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妘栩栩睁眼,梦里的一切全部忘记。只剩眼角未干的泪,和心头闷闷的疼。

    从小到大,她总莫名昏睡,短则几百日,长则几百年。

    睡时,没有征兆 。

    醒时,没有记忆。

    这也只是许多个‘梦醒时分’的其中之一而已。

    自上古经蚩尤之战,此时已过去十万载。四海八荒,按东南西北划分,五方五帝。

    青帝主木,伏羲后裔,掌天下草木;白帝主金,善兵戎,掌天下冶炼;玄帝在北,掌天下水事;炎帝主火,神农后裔,掌天下火种。

    黄帝居中,轩辕后裔,居中调停四帝,执掌天下。

    神族得天独厚,亦受困于天地法则。即位,便无法诞育子嗣。

    可三千年前,玄帝后淳于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亲身生下了妘栩栩。神族唯一嫡出帝姬!

    贵不可言!

    栩栩平复着情绪,手指不经意碰到身下的若木榻。

    郁结立即消散一空,被惊喜和甜蜜覆盖。

    她的九御哥哥,还真为她寻来了这上古若木,亲手制了榻!

    难怪这次睡醒,身体不麻,神思不乏。

    上古神木,果然触之不腐不蠹。

    黎九御两千岁时被玄帝玄后养在身边,从小看她长大。自三百岁有记忆,栩栩的生活里除了父母,便只是他。

    母亲曾问她,长大后可愿嫁给九御。她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我只做九御哥哥的新娘。 ”

    天然随性,喜欢九御的心意从不曾遮掩,亦如九御待她的心意,一般赤诚。

    栩栩豁然起身,她不想躺了,她想快点儿见到九御哥哥。

    上古若木,想来得之不易,不知九御这次费了多少力气,有没有什么闪失。

    妘栩栩只求这次醒来的时间能长一些,好让自己和九御相处的时间长一些。

    至少,让他们把婚事办了。

    黎九御实在等她太久了,等着她长大,等着她苏醒,等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等得让栩栩心疼。

    然含章殿里此时冷冷清清,竟不见一个仙侍。栩栩叫了几声,还是自己的贴身宫娥青黛,跑了过来,“帝姬你醒了!”

    妘栩栩见她眼睛红肿,“青黛,哭什么呢?”

    青黛正替她换解宫裙,把头低下,“何曾哭过?”

    栩栩尊贵,她的侍女也尊贵,一般人不敢招惹。能让青黛哭成这样,栩栩想不到是什么事情。

    “眼睛都成桃子了,还说没哭?”她认真道,“ 你是我的丫头,有什么为难的,我替你做主。”

    青黛只得抬起头,碰到栩栩的明澈的眼眸,竟忍不住,大哭起来。

    “帝姬,你怎这般好睡。五百年都不曾睁眼。此时醒了,却迟了呀。”

    栩栩不知这次竟睡了这样久,赧然道,  “这么久啊!着实贪睡了。 ”

    “帝姬,你把自己的姻缘都睡过去了啊。九御殿下已经娶妻三日。今日,便是新人的回门。”

    妘栩栩脑子嗡的炸开, “青黛,说什么胡话?九御哥哥怎可能娶旁人?”

    青黛怜惜的看着栩栩,“是真的。回门的马车,正停在帝府外呢。”

    妘栩栩风一般的冲出了含璋殿。

    青黛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的。

    九御是青梅竹马啊,是父帝母后认可的未来夫婿,怎会娶别人呢?

    可跑到门口,看到十六匹天马拉车,二十四只鸾鸟引路,三十六位宫娥随侍浩浩汤汤的仪仗,一眼望不到边...

    还有鸾车里吉服大装的熟悉身影,他身侧的女子凤冠霞帔、仪态万方,他们双手交握,他们彼此对望。

    妘栩栩狠狠掐自己,疼!

    竟不是梦!

    礼赞高唱,“吉时到!” 天马蹄动,队伍即行。

    栩栩迈步出去,用此时她能做出的最好仪态,跨步挡在了鸾车正前方。

    天马抬蹄嘶鸣!

