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忘川,又叫奈河,源出地府;河上有山,名为岱。人、妖、畜身死,魂魄皆归忘川。

    妘栩栩没去过那里,她们神仙寂灭,是归无妄海的。

    她就这么随心走着,路上看到好多人,离玄帝府太近,她不敢问;离玄帝府远了,却没一个回应她。

    走啊,走啊...

    不知自己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脚再不听使唤,每落一步都好像要跌到;脑子也不清醒了,看到日光就一阵阵头晕恶心,只好白天躲藏,夜里赶路。

    忽然,有一天她抬头,她抬头天上出现了一条河。

    那河水蜿蜒,从上而下,又下而上。

    天上的河如山川苍翠,地上的河如夕阳余晖,浩浩汤汤,不辨南北,不知西东。

    妘栩栩只觉满眼都是这条河,河水流过她脚边,让她有了踏水的冲动。

    “姑娘,再往前跨一步,你的魂魄便要入忘川,轮回投胎了。”

    妘栩栩收脚,看见水里一女子,神情苦楚,甚为憔悴。

    “这里真的是忘川吗?”妘栩栩问。

    “是。你的魂魄如此暗淡,进了这忘川,不等轮回,就会消散的。 ”

    妘栩栩一惊,原来这些日子,她一直是神魂在奔走。

    难怪!难怪!

    玄府地牢重兵把守,却没有一个狱卒发现她;

    高阳殿外,门禁森严,却没有一个宫人阻拦她;

    甚至窗下偷听,玄后何等修为,紫襟也是高手,也都没有觉察她。

    原来,她早就神游身外了。

    回想这些日子浑浑噩噩,人说,心伤至神滞,果然是不错的。

    飘忽了这么久,怕是自己神魂,也快要消散尽了吧。

    那女子惨然一笑,“神族的人,也有活不下去吗?我以为你们总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呢。”

    妘栩栩想反驳她,她不是不想活,只是不知道怎么就灵魂出窍,到了这凡间生死之界。

    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真的想活吗?

    等送走了青黛的命灯,她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妘栩栩反问女子,“你又为什么进了这忘川呢?我看你还有一幅身躯,不是魂魄。主动求死吗?”

    那女子愣了愣,神情更加凄惨。

    “我们女萝草生来就是依附于他人而活。我命好,找到尊贵无比的寄主,以为一生无忧。怎想,那尊贵人儿竟先死了。只剩下我们姐弟,无根浮萍般讨生活 。我自己都养不活,还得养一个瘫痪的弟弟。 ”

    她指了指身侧。

    水面上躺着一个十几岁样貌的男孩儿,粉雕玉琢,双眼紧闭。

    “被寄主连累,不能动,不能言,吃喝拉撒全靠我。”

    女子看向栩栩,眼底满是凄伤。

    “你可知,照顾病人的苦?得给他寻食物,得帮他大解小解。顺了,一抔秽物沾在我身上;秘了,我得给他抠。每日无数次翻身喂药。药钱也得我费心费力的赚。撑了两百年,太累了,实在撑不住了。我不想负他,也不想负主,可我更不想负了我自己。 ”

    妘栩栩突然想到自己三千年间,时睡时醒,何尝不是一位病人。

    久病床前无孝子,久病床前也没有慈爱的双亲和恋人。

    再看向男孩时,她仿佛顾影自怜,有同病相怜的苦。

    “姑娘,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可别人的生死,你无权做主。你不该拉着你弟弟,一起死。”

    水中的女子,嗤笑,“没了我,这么一个瘫子,怎么活得下去?不如一起死,一起解脱。”

    “可...你都没问过他想不想死?或许他不想解脱,他想活呢?”

    女子上下打量着栩栩。

    “你的神魂虽暗淡,颜色却明亮。如此尊贵的神族,不该来忘川的。也罢,我这幅身躯送你,你要不要?”

    妘栩栩迟疑,若是接下女萝草这幅身体,那就意味着,她彻底回不去从前了。

    玄帝的帝姬,神族唯一嫡出帝姬。

    栩栩不禁自问,那样高贵的身份如今于她还重要吗?

