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离开书房时外面早已乱成一片,摄政王等人的兵马尚未打入内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那个必要了。我抱着匣子在逃亡的人群里缓缓走过,如同平时闲来无趣,在宫中随意闲逛那样,嫁衣上璎珞琳琅作响,流苏缠成一团,此时却无人为我细细打理。来到往日里群臣朝见的大殿,里面空荡荡的,值钱的小玩意儿已经被拿了个七七八八,可惜那把龙椅太重了没人去动,若是有空用小刀刮一刮,其实也能刮下不少金屑来。

    将玉玺匣子随手放在龙案上,我好整以暇等着那个人的到来。宁儿与庆妃已经被婵娟带着从早就定好的小道逃出宫去,宁儿还小自然需要有照顾他的人,庆妃主动答应替我出宫照顾宁儿,我心里十分感激,将攒了许久的金银珠宝都托付给她和婵娟,省着点也够足够他们下半生吃穿用度。

    那些皇子帝姬们此时也不知有多少人逃了,但总归有几个逃不掉的,我那些皇兄虽被父皇养得平庸,但能担大统的人也不是没有,松卿若是仍旧想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从中随便拉一个便是,登基后即使算不得明君,但也能称得上一句仁君。至于我今后的结局将如何,也许并不是我这位依旧得罪透了他们众人,未来的阶下囚该想的。

    抱着已死的心态等了许久,殿门终于被人缓缓推开,然而在回头见到来者时,我整个人仿佛五雷轰顶般僵在原地。

    松卿玄甲上染满鲜血,一手提着长剑,一手牵着宁儿朝着我走来,我见着那滴血长剑,心脏因为极度的不安剧烈跳动起来。与我对视时见他还有瞬间的出神,许是以为我早就逃走了吧,他牵着的宁儿在见到我的瞬间,煞白的小脸激动得满脸通红,挣脱了他的手忙朝我跑来,我也顾不得什么冲上前将他紧紧抱住。

    “小叔叔、小叔叔杀了好多人,哥哥他们、他们……”宁儿说到最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看向他身上玄甲,一时间明白了为何他这时才前来的原因。

    他身后士兵,及那些因我而作壁上观的群臣鱼贯而入,在他身后静默而立,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刺激得我几欲干呕,他们身上的淋漓鲜血,恐怕有一半也是来自我那些没来得及跑走的兄弟姊妹,一想起那些尚在牙牙学语的,我同父异母的弟妹们,我整个人恐惧地剧烈颤抖起来。

    越是这般想,我越是抱紧宁儿,此时也不顾其他有的没的只求他能放过宁儿。

    “求求你,”在他走到我面前时我连忙抓住他的袖角,整个人匍匐在他脚下近乎哀求,“玉玺就在那里你拿去便是,求求你放过宁儿,我什么都答应你。”

    然而他只是沉默,将宁儿从我怀中粗暴地夺去,将孩童放在我身后那金雕玉琢的龙椅上,随即便听见玄甲碰撞间他跪下朗声道:“吾皇万岁!”

    众人哗啦啦跪了满地,我整个人仿佛被彻底夺走全身意识一般昏倒在地,模糊意识里听见宁儿撕心裂肺的哭嚎,感觉有人将我抱起,可我已无力再去多想。

    我那昏庸的父皇,最后被人发现暴病死在倒塌的书堆里,样子格外凄惨,不过最后倒在他最爱的书画中,也算死得其所。前来迎亲的多羌使者见状一反说辞,悔了婚约忙不迭地逃回了多羌,但这也都是后话了。

    待我醒来时已经在整理干净的寝宫里,婵娟正扑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据她所说他们本已逃出紫都,却不想松卿居然亲自带兵截住,他们三人已经按我的嘱托交出准备好的书信,松卿却不以为然一把撕毁了信件,又用我的性命做要挟,避着庆妃他们回来。

    “小皇子亲口答应跟他回来,结果、结果他当着我们的面将那些皇子、帝姬亲自动手杀了个干净,鲜血顺着一层一层淌下……好几位胆子小的妃嫔当场吓死。”婵娟说着,身子仍因为当日的惨剧而不住发颤,“做完这些,他命人看住我和庆妃娘娘,就带着小皇子去找您了。”

    “宁儿呢!”

