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章.一万年
许妄听过一首歌叫如果爱忘了，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如果爱忘了，就让它走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识还能撑多久。
他们三代从商一向没有风骨，许妄想着他这一回也算改写他们家族的历史，许妄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他的力量不会被黑夜所蹉跎，很多时候他跟程度一样。他在学术上得到过许多称赞，他是医学界不可多得的奇才，他的一生之所以如此坦荡，多半是因为他姓许。
他想他撒谎了，他现在是十分想去见程度的。
靠着喜欢也许很累，可是他知道，这份感情无论失望多少次看到她都可以死灰复燃，他这辈子就载给这样一个人了，他逃不掉，比现在的境况还要逃不掉。
可是同时他也想请程度放过自己。
他的每天都在不断内耗，这种喜欢却不能再去原谅再去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很疲惫，他觉得现在他很累，许妄想睡长长一觉，一觉醒来回到最开始的美好，回到不会失眠不会半夜惊醒的夜晚。
爱可以让悬崖变平地。
可是不爱，会让平地变悬崖。
可是一方不够爱，一方够爱，会让不爱的那方如履平地而让爱的那一方山崩地裂。
去你妈的不合适，不爱而已。
程度喜欢用这个给自己开脱，可她否认不了，她也确实不够爱。
那个小孩开口道,“那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你说的那个姐姐。”
许妄点点头，这个问题他不要太坚定。
小孩又问道，“那个姐姐是不是也很喜欢你，你才这么喜欢她啊，我爸爸也是很爱我的妈妈，你说到她的眼神跟我爸说到妈妈时一样，可是他们走了，再也不会有人爱我了，所以你当时不该救我的。”
当你失去港湾，又知人生路漫漫，只会觉得黑夜比白昼还要漫长，会绝望的。
许妄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宽慰他，他对于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她也许是很喜欢自己，也许没有。“小小年纪懂得挺多，先活着离开这里，未来还很远，不必太害怕，人生说到底都是自己一个人。”
再到后来两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许妄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
他没想过程度会来看她，更不会想到她这样一个人静静站在窗前看风景，似乎等待他许久，但她并未意识到许妄已经醒了，只是静静凝望远方，她的世界一向安静又沉稳，许妄淡淡看着她不知所措。
他也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他们的再次重逢是这样的。
程度还是跟当年差不多，长发飘逸一身正气。
许妄只能微微睁开眼，别的事情他也做不了，他稍微侧着头去看程度，他的呼吸平稳，不带一丝狼狈不过还是虚弱的很。
跟当年不同，当年他十七血气方刚，现在经过岁月磨砺的有些疲惫，不像年少时那样热烈张扬，他后悔过很多事但喜欢程度他想了想并没有。
许妄想趁她还没回头多看她几次，不知道她来做什么但许妄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跟她纠扯，爱她这件事他快筋疲力尽了，他需要时间去缓缓。
他不愿意他的爱意被消耗蹉跎。
病床外也安安静静的，他想他的兄弟们估计是等在门外，也不知道他睡了几天失踪了几天，还有那个小孩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许妄眼含温热的看着她，专注深情，一如当年。
他甚至如果就这样一万年。
可他们不会有一万年，程度连十年都承诺的很吝啬。
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吹的刚刚好，程度双臂撑在窗台，夏日闷热的风从她的发丝由重到缓拂过他的脸颊，他还未来得及感受，那阵风就已经悄然离开。
她的发随着风飘起。
这一刻许妄觉得只要自己不出声，她不回头，那么时间就可以静止，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贪婪的爱意不需要她回答的爱意，不愿意再被她察觉的爱意，只有在这一刻他才会放任它生长。
他好想说一句话。
他的声音轻轻的，大病初愈，他也不知道程度听不听的道，但事实上好像没有，因为他的声音太轻了，夏天是聒噪的。
一阵大风起，少年却在低语。
“要不然，我们就这样一万年。”
许妄有意不让她听到，如他所愿，她没有反应只有一声叹息，他听到了她说的第一句话，“许妄，你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他没有回答，夏天却替他回答了。
那永无止境不可停歇的风、蝉鸣、日光都是答案。
他突然想到多年前程度允诺的盛夏，她说过的如果可以会许诺他们天长地久，今年夏天算不算来年今夏呢？她要的夏天究竟是哪一个。
他从十七岁起就已经想过结婚了，这个遥远不可奢望的名词。
到如今，他终于不再想了。
他当然没有甘心，只不是他死心了。想到这里许妄复杂的看着程度，人一旦清醒，爱意上头的所有冲动就会烟消云散，人失望久了就会格外清醒。
那个晚上被许妄扔出去的钻戒，他又回来找过，找了几个小时他没有找到，从那个时候他就认输了，他不想跟她复合了。
想到这里，许妄的眼神变得复杂，可他还是不舍，不愿意出声，他这样告诉自己，再看一眼就知足。
程度终于回头了，刚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一个人眼含期待，一个人心如死灰。这一刻程度才发现自己其实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的，以前的她总在逃避他炽热的爱意，直到这一刻他眼里在没有那样的喜欢，她才能平稳的和他对视。
