宅。”

    “为何?”

    “秋暄旖迷晕我前,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凝眉,搂住男人的颈,不经意的撩,“是映山红的香气。”

    而喻州种植映山红的农户不多,江逢昼命人排查几家,果真有所收获。

    进去时,屋里只有秋暄旖和一个男人,如岁萦所说,她根本没有怀孕,肚子已经扁了下去。

    “官老爷,官夫人!”秋暄旖倒是痛快的跪地,“民女有罪,但民女实在万不得已啊。”

    与此同时,屋里的另一名男子也随之跪地,他皮肤黝黑,双手粗糙,应是常下地干活的苦主,“官老爷,草民是暄旖的哥哥,我们委实是走投无路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们兄妹倒无所谓,糙点饿点忍忍就过去了,但我娘子她快生产了,咱们连个稳婆都请不起,她身子骨不好,家里的钱我都拿去给她看病了,就盼着母子平安。”

    “嫂子人善,怀这胎也不容易,我哥说越是这种时候女人越不能吃苦。”秋暄旖哭道,“我哥心疼嫂子,嫂子也爱重我哥,求你们,千万别告诉嫂子,我跟你们去官府。”

    “胡说什么,药是我下的,东西是我搬的,要去官府也是我去。”

    见他兄妹二人为此争论,岁萦扫视这个并不宽敞的草屋,“那你口中的嫂子呢?”

    秋暄旖她哥答得快,“在王婆家安胎,过几日便临盆了。”

    “您的东西都在这里,我们就当了面镜子,换点稳婆钱。”秋暄旖从柴火堆里扒拉出个箱子,那枚玉镯子也在,“官老爷,怎么罚都听您的。”

    “算了。”岁萦说,“小东西而已,既都要回来便不追究了。”

    江逢昼看她一眼,表示我听她的。

    “多谢夫人!”秋暄旖连连磕头,喜极而泣。

    不过临走前,江逢昼看似无意地多问一句,“近日鬼胎案闹得人心惶惶,你的夫人将要临盆,保险起见,需要本官派人接她回去贴身看护么?”

    “不劳官老爷不劳官老爷,太麻烦你们了。”她哥哥哈腰。

    回去的路上,男人久久不语。

    还是岁萦冷不丁问他,婴灵那晚你去哪儿了。

    “鬼市。”他答,遂皱眉,“走前我跟你讲过,你一句没听?”

    岁萦心说没睡醒呢,表情却装得委屈:“妾身忘了......”

    “那你,”她斟酌着用词,“没事吧。”

    江逢昼说没事,至于迷药,他完全不知情,应该也没吃到。

    车轮滚滚,男人指尖叩击着桌面,沉吟:“岁萦,秋家兄妹有点不对劲。”

    “抛开别的不谈,秋暄旖口中的嫂子是否确有其人亦暂且未知,权当她有,权当一切都如她所说,家里贫苦,她哥哥深爱妻子,不惜铤而走险盗窃官家财物。”

    “既然这么爱她,这么重视未出生的孩子,为何方才我提出保护他的妻子,他要拒绝?其他时期也就罢了,偏偏鬼胎案未破,喻州城孕妇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死的是自己,天上掉馅饼的机会,他却丝毫没有被打动。”

    真真假假,愈发迷茫。

    江逢昼道:“那夜我去鬼市探听蛇缠藤买主,老板只记得上月有三人来买过,两男一女,男的皆作了伪装,模样不得而知,仅有女买主,老板说认得。”

    岁萦忙问是谁。

    “难道是秋暄旖?”

    “不是。”他摇头,“老板记得样貌,那女子体态丰腴,狐狸眼点绛唇,我已吩咐人画像,重点在青楼之处搜寻。”

    “符合的有,因前年无故滑胎再不能生育,身患花柳病而落牌的名妓,听人说她遭此变故,变得举止疯癫。”

    无故滑胎?花柳病?

    岁萦灵光一闪:“会不会是她?因为滑胎永远不能生育,从而嫉恨、妒忌有孕女子,意欲杀之而后快,再取出婴孩。”

    “因为失去,所以要全部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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