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在地上这短暂的放松却不小心染上了风寒,我在榻上一边饮着苦涩的汤药,一边看着燕郡亲卫传来的消息,这些消息被我细细查看整理,才会送往父皇面前,那些琐碎的事务自然不用拿去烦扰父皇的眼,我只需查到松卿的一点过失,好寻到借口他彻底斩草除根便可。

    可是松卿为人实在太过谨慎,再加上他虽没了王位,但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那些人依旧忠心耿耿,我力所能及抓到的,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细小错误,想借此定个大罪实在难办。这般隐忍,竟半点看不出他当日策马闯宫的脾气来。莫不是当日在朝堂上那一巴掌打得狠了,挫了他的锐气?

    “帝姬为何发笑?”贴身宫婢婵娟问道。

    “想到一些事。”我将信笺整理好放在托盘上命人送去,把玩着手里的汤婆子,“快到清明了吧。”

    “还有一个月的时日。”

    “今后可有得忙了。”

    朝中没了所谓摄政王时时刻刻压着,父皇每日上朝都有了兴致,整个人显得红光满面,就连内宫里也是喜报连连。不过几年我便多了三四个弟妹,只是宫室之间路途遥远,每次来往总令我疲惫不堪,索性随意挑了些礼物,托人送去便是。

    随着紫都里那些异党彻底被赶去穷乡僻壤,老丞相他们如今没了眼中钉,更是精神饱满,念叨着总算不负先帝所托,保住了宋家的江山。

    只有我在感叹松卿当真沉得住气,在燕郡御敌数年捷报频传,按规矩总该回来谢恩受赏,哪怕有心人多次相请,他也无半点回来的意思,不过在父皇心里,巴不得他就这样一辈子不回来才好。

    不过也多亏了他,那多羌在境外闹了许久也没法侵犯我朝边境分毫。

    然而父皇却还是被这些消息烦得头疼,念叨着多羌这般闹着也不是个事情,宋氏那些宗亲有心请命的能力不足,有能力的又因松卿在前挡着,觉得没什么担忧的连连称病躲了去。

    皇兄们之中也有几人上了折子想要上前线分忧,可父皇看来看去,这群众人捧万人迎的皇子们竟没有一个称心的,以往与松卿交好的皇子,他又疑心着这一去再又和松卿勾结上。他这位书画音律里熏出来的皇子,当初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才稀里糊涂当了皇帝,他本就无心于此,可偏又拧巴着守着手里的权力不肯放手,过了这么多年,大概兵书也没翻过几次。

    现在遇到战事,既不愿意亲自起兵讨伐,又怕让松卿去了像之前那样功高盖主,只得在手里仅有的那些个将领里挑挑拣拣,偏是这样,他却又生怕再造出另一个摄政王来,这般首尾两端之下,父皇竟难得地没有再回内宫,反而是在书房里熬了好几天。

    我听庆妃念叨着她偷偷打听到的其他消息,手中练字的笔却没有停下,宁儿再过几日即将满十岁,可一手字依旧惨不忍睹。正想着该请哪位先生教一教,庆妃突然凑到我耳边低声道:“陛下迟迟不下旨,莫非想同当年朝阳帝姬那般……”

    “当年内忧外患朝堂不稳,父皇不得已才将大姊姊送去和亲。更何况大戎兵强马壮与大魏势均力敌,若能结亲也是好事。您瞧,咱们与大戎这么多年都未曾开战了,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多羌小国一个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可这么任由他闹着也不是办法,陛下烦着也焦心,”庆妃警惕看了看周围又道,“我听人说,多羌这般肆无忌惮,据说是与李将军暗中……”

    我对她忙做了“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多言,扯了其他话题搪塞过去。窗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谁先知?

    等了许久,直到今年最后一枝荷花谢下,多羌求亲的使者这才姗姗来迟。我被破例允许在帘后接受使者的觐见,听着他们冠冕堂皇的话语,与我当年偷偷躲在帘后,听着大戎求娶大姊姊时说的话无二,透过珠帘看向冕旒下父皇的神色,炎炎夏日竟觉得几分凉意。

    最终父皇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勉强答应了多羌的请求。而我只是在得到让宁儿在庆妃膝下抚养的同意后,三跪九叩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圣旨。

    “此去多羌,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儿臣惟愿父皇圣体安健,福寿延年。”

    “我儿万事安心。”

    和亲的消息传开,自然不如父皇所想的那般风平浪静,老丞相在朝堂上捶胸顿足大骂皇帝无能,大魏精兵良将无数,最后竟是选了这般委曲求全之举,朝和帝姬金枝玉叶多羌蛮荒夷民怎可相配。

    我看着桌上的南海明珠,听着前朝闹闹嚷嚷半天也没个结果,消息刚传来不久叔父那边就送来了贺礼,也不知这东西在他手里捂了多久,别是之前父皇要我嫁给松卿时就备下了吧?