因为她有愧，因为她有无数句对不起要说，她看向许妄的眼神里，无数个里面包含了很多对不起，当她后悔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
世间很多事都是这样的。
可能现在就是最后一瞬了，哪儿来的这么多机会。
两个人都很默契的看了彼此很久，没有急促的开口拥抱，更没有急促的辩解争执，他们似乎都懂了对方作为成年人的疲惫感。
但更多的还是相对无言。
爱到最后是疲惫吗？无法回答。
其实她纠结了很久，想说的话很多，可是当许妄沉默的时候程度知道了他的答案，他已经做好了告别的打算，她说多少都是口干舌燥。
但她双眸弯弯，轻轻道，“你醒了，我是问了你的朋友才知道你在这里的。”
许妄没有回答，眼神里的眷恋也变得冷漠。
程度慢慢走过来，阳光穿透她的发丝，穿过她的阴翳，留给许妄的是无尽光亮。
他以前没有想过会跟她很久，也有些恍惚。
跟她都已经纠缠这么多年了，这是他一生唯一爱过的人，让他心痛遗憾不舍，让他百般期待又失望透顶，如果可以他真的就想这样一万年。
他贪恋她眼里的爱意，那样一个冷漠的人也会这样看自己，要是以前的许妄，估计早就疯了，控制不住的去原谅她。他要的阳光，从来都只有程度能给。他想别过去装作看不见，可是他的余光千万遍都还是在搜寻她。
他自欺欺人，骗不过自己了。
程度又继续说，“你失踪了三四天，又昏迷了一周，你的妹妹一开始守着你，我来了就让她回去了，我想换一个重新开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我想我们可以慢慢来，还有我去叫医生了，之所以先说这些是怕我没有机会了。”
许妄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你也知道。”
他自己都还没赶她走，她这是打算走了？许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他也不是嘴硬，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程度说什么。爱如果是苦苦祈求求来的，那跟要饭没有区别。
程度其实不指望他说什么，可是他说这四个字的无所谓，那种态度实在是让程度无法忍受，她总是这样一时冲动的性格，所以她倔强的回了一句。
“所以。”
于是，这场谈话的结果是。
一个人嘴硬说，“结束了。”
另一个人说反话，“好。”
这场无声的博弈，没有人愿意低头。
有的时候程度真的恨自己的嘴硬，她明明不是想这么说的，说完她就后悔了，可是许妄太坚决了。“你走吧，不要再见了。”
“桌子上有我给你削好的水果。”
许妄看了过去，直到她关门离开他都不肯说一句话。
他其实有点后悔的，他明明那么想念。
一墙之隔，两个人都在责怪自己态度坚决。
下一秒他就听到一群人吵吵闹闹的进来，陈朝看着桌子上削好的水果说道，“是不是钱子悠给你削的，让我吃一个，你也是病号也吃不了”
说完刚想去拿，就被许妄瞪住。
陈朝说道，“一个苹果你又吃不了，怎么这么小气。”
“程度削的。”
下一秒陈朝将水果扔在盘子里，带着些沉默，“就这么宝贝她？”
“不，怎么不叫医生。”
陈朝不屑道，“早说你没事了，说你醒了就好，你又没有生命危险。”
许妄问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个小孩怎么样？”
一说就知道是哪个。
钱子悠回答道，“据送过来的人说，他在你的怀里一直好好的，你人都不清醒了，小孩是直到救援人员来到才倒下的你们俩都没大事，他在你隔壁已经醒了，你先休息过两天再去看他。”
“好。”
周立泽看着许妄，也不知道他经不经得起自己刺激，但他还是好奇，“刚刚为什么给人家赶走了，自己又这里不开心，就非要好面子啊。”
陈朝抢答，“这不挺好的，程度不靠谱，早该断了。”
许妄也算是默许了陈朝的回答。
他跟陈朝感情问题差不多，喜欢上一个金枝玉叶，最后晏弦思的家里始终不同意，宁愿去父留子也不愿意她嫁给陈朝，青春岁月一过，陈朝也看出来了，她不想跟自己一辈子，那干脆不耗着了。
他承认他是纨绔子弟，可是他从没对她不认真。
所以他分手的时候比谁都果决。
他自己吃过亏，不愿意看着许妄重蹈覆辙。
可是程度是程度，晏弦思是晏弦思。
许妄看着他们觉得也挺温暖的，有朋友在也很安心。
他说，“谢谢你们还在，记得高中的时候咱们几个都挺混蛋的，现在一个比一个靠谱了。”
周立泽看着他说，“就你他吗爱在教室里点外卖，没有规矩。”
许妄一如既往的毒舌道，“那你给当年吃的烤串外卖都吐出来。”
“吐你嘴里，你回收不。”
许妄浅浅一个微笑，“等我能站起来的，你这条狗命一定废。”
陈朝拆台说，“你从前就打不过周立泽，现在更不行了，当时我们几个混蛋的不分伯仲，谁都别想着说谁，就子悠还算乖一些。”
许妄问周立泽，“跟我妹谈的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话题他就蔫了。
陈朝跟钱子悠当时知道他跟许景沅谈恋爱的时候都异口同声道，畜生啊。
他是真的不做人，也是真的不怕许妄给他弄死。
众目睽睽之下他道，“挺好的。”
不好的话，许妄真能弄死他吧。
陈朝还是在惦记许妄的苹果，于是又想伸手拿，许妄拉住他的胳膊把苹果抢了过来，“少在这里掩耳盗铃，不许吃，要吃你自己削去。”
“许妄，这么多年兄弟，你就这样？”
许妄反讽道，“你让晏弦思给你削一个，我就让你吃，我说到做到。”
这回轮到陈朝沉默了，“刚说完感谢我，就因为一个苹果堵我话啊，真让人寒心。”
“行了你们别找我，我要好好休息。”
说完许妄又打算闭上眼。
他现在确实想安安静静的待着这里。
想安安静静的去想一个人。
当病房里重归于安静，许妄又看向她刚在站着的位置，就好像她还在这里一样。
他心口没有多酸涩，她来看自己的时候。
那一瞬间是开心的。
可惜时间不会停止，世界上也不会有反方向的钟。
遇见即知足，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