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
小夕看着她，目光如水。
罗二姐不自觉就化进这水波里，得意道：“说成一笔大生意。咱家几个月的用度都有了。”
“什么生意？”小夕问。
罗二姐却机警的住了嘴。“哎呀，生意上的事你又不爱听。”
“可你的事，我爱听。”
小夕的眼睛越发亮，片刻不离的看着她。罗二姐如同扑腾在水里，根本上不来。
“一桩婚事！谢媒钱而已。”
“ 你骗婚啊？你说过，婚事上坑蒙拐骗比杀人放火都可恶。 ”
“我说过这么混账的话？”
小夕点头。
罗二姐正了正身子，“那我重新说。其实，婚姻本质上就是一场骗局。男女双方画大饼，画的好呢，就一张饼吃一辈子；画的不好呢，啃上两口就没了...”
“你说假话糊弄我的时候，总是先正正身子。”小夕给她夹了块儿肥肠，顺便戳破她谎言。
罗二姐自己倒没察觉有这个习惯，脸上讪讪。
“ 我家小夕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你。冥婚！你知道的，办冥婚的都是不差钱的，给的谢煤钱自然丰厚些。”
“一个冥婚，顶咱家几个月的用度？那是真不差钱。是...宝器阁的冯家‘千金’吧。死了少说也有百年了，你早不打她的主意，晚不打她的主意，偏偏这个时候...所以，你是看上了，前些日子海里漂来的那副海晶棺材。阿萝，那棺材，不能碰。 ”
罗二姐抚额。
弟弟聪明，她很高兴。但太聪明，就头疼了。
“想多了不是？城主都打不开的棺材。我一株灵力微末的女萝草，碰得着吗？也不管里面躺的是谁，我就连棺材带人，婚礼从简。一趟下来，最多半个时辰。轻轻省省，大钱落袋。”
看小夕还想再说什么，罗二姐赶紧截住，“行了行了，谈什么生意上的事儿啊。有肉有酒，咱姐弟俩该痛痛快快的喝才是。酒杯都空了，快给我满上。 ”
小夕倒酒，手指细长，指甲干净。
贫民区里住的，妖族彪悍，仙族散漫，人族谨小慎微，可全都有一个通病，污浊邋遢。
小夕跟他们不一样，他总能让自己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比如现在，明明刚炒过肥肠，他却像从茉莉花田里出来似的。
“最近，药又涨价了吧。”小夕倒着酒，有一搭无一搭的说。
罗二姐正陶醉的看着小弟的美貌，随口道，“小钱！小钱！不值一提。”
“其实，药可以不用吃。每日动弹两个时辰，足够我种菜、收拾屋子、做饭，再等你一起吃晚饭。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过，也很好了。”
“差的远呢。将来，我家小弟要讨媳妇。贤惠的女人不好看，好看的女人眼光高，看不上每天只能动两个时辰的男人。你这么好看又贤惠，要是娶个丑的、胖的、糙的...我这双眼看着都遭罪。所以，给你治病，便省的将来给我治眼。把你拉扯到现在，每日动两个时辰，我就有能耐，让你动十二个时辰。”
罗二姐看着弟弟，死鱼老眼变得柔和纯净。“怎么，不信我？”
“信！不过，我愿意治病，是为了你再要冒险的时候，我拦得住你。我不娶媳妇！”
小夕说的情真意切，罗二姐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
“小男孩才不要媳妇，男人就怕要不到媳妇。”罗二姐敲了敲小夕脑门，“我家小夕还没长大呢。”
小夕偏过脑袋，“总之，你要我就行。别的人，我谁都不稀罕。”
罗二姐苦笑，“ 坐牢都有个期限，你都赖了我三百年了...”