    随即,她看到了新娘的疑惑,看到了九御的慌张。

    “栩栩...”他喊她的名字,有些许担心,却声音嘶哑。

    栩栩抬头看他,想从他此刻的表情中看到哪怕一丁点的‘情非得已’。

    可下一句,他却对她冷冷道,“让开!”

    驱赶!

    声音若有实质,黎九御只用了两个字,便把栩栩的心烧成了灰。

    栩栩不想哭,可眼泪就在眼眶。

    于是,她低头,全为新人做了个福礼,“祝哥哥嫂嫂,永结同心!”

    听到鸾车上女子声音轻甜道谢,妘栩栩侧身让路。仪仗缓过,如彗星拖尾。

    “栩栩,回去了。”

    身后传来威严的督促。玄衣金冠,是栩栩的母亲,玄后淳于氏。

    妘栩栩抬头,泪便落了下来。

    对着母亲,她觉得可以不用再忍。委屈就像找到了宣泄的口子,骤然决堤。

    “把泪收回去!”玄后语出如冰。

    栩栩惊愕的看着母亲,没有期待中的安慰,没有想象中的温情,只有必须遵从的命令。

    可眼泪,怎么可能说流就流,说止就止呢?

    “为什么?”

    为什么九御会娶别人,为什么作为母亲,你不阻止?

    为什么曾经的一切,面目全非!

    栩栩恣意着眼泪,执拗着,只要一个答案。

    淳于后不喜任性,口气又冷了三分。“是你哥哥嫂嫂的好日子,喜极而泣,也要适可而止。帝姬长大了,要懂尊重!”

    妘栩栩只觉天旋地转,胸口血气喷出,骇人的鲜红。

    她模糊倒下,眼前鬼影曈曈。

    再次醒来,栩栩回到含璋殿中。

    服侍的宫娥,由青黛换做了紫襟。

    门外人声喧嚷,栩栩问,“外面怎么了?”

    紫襟拿了药丸放在她嘴边,“帝姬先吃药。”

    风栩栩扭开头。

    此刻,她什么都吃不下。

    “是玄后的旨意。”紫襟再劝。

    意思却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这些年,紫襟伺候在母亲身边,行动做派是越来越像母亲。

    栩栩强吞下药丸。干涩的经脉即如久旱得沐,周身有了气力。

    “让青黛来吧。她服侍我已久。旁人,我不习惯。”

    紫襟收拾了药碗,“帝姬,得习惯着。青黛回不来了。”

    栩栩一惊,“你们把青黛怎么了?”

    紫襟道,“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该受些罚的。不然有样学样的人多了,帝府的规矩立不住。”

    说完,她便告退,“今日帝姬伤了神,再歇歇吧。”  妘栩栩心有所感,随即唤出了青黛的本命灯。

    荧光暗淡,几近不见。

    幼时,她曾听过一个秘闻:母亲未出嫁前,是火仇族圣女。而火仇族女子向来貌美心毒,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上古妖姬---昱。

    青黛逾矩,此时不知被母亲怎样重罚呢!

    想到此,栩栩赶紧手掐法决,让本命灯牵引自己去找青黛。

    若论现在还能护住她的,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自己了。

    ...

    囚牢,沿着阶梯向下,每一层都更加阴暗,墙壁上点着微弱的光,牢房里满是死气和哀嚎。

    妘栩栩从没来过自家的地牢。

    这等肮脏的地方,以前九御连听都不会让她听。

    小心的闪避着巡查,终于在一间刑讯室外,本命灯悬停下来。

    木架上隐约绑了个人,但早已肉松骨碎,若不是本命灯闪烁,妘栩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青黛。

    她手忙脚乱的放人,然离开绳索的固定,青黛就像一摊烂肉立时砸在地上,肢体碎屑乱飞,仿佛砸软的柿子。

    栩栩拼命想笼住她,却发现不是掉了胳膊,就是散了腿,最后一块一块的肉往下掉,捧都捧不起来。

    生为帝姬,有生以来,接触的都是世间最明媚干净的一面。这般血腥场景,以前想想都能吓死。

    可此时此刻,她却没感觉一丝害怕。

    她的心很疼,疼到对外界的一切,都感官麻木。

    栩栩不明白,母亲何至于把人折磨至此。也不过就是多说了句话,让自己搅合了九御的好日子罢了。

    “帝姬...”

