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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说记】当归

    【序章】

    我是深海海域的神明,是万顷潮水的化身。我已守护了这片海域千百万年,海水是我的来处,亦是我的归宿。

    潮涨潮落,日夜共生。临海之域有个小镇。这里外出的人们若想回到他们的天地,只得以船通航,往来并不方便。但他们的家在这里,他们所牵挂之人亦在此。这千百年来,我也已见惯。即使是以性命相拼,他们再奋不顾身,一切只为“回家”二字。

    常听潮的老者说,岁末当归日,游子当归巢。多年来我也不是未曾见过只回不来的。而那两个孩子似乎却有些不同。

    男孩约莫八九岁,女孩大致四五岁,都是极其可爱的模样。许久未曾见过如此年轻的鲜活生命,高高在上的神明亦会有所留目。我为他们许下神明的祝福,愿有朝一日,他们所愿之人能归往家的港湾。

    神明会祈祷,亦需要信徒的信仰。我是这海上唯一的神明,千百万年来无一受着每一位海上人儿的祈祷信奉。我为漂泊的游子送出神的保佑,愿一纸船帆能带他们归去。只是不知为何,近些年来无法回家的岛民们越来越多,但他们从不反省,将我作为罪魁祸首,开始信奉新的神灵。我的信仰之力逐渐减弱,而他们的怨念随一纸纸乡书折成的小船漂泊于海,为他们新神灵提供了最好的料引。

    我将最后一丝希望之光寄托在那两个孩子身上。都说孩童天真致纯,是消灭怨念神灵的最好人选。那我便祝福他们,在他们得偿所愿随时,亦能驱散众人之怨,不必留候。

    黑夜中潮水依旧汹涌,高高在上的深海神明,睥睨着海上的一切。

    ——夜潮神自叙

    【一】

    “奥菲!你说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他们出海这么久了,家信也不寄一次……你说他们不会是真的把我们抛了吧?”

    “怎么会呢,爱丽丝。”我笑着拍拍女孩的头,轻声道:“再说了,他们也没有离开很久啊,不到一周而已。况且,他们也已出去过这么多次了,怎么这次却紧张兮兮的?”

    “……诶呀,就是有点担心他们嘛……可现在也临近年关了,往常这个时候爸爸妈妈都和我们在一起,但今年却没有了……”

    “别担心,还有我在呢。”

    “对呀,我还有奥菲!”

    “听镇上老人说,岁末归潮时,游子当归巢。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些年来回镇的人越来越少了。不过听说有一个办法可以把想表述的思念寄往远行之人心里去。将思念的笔墨题写在信纸上,折成小舟的模样,在黄昏之时放于海中,向夜潮女神祈愿,便能使所念之人在梦中看见留候之人的寄托。我有幸学得几点,爱丽丝,我们来为父亲母亲写一纸家书吧。”

    “嗯!我还要画画!爸爸妈妈若是收到了我们的家信,一定会再给我们寄些明信片回来吧?真的好期待呢。”

    “啊哈,原来你那宝贝箱子里存放的是父亲母亲寄回来的明信片呀。说什么都不给我看,被我猜出来啦!”

    “那……那我给你看看好了……就一眼!”

    “不用啦,好好画,我们在今天黄昏前写完便出去。”

    **

    黄昏时的海洋,被冬日温柔的余霞浸染,泛起赤金色粼粼波光。我与她一同走在沿海小道上,傍晚海风吹过,惊起寒鸥点点。我们将满载情丝的小舟放与大海,小舟飘飘摇摇,划往未知的彼方。

    “夜潮神明在上,望留候之人的守望终不被辜负,望远行之人的船舶能够漂回此方。”

    “奥菲,你说,爸爸妈妈真能听见吗?”

    “一定会的!夜潮神明一定能将我们的思念转达,他们会听见的。”

    “镇民们也将海上灯塔彻夜点亮,远航之人若能见得,它们会与他们乘风破浪的勇气,在他们困倦之时指明家的方向。”我望向女孩水灵灵的眼眸,低声浅笑。

    “他们会知道的。”

    【二】

    岁杪春临,灯火如昼。往常静谧安宁的临海小镇此时也热闹起来,人间烟火气,岁宁共朝夕。沿海之岸,听海潮声声。

    小镇上有个传统,在新春前夕将想写给远游人的话写在纸上,制成小纸人的形状,放进玻璃小瓶里,在夜潮来临、灯塔亮起时,将小瓶放入海中,任它飘向远方,许所念之人一纸情丝。这习俗,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我有幸将制作纸偶的技术略学一二,趁灯火景明、黄昏将临前,与爱丽丝一同做好纸偶,放入早已备好的小瓶中。爱丽丝甚至将她新画的手绘一并放入。镇民们都说,这样我们的思念就能送到家人身边。

    近些年来,归往之人愈发少了,我们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能收到。但寄托与虚妄的期待总好过空留的等待。海燕终会归来,游子亦以当归。