不等她车轱辘话，小夕插嘴，“都三百年了，也不差以后。好了，起来，试试我给你做的衣服 。”
一件青色夹衣，针线细密，熨烫平整的被小夕捧到了罗二姐面前。
罗二姐瞪大了眼，惊讶的不行。“不得了不得了，你连做衣服都学会了？小夕，你该不是想嫁给谁吧。”
“别闹。快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罗二姐套上衣服，腰身窄了，差两指合不上缝。
小夕有点囧，“第一次做，尺寸拿捏不准！等明天我放两寸。”
罗二姐笑，“费那些功夫干吗？我自己收收腰，就完事了。反正现在的样子本就是幻化出来的。”
说完，水桶腰果然细了两寸，刚刚卡在身上的褂子，瞬间合身了。
小夕不动声色的把衣服收起来，“还是明天我改大些。水桶腰比小蛮腰好。”
罗二姐一口酒喷出来，满脸真诚的鄙夷。
没听说过，男人谁看女人水桶腰比小蛮腰好的？
但海市鱼龙混杂，他们姐弟无根无靠，生的漂亮容易惹是非，尤其二姐还在牙侩行里讨生活，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
幻化成这么个中年痴肥的大婶，就安全太多了。
没错，罗二姐就三百年前在忘川占了女萝草躯壳的妘栩栩。
在顶替了身份的同时，背负起了照顾弟弟小夕的职责。
打那起，妘栩栩一路带着小夕求医问药，赚钱糊口。两百年前他们遇到海啸，被卷进了这奇幻之城---罗刹海市，才算定居下来。
小夕开始连指头都不能动一动，全靠她一粥一饭，把屎把尿的照顾。到如今，已经可以每日活动两个时辰了。
辛苦，危机，多少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日子，她都咬牙扛过来了。
求生，用尽了妘栩栩的全部的精力，让她没空再回想过去。
或许那些也只是一个梦。从看到九御成婚，听到母亲背弃的时候，梦就醒了。
现在的她，是罗刹海市里的牙婆。
可以吃大肠喝大酒，吃饱了还可以当街打嗝、放屁、吹大牛。对算跟陆婆子她们打架，扇巴掌、撕头发，也尽可丑态百出，丝毫不必尊重。
她习惯了这个身份，也喜欢上这个身份。百年间，别说原神之貌，便是女萝草的真身之貌，也都没恢复过。
索性女萝草天赋神通是幻化。虽然灵力低微，但幻化的样貌，却可与本体无异。
妘栩栩接着喝酒，酒意熏然，看着眼前的小夕越□□亮。淡淡公子，陌上如玉，实在是和这腌臜的市井不搭配。
“小夕，能动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四处玩玩。”
小夕：“好。”
妘栩栩：“看到想吃的、想买的，就买。不要想着省钱。”
小夕：“好。”
妘栩栩：“觉得谁投脾气，就约着吃个饭喝顿酒，交个朋友。”
小夕：“好。”
妘栩栩皱眉，“你每次都说‘好’，最后还是不出门。”
小夕眼睛弯成月牙，“外面没意思，我喜欢待在家里的。有你的味道，很好。阿萝，其实我...”
这一次，他鼓足勇气。要把压在心底的爱意诉之于口。
他想告诉她，他对她的情分不是姐弟，而是男女之间欲结同心的恋慕。
然话没说完，身体能活动的时间却到了。
他软软的倒下去，倒在妘栩栩怀里。情话也被僵硬的身躯封印。
他不能用瘫痪自己向她表白，因为那好似在乞怜。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同情，而是真挚的爱情。
栩栩抱住他，平放在床上。“今日高兴，没注意两个时辰已到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我没听见。”
小夕摇头，“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栩栩给他手腕上系了红线，另一端绑在自己手腕上。
每晚如是！
第二日栩栩刚进牙行，陆老媒早等着她了。
“昨日我跟冯大胖子一说，便成了。他答应给一千金。找了人给算，说今晚‘人定’就是冥婚的好日子。”
跟栩栩料想的差不多，遂也爽快道，“那黄昏三刻，我把那棺材送到冯家。”
入夜，罗刹海市人声鼎沸 。
南来北往的黑市商人如同冬眠复苏的蛇蠢蠢欲动，逛街的和摆摊的大都带着面具。看不清真实面目。
栩栩也带着面具，水晶棺材裹着黑布，从后门带进了冯家。
喜堂已经布置好，也有凤冠霞帔、也有龙凤双烛，但看着却瘆人的很，站哪里都有种鬼气上身的感觉，栩栩不由打了个寒颤。
“哟，原来你怕鬼呢？瞧你吓的脖子都缩了。”陆婆子靠过来戏谑。
“瞎说。好歹是妖族，我怕什么鬼。不过是第一次见冥婚，新奇罢了。等我把路数看熟了...”