    一团青光从青黛天灵飞出,融合了本命灯里的那一丝原神。

    “还能最后见一见你,太好了。”

    那微弱的人影,宣告着生机将灭。

    “青黛,你挺住,我这就带着你出去。身体碎了不要紧,我给你找更好的仙身。”

    “不用了。紫襟姐姐对我用了打神之刑,整整九鞭。”

    打神鞭---是仙府的重刑,打身打神,三鞭仙身碎,三鞭原神裂,三鞭神魂灭。

    “不过就是多了句嘴,为什么要对你用这么重的刑?我找她去! ”

    “帝姬莫去。紫襟姐姐怎么敢,是玄后。”

    “为什么?”妘栩栩不可置信。她的的母亲虽然狠辣,但却高傲,不至于针对一个小宫娥。

    “因为我知道了一些事。帝后她不仅为九御殿下安排了亲事,为您也安排了亲事。订的是青帝一族,春桑公子。”

    “什么!”栩栩没见过春桑,但春桑的大名六界皆知。

    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

    玄后竟然要让亲生女儿嫁给一个浪荡纨绔?怎么想的?

    “是母亲拆散我和九御?那父亲呢,父亲最看好九御的,他不管吗?”

    灯火里的清影微微摇头,“陛下他三百年前闭关了,现在玄域全由帝后把持。我猜...”

    青黛没有说下去,她猜的事,便是将死的她也不敢说。

    “帝姬,青黛最后求您一件事,行吗。”

    栩栩点头,“你说。”

    “我魂魄消散,无力入忘川了。还求帝姬,送我。”

    “好,我亲自送你去忘川。”

    “谢谢。帝姬保重,青黛拜别...”

    萤火熄灭,封印在灯盏里的一丝原神也彻底暗淡,只留一根烬灭孤芯。

    妘栩栩愣愣的看着,心乱如麻。

    印象中,她的父帝母后是恩爱的;自己是他们亲生的。如宝如珠的呵护长大。今时今日,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妘栩栩抱着青黛的残灯,跌跌撞撞的奔向玄后寝宫。

    她不信,她还是要问明白!

    高阳殿夜禁森严,玄后淳于蔷坐于妆镜之前,青丝散开,又密又浓,纵然沧海桑田,她兀自美的浓艳。

    紫襟给她梳头,“我这样给您通通头,夜里便能睡的好些。”

    “栩栩吃药了吗?”

    “我看着吃下了。气色也好了些。”

    淳于后点点头,又微叹,“这孩子啊...都是我们把她护的太好了!对了,青族那边回复如何?”

    紫襟道,“应了。帝姬是您的女儿,先天神格,配春桑绰绰有余。杀他一个长老,赔一个帝姬。说得过去。”

    淳于后冷哼一声,“青帝识时务,兵戈和嫁妆,自然选嫁妆。 ”

    紫襟叹气,“只是...帝姬和九御殿下,怕是要恨您了。”

    “九御不会恨我,我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他的决心更不比我少。至于栩栩嘛,让她恨吧。心里带着点儿不甘,兴许还能活的好些。这些日子她心情肯定不好,仔细看紧她。”

    “是。”紫襟答应。

    “订婚大礼,明日就着手准备起来吧。”

    “好。”紫襟应答,想了想接问。“那玄帝的礼服,要准备吗?”

    淳于后摇头,“不必。他虽赞成这门亲事,但回信说不回来。随他就是。这天下我一定要取,到时候,不怕他不回来陪我坐这江山。”

    说到此处,淳于的后的声音不由带出狠戾。摆了摆手,让紫襟下去。

    退至门口,又吩咐,“路过,再去看看栩栩。”

    “是。”紫襟答应着,退身出门。

    立在廊下的栩栩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结结实实。

    问?

    她还问什么?

    不必了...

    原来母亲有如此的野心,原来母亲将自己和九御当成了联姻的工具,原来九御也有同母亲一样的心,原来父亲默许了一切。

    一家人整整齐齐谋权夺势,只有她置身事外。

    三千年无忧无虑的幸福美好,到头来是个七彩的泡泡。

    妘栩栩捧着灯,脚步踉跄。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只剩下,还青黛一个心愿。

    那就,先把这心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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