    【三】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不觉间,光阴已过三年。

    三贺新春,三年空待。三年间,所念之人没有一丝讯息。你并不清楚他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知道,我的女孩,纯真而满载希望地盼了三年,却是年年留候,年年期望并失望着。

    我知道他们并非我的生身父母,但多年来养育之恩不可忘,私心里仍旧将他们当做我的亲人。我的玩伴,我名义上的“妹妹”,我明白她的失落来自何方,也理解她的心伤。三年间,我像任何一个“哥哥”一样,给予她一切最好,加之我们家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人家,我们二人的生活也算是能过得去。

    唯独仅剩的温馨与安宁,在第四年春临时被打破。碎光余火,是我今生再也挥霍不去的噩梦。

    这年春天,期望一次次落空的镇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逐渐累积的失望演变为无边的恨意,不知是何人领头,一群愤慨万分的镇民砸了小镇中心广场上的夜潮女神像,损毁了夜潮祭坛,将夜潮女神视为使得他们不见故人的罪魁祸首,是穷凶极恶的象征,对其加以诅咒;又不知是何人起头,将老照片泛黄书信等扎制成一个巨大的纸偶,纸偶人首蛇身,嘴角勾起冷艳高贵的微信。唯有眼睛被深紫色丝带缠绕,神秘而危险。

    据说,那便是他们所信仰的“新的神灵”,是纸的皇后。那纸偶像被放置在先前夜潮神雕像的位置,被特殊加工后竟比石像还坚硬。只是终日环绕在身边的黑紫气息,让我倍感不适。爱丽丝曾偷偷对我说,那似乎,是镇民怨气所化的,寄托于泛黄纸页的怨气,是新神灵祈愿力量的来源。

    我亦是看出了什么不同。那个“纸皇后”发间带着浅紫色的花,正是我们西西里岛的岛花。西西里岛上每一个村镇,都尊奉这种浅紫荧光的花朵为神花。真是可笑,昔日的神明被他们所弃,昔日的神花却保留下来。他们可曾想过,未有神明的庇护,神花又何来神意?

    正是如此,岛花早已不复以往。我曾亲眼见过他们的衰竭枯萎,花谢后化为白紫色碎片,消散于人世间。

    但或许很少有人知道,这花是夜潮女神的恩赐,是这片海域唯一小岛最后的保护,唯有它们所组成的屏障,才能保障岛屿的安稳。正因如此,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都将带上一只岛花,一瓶故园的水土,这样不论走到哪里去,都会得到夜潮女神的护佑,也永远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如今岛花却因夜潮女神信仰的衰亡而迅速湮灭,何时才能停止?我不知道,但我只想生活能够平平安安过下去。

    但,如此安宁的生活并未持续。

    这年秋,庄园里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四】

    他们说,德罗斯夫妇早已于四年前遭海难身亡,德罗斯小姐虽为他们所留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但已失去双亲,需得送往孤儿院去。而我,作为他们的养子,又能做什么呢?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那群自称是她叔伯姑舅姨的怪物将她带走,分瓜蚕食她父母留下的、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而我,在被押上那辆马车的一刻起,也终于明白,故人,再不得归来;故园,再也不是昔日的故园;而我的童年,也随之结束了。

    在那所孤儿院的生活,我已记不起,亦不想再记起。我也不敢想象,与我此刻共望同一轮明月的她,在不同的地方经历着什么。我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唯有一本厚重的日记本和一只黑墨笔,能给予我心灵的慰藉。

    我只能,更加努力,将一切尽力挽回,以及,找到她,我的夜莺。

    海中灯塔依旧明亮,不知是在为何方的游子指点家的方向。海燕乘风破浪,在暴风雨愈发猛烈之际,极力拍打翅膀。穿过肆意的风雨,顺着白光指引,又将飞向何方?

    岁岁新春,灯火依旧,转眼已过多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十二载春秋已过,又是新春佳节。有人在今夜守岁接长筵,灯火人如织;也有人客旅他乡书信难托,依旧夜寒挑灯忆故乡。我点亮桌前灯火,翻开手中笔记,思绪仍有万分,盯着眼前那行字,怔愣几许,却再迟迟落不下笔来。

    “醒来已至深夜,前方即将到站,又是一个新城市,入目是万家灯火爆竹声声。但,那是最孤独的时刻。”

    夜深人静并非真正孤寂,周围全是万家灯火时自己身边却无一亲人,那才是真正的孤独。我便是那孤独里最深沉的雾。

    【五】

    小镇也存在夏风冬雪。新春佳节,小镇积起厚雪千层,每家每户的炊烟袅袅和灯火如昼却使得本该天寒地冻环境显得温暖万分。而我,却是这温暖中被隔绝于外的寒鸦。是啊,孤独存于世间的羁旅之客,又怎配奢望那点温存?而我那唯一存于世的亲人,与我却恍若隔着天涯海角,十多年来了无音讯。而她的音容面貌,也在十多年来红尘颠簸、虚实妄辨中,变得愈发模糊。唯有在我面临极端困惑时,才会在我梦中显露一二,每次,也不过只一个背影而已。