“等你会了，抢我生意是吧？快打住吧，您不怕，我怕了，行了吧。”
牙行里拜高踩低，生存之道第一条就是绝不低头。有理无理绕三分，这样才没人敢随便欺负。
“不过，陆老媒你怎么这么稳？他家厉鬼女儿，你见过没有？有没有传说的凶戾？”
陆婆子嘿嘿一笑，“我没见过，但听我姐妹说过。她做过一次媒，被打的躺在床上半个月没下地，至今腿上还落着疤，阴天下雨就喊腿疼。我姐妹的真身可是只吊额白毛虎。”
妘栩栩咽了下唾沫，老虎是百兽之王，化身后武力值很不差。就这样还被冯千金打了？
“老货，少卖关子。那鬼凶成这样，你还有闲心跟我唠嗑？”
陆老媒老脸一红。
她就是心里不服，想压一压妘栩栩，故意吓她的。
“你罗二姐，可真是人精。你瞧，那边不是还请了法师吗？待会儿真有事，也是法师顶上。咱们躲远了就行。”
妘栩栩看去，果然喜娘的身边站了一个束髻的法师，不知为何，端详那法师竟有一丝熟悉之感。遂故意道，“这法师看着面生？哪来的？”
陆婆子，“你不知道他啊？就在那棺材之后几天漂来的。 ”
妘栩栩：“看着像个青瓜蛋子！别是个新手吧。”
陆婆子：“新人，便宜啊。不过，前两天徐家闹了次脱壳龟，是他给平的。”
乌龟生来带壳，壳就是它的命门。能自己脱壳的龟，那绝对是对自己都狠的狠角色。
两人说着话，海晶棺材上的黑布已经被掀开，碧蓝碧蓝的一块大棺材，只能隐隐看清里面躺着个人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娘的尸身也被拉了出来，随着唱贺声拜起来。
妘栩栩，“这鬼新娘还怪听话的...”
陆婆子：“没见识。背后贴着傀儡符呢。”
妘栩栩：“傀儡符这么好用呢，咋不早贴呢？早贴，不早好了。”
陆婆子刚要说话，突然空气中一阵黑气腾空，鬼新娘好像终于挣脱了什么束缚，撕碎了嫁衣，刮起了了妖风。
“死，都给我死！”
凄厉的鬼哭声弥漫喜堂，黑气扫灭了红烛，扯碎了幔帐，实木供桌被她拍成粉末。
妘栩栩拉了把陆婆子，往后退。“我草，这海晶棺材都压不住她啊！”
下面秒，女鬼终于瞥见了她的鬼相公，好像所有的怨气瞬间有了指向，伸出鬼手，就要拍棺材。
栩栩大惊，这棺材要是有个什么破损，她可赔不起。赶紧冲那法师吼道，“你倒是捉鬼呀。”
法师亮出桃木剑，一道红光剑气逼向鬼娘子。
栩栩自己也咬了咬牙，冲向海晶棺，要给它挪个安全的地方。
谁知冯大胖子，护女心切，冲那法神大喊，“莫伤小女。”
法师好像被惊得抖了抖手，桃木红光竟然斜了个角度，擦着妘栩栩的眉边飞了过去。
吓得她，直接扑在了棺材上。
不知哪里磕破了，当血滴在棺材上那一刻，妘栩栩恍惚看见那尸体的眼睛蓦的睁开。
只是海晶棺太厚，看不真切；等她再想细看，更加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刚刚还作法收鬼的法师，竟然转身扑向了海晶棺材。然后足尖一点，抬棺飞走。
妘栩栩傻了！
借棺材的时候，她可是保证过的，‘完璧归赵，不然提头来见’。
哪里顾得多想，她下意识抱住了棺材腿，也跟着被带飞了出去。
风声呼啸，那法师托着棺材带着个活人，速度依然快的惊人，实力显然不是看上去浅薄，是个隐藏身份的高手。
妘栩栩大呼倒霉，今晚的事不简单，像是被卷进了什么阴谋。按她行走江湖的经验，从挂上棺材的那刻起，她最大的结局就是被灭口。
想着，她不由往下看，夜色如墨，已远离海市主街，不知多高。以她的灵力最多撑百丈。
正在犹豫跳还是不跳的档口，那海晶棺材却剧烈抖动起来。好像尸体要破棺而出。
法师开始和棺材角力，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妘栩栩看准最低点，快速松手。
重重摔在地上，爬起来就跑。
疼算什么，命才重要。
那法师口中喊了几声，“不许跑”，但栩栩哪里肯听。此时他正被棺材绊住，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