    她还愿意要吗?

    不愿!

    “接下我的身体,就要帮我照顾弟弟。你没伺候过病人吧,你没尝过这世间的苦吧,你也没经受过人心的恶意,天意的捉弄。你不是不想他死吗?那你就替我看顾他。我倒要看看如此高贵的你,又能撑多久?”

    妘栩栩再看了看男孩,无知者无畏。

    “好。你的身体我要了,你弟弟以后我来养活。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给你看。”

    “一言为定!”

    两团光芒交错,一团落入忘川,一团埋入女萝草柔弱的身躯 。

    ...

    时光荏苒,三百年后!

    罗刹海市。

    海外仙山洞府,大大小小,罗刹海市便是其中之一。

    又因位置隐秘,仙凡难寻,久而久之自成一方乐土,鱼龙混杂,百族混居。

    海市不事生产,专赢商贸。各种店铺应有尽有,极尽繁荣。

    其中有一营生,是以居中调停、保媒拉纤、买卖作保、提供消息等为生意的,叫做牙侩。

    海市里最大的牙行,便是东街十三列正中的,汇字号牙行。

    此时,牙行里痴肥的罗二姐,正想着心事,剔着牙。

    突然,她牙签一扔,冲着刚进门,穿红戴绿的陆老媒招呼道,“婶子回来了?瞧您今日红光满面的,定是说了门好亲。”

    陆老媒最不耐烦这罗二姐,向后撤了两步。“打住,你这尊荣,可不敢当你一声婶子。”

    罗二姐讪笑,“对对对,该叫陆姐姐。您会保养,谁不夸水葱儿似的。今天戴的花儿也好,又好看又俏皮。”

    罗二姐夸起人来,很有一套,句句往人心坎里送。  陆老媒卡巴了下眼皮子,“生意是谈成了一笔,南街脂粉铺子的大郎和同街烟花铺子的三娘,青梅竹马。请我去走个过场,全了这媒妁之礼。谢媒钱嘛,就是个样子。罗婆子,你要是想抢生意,就去抢大的。我这,可没油水。”

    同行是冤家,尤其是牙行。抢生意是家常便饭,罗二姐尤其能抢。

    嘴皮子溜道,脸皮子厚,心思又多,手段又辣,好像天生就是干中人的材料,

    牙行里几乎每个人都被她抢过生意,却没一个人能抢得过她。

    “呵呵,瞧姐姐吓的。我有什么坏心?我最实诚不过的人儿。”罗二姐扭着水桶腰靠向陆老媒。

    陆老媒真心不想挨着她,“你要实诚,这世上傻子都能长颗七巧玲珑心。有事说事,有屁放屁。别靠我近,心里哆嗦。”

    “老姐姐,我这边可有大生意。利润嘛,少说这个数。”罗二姐把手伸出袖口,上下比量了两个巴掌。

    “十金?”

    “百金?”

    “千金!”陆老媒眼皮跳了跳。

    她刚说成的亲事,谢媒钱也才只五金而已。

    “小点声,财不露白。” 罗二姐咬着耳朵,交代了一番。

    陆老媒立时蹦开三丈。

    “呸,我就说你罗婆子怎么肯分生意给别人。原来是这么个‘千金’,真是油锅里的钱,你都敢伸手啊?快别拉上我,我怕有命赚,没命花。”

    原来罗二姐跟陆老媒提起了一桩旧事。

    城南最大的宝器阁,冯家老号的大小姐。新婚之夜横死,魂魄不散,成了远近闻名的厉鬼。

    偏这宝器阁的阁主---冯大胖子,是个极疼闺女的。

    只肯让超度,不肯让驱除。

    然想让这种厉鬼,放下怨念去投胎,哪里是件容易事?