    只可惜我那年事已高的父皇,早已厌烦老丞相等人翻来覆去地搬出先帝说事,更别说这几年,处处当着众人反驳他那些荒诞不经的昏庸命令。若非我以自己喜事将近不宜多生事端暂且保下,老丞相这身板,指不定被丢到什么穷乡僻壤自生自灭去了。

    没了老丞相在朝,父皇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被他们用先帝压了这么多年,父皇总是想要急于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可他如今已经太老了。

    因为老丞相之事,这本就对皇帝不满的群臣更是群情激愤,父皇不得不又扶起一些人与他们对峙,可他急于求成,其中不乏一些投机取巧的贪功之辈,一时间朝堂上你争我夺乌烟瘴气,连带着下面官吏也是一团乱麻。我则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安静静待在内宫准备着和亲的相关事宜,宁儿被我千哄万哄,总算接受了我要嫁去多羌的事实,但这段时日还是贴身跟着我身边,生怕我什么时候就这么悄悄地去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外面一直老实本分的松卿,竟然在此时起兵谋反,对外不过是些当今皇帝昏庸无道、欺压忠良、对外敌委曲求全、要替天行道等毫无新意的理由。若是给一些时间仔细想想,论谁都会觉得他这般说法实在站不住脚,甚至还不如之前还李氏清白来得名正言顺,可偏是这样居然使得百官纷纷响应,更是在电光石火之间拉起一支队伍,不由得让人生疑他何时又聚起来的兵马。

    这样子堆在一起一看,这段时日天下苦我父皇久已,兵马一路摧枯拉朽,不过一月已经逼至紫都,进展之快到怀疑有人在暗中接应。多羌之前这么在他眼皮子下面闹腾也没见他上书,我想着以他的性子倒也不必此时贸然动手,尚有转圜余地,便只顾忙着替宁儿挑选习字书籍的事。

    不过两三日兵马已经到了紫都门外,知晓这件事时我正在宫婢的服侍下穿好和亲的嫁衣,怪不得和亲一事突然催得这么紧,短短几日父皇便急不可耐地要送我过去,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为宁儿找到合适的习字书籍。

    不顾衣裙繁重忙赶至父皇书房,此时他正焦头烂额地翻找着东西。

    “父皇您在找什么?”我焦急上前问道,“叛军便要攻入紫都,宁儿他们……”

    “虎符呢,那一半虎符去哪了?”年迈的老皇帝歇斯底里地喊着,“朕那统率三千亲卫的虎符呢,朕要命他们杀了那个逆贼!”

    “父皇,虎符在这儿。”我静静等他说完,这才上前摊开手将那半截虎符露了出来,这几年因为我的缘故,他对燕郡的消息渐渐不怎么上心,就连我早早就拿走了虎符他也不知晓。

    见到虎符他浑浊的双眼罕见地明亮起来,连忙朝我走来,我双手分别握住虎符首尾,一用力便听见“咔嚓”一声,据说由坚玉铸造的虎符,竟然被我一个弱女子生生折成两节。

    “父皇昏庸如此,竟不知儿臣给的虎符一直都是伪造的。”我将东西掷在地上垂目平静道。

    与此同时外面开始骚动,宫婢宦人们大喊着“叛军打进来了!”,各自四散奔逃起来。

    “你、你,逆子!”看着地上的残物似是想到什么,父皇大彻大悟一般指着我骂道,“竟不知你竟心机至此。”

    “父皇明鉴,儿臣之心从未有变。”我低头看着身上绣龙描凤的嫁衣,“自母妃无辜死后,儿臣便知道天家情谊凉薄,父皇膝下皇子众多,宁儿资质平庸自然不会被关注,可儿臣是宁儿亲姊怎能不疼,儿臣不求父皇怜惜,只求宁儿能平安长大。

    “父皇留我宠我,不过是因为送走大姊姊以后,我能成为下一个您可以利用的女儿。您予我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成为以后能够谈判的筹码,一个才貌双全、金枝玉叶的帝姬,不知会给您带来多大的利益。可是父皇,您利用我也好囚禁我也罢,儿臣受着天家的恩自然不敢多说半句。可您不该用宁儿要挟我,他是我在这世上骨肉相连的唯一亲人。”

    本应该波澜不惊的心情此时愈发激动,我握紧双拳大声喊道:“您当年若是答应儿臣放宁儿出宫,而非将宁儿强留下来处处要挟我,儿臣也绝不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你……你,你是何时……”老皇帝因为愤怒整个人涨红了脸,扶住桌角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我因为他的质问一时间愣了神,几乎是本能地回答道:“在父皇用宁儿逼我嫁给李鹤延,儿臣不愿,自尽未遂之后。”

    我说着走上前与他对视,以前与他回话时,我总是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跪在一旁,就算有偶尔的相坐而谈,也不过是寥寥几句便匆匆退下。此时站在他面前,细细端详着这个已经垂垂老矣的男人,想起小时候母妃尚在,他也曾抱着我耐心一笔一划地教着我书法丹青。

    皇祖母在世时曾说,父皇原本只是一个醉心书法画作的皇子,他的兄弟虽不多,但比他有才能继承大统的大有人在。父皇早就做好等兄弟登基后,自己求一个闲散亲王的恩典好外出云游的打算。

    然而天不遂人愿,只因皇祖母是当时大将军嫡出的独女,扶持父皇登基能获得最大的利益,皇祖父便不顾众人反对,强行立了父皇为太子。而我的那些伯父叔父们,也在父皇登基后或死或走,皇祖父数十位惊艳才绝的皇子,到最后只剩寥寥几位平庸之人。

    我朝着父皇深深一拜道:“这么多年了,您并非一无所知。老丞相等人保您,不过是为了报答皇祖父多年来的知遇之恩;叔父他们保您,不过是为了借此延续宋氏一族的荣耀和富贵;而摄政王等人保您,也只是因为您确实是名正言顺的大魏皇帝,动了便是谋权篡位的帽子,他们那些人故作正经,明明愚庸至此,却自恃清高,当然不愿动手,还不如把您当个傀儡来得好,您难道真当有人忠心护您吗?”

    “就连大姊姊嫁去大戎后一封书信也不愿送来,父皇,您当真是孤家寡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