    “小皇子在庆妃那里,他哭了许久,晚上一直惊醒,好不容易睡着奴婢便来看您了。”

    正说着,松卿独自走了进来,按规矩外男不得私闯内宫,更别说这里还是我的寝宫,只是……罢了,现在我又算个什么呢?

    婵娟见他进来,忙扶我起来拿了披风替我披上,至少盖住我身上的寝衣,这才朝他行了一礼匆匆退下。整个大殿里就剩下我们二人,今日他穿了身暗色的衣服,比之前穿着玄甲的样子要显得轻便许多。

    短暂地相对无言,我首先开口道:“是我对你不起,是我当着众臣斥责你让你难堪,是我与父皇联手将你贬去燕郡,是我连同老丞相等人除你朝中党羽,是我派了手下亲卫监视你数年,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放过宁儿,玉玺也好皇位也好,你都拿去,你要什么你都拿去。”

    “我会让宁儿称帝。”松卿不紧不慢地开口,“是他该得的。”

    “他可是宋家的孩子。”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死死盯着他,“我父皇对你们李家做了什么,你并非不知。”

    “血海深仇自然不会忘。”

    “宋家欠你这么多,你为何?”我说着突然转了话头,“就算你要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也不该是宁儿,父皇那些儿女中比他有资格的人多得是。”

    “我心里的人选唯有宁儿。”

    “所以你便将其他人杀了个干净,逼得众人不得不选择宁儿?”

    “是。”

    “疯子!”

    “你说是便是。”

    “为什么?”

    “嬅儿,你母妃出事那年我来见过你,你还记得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们见过吗?”

    时间在我说出这句话后仿佛凝固了一瞬,这句话我不知为何会脱口而出,可李鹤延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明晃晃地遮盖而去:“是我记错了。但是嬅儿,宁儿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你!”我本想发怒,可还是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与他对视道:“你今日若将皇位拱手相让,哪怕将来反悔,我宁死也不会还给你。”

    “求之不得。”

    宁儿的登基大典在我身子恢复后不久,当日松卿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过我的手将我牵至宁儿身旁,又将玉玺郑重其事地放入我的手中。至此,宁儿顺理成章成了大魏的新帝,我竟阴差阳错地成了大魏史上第一位镇国长公主,松卿依旧当着他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父皇对外宣称因急火攻心暴病而亡,因当时引得众臣群情激奋,逼得众人震怒,最后揭竿而起反得便是他,若还以皇帝之礼下葬,倒显得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说出去也别扭,所以李鹤延命人随便寻了个吉日,带着他那些苦命妃嫔,以及儿女们一起草草埋葬在帝陵外。

    我站在高处,瞧着那些曾真心待过我的兄弟姊妹们,大好的年华,稚嫩的年纪,如今却就这么被黄土掩埋,作为“始作俑者”的父皇若是知晓,又会是什么表情呢?我作为他唯一剩下的女儿,自然是得当着众人的面挤出几滴眼泪来,但有多少是为他而流,有多少是为那些无辜而死的性命而流,只有我知道。

    可惜天家凉薄,今后我还会不会记起替他们祭拜呢?

    夜里我与宁儿相对而坐,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从今以后我便不再是他的阿姊,无论在人前还是人后,他只能称我皇姐或者长公主,而我也只能称呼他为陛下,我们再不是姊弟,而是大魏的新皇与镇国长公主。

    见宁儿一一应下,我又道:“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要成为一位好皇帝,要学会笼络人心、体恤百姓,学会权衡利弊、恩威并施。”

    “宁……朕答应你。”

    “好孩子,”我点点头,却又心疼地将他搂在怀里,“是阿姊没有保护好你。”

    “是宁儿自己做的决定,不怪皇姐。”

    我看着在夜风里摇晃着的烛火,当初步步为营,如今筹谋擘画皆是为了宁儿,既然我们姊弟二人无法逃离这宫殿,那今后所作所为,李鹤延可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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