    试了几次,便有法师出主意,既然是新婚夜死的,那就配个冥婚吧。

    冯大胖子觉得有理,便张罗着给闺女找了个俊俏男鬼,结冥婚。谁知,婚礼当夜,礼还没成呢,那男鬼的魂魄就被自家女儿撕了个粉碎。

    连着媒人喜娘也全打了遍,满地狼藉,血流成河。

    后来又配了几个,场面也都一样惨烈。

    冯大胖子不死心,只说是女儿不如意,让继续找。可要命的买卖,谁还敢揽?

    开了大价钱,也少人问津。

    这几年更是一个说媒的都没了。

    到如今,冯大‘千金’的厉鬼,被封在闺阁里百年有余。

    所以当罗二姐提起冯家这门生意,陆老媒立即变了脸。

    这实在是,碰不得的热山芋,刀口上的要命钱。

    罗二姐呵呵笑道, “你看我是那没谱的人吗?心里没个万全的主意,我敢拉你发财?你记得前些日子,海里漂上来的那一副海晶棺材吗?我今天听人说,里面躺着的是个男尸。”

    就月余前,海上大风,第二日便漂上来一副‘海晶棺材’。那海晶碧蓝碧蓝的,少说在海里漂了几百年。

    想到此,陆老媒的眼睛顿时亮了,“你是说...”

    “对,海底躺了几百年,最阴寒不过。什么样的厉鬼压不住?”

    “可...那棺材打不开呀。我听说,连城主都亲自试过了,纹丝不动。”

    “哎呦,我的老姐姐!你什么时候办事这么实诚了?咱们这行,向来话说七分饱,底能有三分实就不错了。谁让你开棺了?配个冥婚,需要开棺吗?”

    罗二姐眨了眨死鱼眼珠子,透出满满的狡猾。

    陆老媒反应过来,双目放光。想了想又踌躇,“可那棺材城主留着呢,咱们凭什么脸面要过来?”

    罗二姐道,“不要,只借。两个时辰,等把那冯大小姐送走了,再给他还回去就是。我都打听好了,水晶棺材虽然稀罕,却没什么大用处,城主也懒得摆弄,早仍在库房里落灰呢。管库房的老黄,是个爱财的。许了他点儿好处,他答应帮咱们弄出来。”

    罗二姐一行说,陆老媒一行笑,等她把主意说完,陆老媒已经笑出朵花了。紧紧挽着罗二姐的胳膊,亲的就像是异父异母的双生姊妹。

    “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这牙侩行里,脑子最灵光的那个。这次多谢你带着发财,我这就去找冯大胖子说相去。”

    罗二姐伸出脚绊她,“陆婆子,谢媒钱好好谈。这种生意可遇不可求。你也别给我耍心眼子,我能拿多少好处,早算好了。你给少了,我可不依。”

    陆老媒脸上一酸,就知道这罗二姐最精明不过。“ 妹子放心,亏不了你的。”

    看着陆老媒一溜小跑走远,罗二姐嘴角微弯。

    这笔生意落定,自己家里几个月的用度,就有着落了。

    她心情大好。

    路过卤货摊,称了半斤卤豆干;又去酒铺打了半斤‘老刀烧’,扭着水桶腰和丰臀,哼着小曲回家了。

    她家在海市城外围的贫民区。

    小院逼仄,草屋两间,一间柴房 。倒是院子里种了各色菜蔬,井井有条,长势不错。

    罗二姐远远看见自家烟囱里炊烟袅袅,进院就闻到阵阵油香。

    “小夕,我回来了。”

    少年一身粗麻短衫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炒肥肠。夕阳打在他的脸上,眉若远黛、目如秋水,温润的气质与柔光完美交融,让人倍感踏实。

    “今天回来的早,我晚饭刚好。”他冲着罗二姐笑,举了举肥肠。“今天的肥肠好,想着你爱吃。我多买了些。”

    罗二姐也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咱俩想到一起了!大肠下酒,绝配。”

    一碟炸花生,一碟辣大肠,全是罗二姐喜欢吃的,一口肉一口酒,再嗑上几颗花生米,三杯下肚,她的脚便抬到了凳子上。

    摇着腿,晃着身子,感觉一天的疲乏都解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