    时光已过多年,但有些事却未曾改变。今日是新春前夕,十几年来小镇虽变化了许多,但一些传统习俗却并未消逝。我看着黄昏的落日晚霞,停下手中的笔,起身在柜子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漂流瓶。虽然早已知道故人不会再回来,但多年来习惯未变,若是有缘之人能拾起这一漂泊之评语,那便希望瓶中的祈愿与岛花能带给他或是她幸运,若是客羁他地的思乡游子,也便祝他们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

    海岸边人很多,新老面孔纷纷,满载情丝的瓶子个个顺着夜潮海浪飘向远方。我在一旁等候着。待多数人已散尽,海面上飘摇的小瓶再也不见,趁着黄昏最后一抹余光,我将自己的瓶放入海中。

    “夜潮神明在上,望留候之人的守望终不被辜负,望远行之人的船舶能够漂回此方。”

    虽现在镇上早已命令禁止信奉夜潮女神,但多年来我却一直坚信,夜潮神并非传闻中那样罪大恶极,一切,只不过是镇民们自我的欺骗,假象的阻碍。只不过没必要与全镇人为敌,每次取信奉之时均是我孤身一人,孤独并自给奢求。

    只是一切美好的愿望,都有有效期。何尝不是如同了这些飘摇的纸愿呢?一时穿破风雨,最终都是封尘入海。

    无法寄托的纸愿,终似故人,当归之时永不返来。

    在海边站上顷刻,直至黄昏最后一抹霞光褪尽,满天星辰入眼,银河坠落九天。人间烟火在黑幕中绽放,如此温暖,万家团圆。但我却只不过是这茫茫人海与温馨潮水间匆匆过客。

    新春时日,万家团圆时。羁旅之人摘一朵故乡的花,回首来处;留候之人折一纸吉兆,许愿平安。春风送暖、佳节良辰时,总有人穿过熙熙人潮,在灯火阑珊处回望故乡。

    这里,虽是我的故乡,但故人已去,故地不再。这里于我并无“家”的感觉,我是永远人世红尘间漂泊的羁旅客。

    【六】

    我提着灯火,默默走向回去的路。

    一路上每家每户灯火温暖,却都不属于我。

    所有的远方,所有的人,都与我再无关联。

    停至房门口,看见邻里无一不是灯火如昼,唯有我这一处,黝黑黯然,似个雪洞。我心里苦涩一笑,却发现我的邮箱里似乎存了些什么东西。

    怀着一缕惊异,我打开邮信箱门。

    是一个瓶子,装着一个我最熟悉款式的纸偶,一朵在暗夜里散发着莹莹紫光的岛花,还有……一封打着红胶火漆的信封。火漆的图案,正是德罗斯家族的家徽。

    我怔愣住,手上信封落进雪地。我慌忙拾起,心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感。

    那个放东西的人,是她么?

    我记得她曾经在日记中写道:“想变成风,变成云,变成海燕,去穿过海浪,穿过暴雨,去告诉爸爸妈妈,我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悄悄长大。”

    我匆匆回屋,放下提灯,将信封拆开。信中,装着一卷量身高的尺码条,几张曾经父亲母亲寄回的明信片、邮票和船票,还有我们一同搜集的旧报纸,她幼年亲手绘制的绘画,画面上是正写小故事的小男孩和弹钢琴的小女孩。

    这么多年平生第一次,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突然想到,她说,她最喜欢在灯火万家之时,在最热闹最有年味的地方,看烟花绽放。

    第一次超越理智的行为。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地方。顾不上许多,我将东西装入信封,带上漂流瓶和手提灯,在雪后初晴、星汉灿烂的除夕夜奔跑。一直到那个地方。新年前夜人人守岁,并不会有人在外面。但我想,总会有一些事情,会超越平凡。

    广场中心纸皇后人首蛇身像依然在那里,身边缠绕的怨气在新春佳节浓郁的温馨氛围里消散,只剩下高贵优雅与老物件本所寄托的乡愁。

    塑像之下,万盏心灯。我终于看见那名蓝衣黑裙的金发女子,似曾相识的背影,宛若故人。

    似是有所感,女子回眸,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夜潮女神像,笑靥如花。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终于回来了。”

    【终章】

    我掌管着这海的两岸,游子与家人遥遥相望,不知归期。

    我曾见过太多次别离,早已波澜不惊。却不曾想那两个孩子,虽未曾历经生离死别,却带给我不同往常的情感。

    岁末归巢时,游子当归巢。未能团圆之人,愿神明的祝福能使得所愿成真。今夕良辰时,故人请当归。

    我会带着孩子们的祈愿,以海燕和灯塔为他们的指引,让他们到达彼岸,会带游子们回到故乡,唯一的真实神明,不绝人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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