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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绕心

    我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曾经护在心口守候的那片沧海,如今只剩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高云舒按下琴弦,曲音骤断,如大梦初醒。一阵清风撩起他的广袖,清隽飘逸,他抬眼看过来,我们的视线如宿命般交织在了一起。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异色,大约是讶然于我如今的模样,我抛弃了他灌输给我十六年之久的清冷忧郁,他精心地将我雕琢成柔弱的瓷娃娃,而今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痕迹,反而眉宇间多了几分坚韧。

    我率先隐去神色,拒绝了高云舒进一步的探视,我欠身见礼,仿佛从未认识过他。即便小籽儿多次相劝,此刻又如她所愿般相遇,我依然固执己见,判定我与他之间不会再有半点交集,只有一件事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我会恨高云舒,却没想到,我根本不在意他。

    我对他的情,曾经是很深很深的。谁又能想到,一段恩深义重的情思,竟会在短短三年之中消磨殆尽?

    高云舒同样是个极其敏锐之人,他微微皱起了清俊的眉,复杂的思虑在他眼中层层叠叠。他也许不曾断过留给我的信笺,但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宫中,没能传达到我手上。一切让他觉得失控,同时也无法阻止我的步伐,他不会不知道,我是灵秀坊里最出色的棋手。他闲居王府时顾影自怜的工具,便是我这个无名无姓的孤女。

    池水重回平静,透亮清澈的水面上浮光跃金,一片粉色的海棠落英顺流而下,流过崎岖的角落,一根简朴的银簪正潜伏在菱叶下,等着被人发现。

    “公主的发簪!”我一喜,便俯身去捡,不料此时胸口忽然一阵紧缩,随即传来阵阵刺痛。我惊讶又痛苦地捧住心房,许是方才心绪错乱,又勾起了半年不曾复发的心悸病。

    病情来得汹涌,我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高云舒站在岸边,亦在情急之下摔了手上的琴。寒冷的池水不断吞噬着我的体温,尽管我还想再坚持一阵,但双眼还是不受控制地合在了一起,整个身体摇摇欲坠,我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在我即将昏厥之际,一双手突然将我拉住,有力地将我从燕雀池中捞起。即使闭着眼睛,我仍然能嗅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和无极殿中那个孤独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云舒,怎么连进宫也避着人?”沉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勉力睁开一条眼缝,才发觉高风起不知何时到此,正怀抱着犯病晕厥的我,我无力地靠在他颈窝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不远处,高云舒淡淡然凝视着我,说不清是什么表情,隐约有一丝愤怒,亦被他敛藏得极深。

    “臣弟避居陇西已久,实在不喜热闹。”

    高风起浅笑道:“母后很想你。问你在关中过得可好。”

    高云舒闻言,沉默片刻转过身,踩着那断成了两截的名琴离去。多年不见秦王,他傲视天下的气度依旧不变。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陛下,群臣正在上林苑恭候,不如由我送她去药房。”

    我清晰地感觉到高风起的手臂骤然收紧,将我揽在他宽厚的怀中,他沉声道:“不必了。”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拒绝自己的心腹爱卿,周不世惊愕地瞥了我一眼,这不是他为人臣子该有的僭越,他自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事,于是只能垂头撇去不该表露的情绪。

    高风起没有去药房,而是将我带去了无极殿,令我躺在他的卧榻之上。他将一粒清凉微甜的药丸喂进我口中,药效比周不世为我配制的清心丸要强了不少。我慢慢缓过气来,睁眼看去,高风起一直守在我身前,神色漠然。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将他宴请入宫的百官们抛在上林苑中,守在我这个如微尘般不值一提的宫女身边。我留意到无极殿里有了细微的变化,譬如桌案上空置的晴雨千山花瓶,插了一枝刚折下梢头的海棠,娇娇俏俏地点缀着奢华却又那么枯燥的大殿。

    我卧在榻上,不言不语,沉寂的无极殿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春光一一阻挡在外,永远维持着萧瑟和死寂。高风起有怒,却隐而不发,秦王的傲慢始终像一根梗在他喉中的刺,虽同承血脉,却无一丝亲情可言。我当然不会同情高风起,因为这在浩瀚史书上,不过是如云烟一般平凡的事,在利益面前,亲情有时也可沦为工具。

    “朕说过,朕不喜欢木头。”高风起微微弯起嘴角,神色比之方才稍有松弛。可我知道,他的怒气远没有消散。

    我动了动身子,待心口的疼痛缓解时,下床唤来内侍官。

    “忠仁公公,烦请您替我准备黄铜锅一只,天目笋一条,鲥鱼一尾,菜蔬若干,对了,还要一壶烫好的千日春。”

    内侍官沉吟不语,伸着脖子往内殿看了一眼,似乎为难。我朝他笃定地点了点头,道:“公公传旨去吧,陛下忽感风寒,不能去上林苑了。飞花令就由周大人主持,务必要挑些上乘之作传来宸宫。”

    片刻之后,内侍官已将我要的东西备齐,一并送来了宸宫。我用冰块做砧板,将鱼片得极薄,对着窗户可透出日光。黄铜锅里只用清泉之水作汤底,汆烫鱼片和嫩笋,几片娇嫩的海棠花在沸水中翻滚,将泉水染出淡淡的粉色。

    高风起默许了我的安排,在无极殿里涮火锅,这还是头一遭。我为他斟了一杯酒,试探着问道:“陛下不宣周大人来宸宫吗?君臣对酌,岂不畅快。”

    他也觉得言之有理,接着拿筷子往对面的座位一指,道:“未尝不可。你坐下,与朕对酌吧。”

    我顿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按理说,我本来连进无极殿的资格也没有,更遑论和帝君平起平坐?但终究是皇命不可违,我不能在他烦乱的时候,还刻板地逆他的意。

    高风起见我入座,立马扬起一笑,将酒杯推了过来。我立即会意地满上,倒到一半时,他却阻止了我,反将手边的茶壶取了来,往我的酒杯里倒了一些。

    “女子的酒量不必太好。”

    我怔了怔,反复回味着他的话,我总是逐字逐句地解析我所遇见的每一个人,这个习惯并不好,我隐隐觉得,将来自己会因为这个坏习惯而闯祸。直到温热的酒滑过喉咙,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高风起话中之意,清茶的苦涩中和了御酒的热辣,这千日春一改狂放作风,被驯化得温润甘甜,一口下肚,只觉暖意袭遍全身,心悸已渐渐平息。

    “为什么选鱼?”高风起说着,加了一块柔软的鱼片送入口中。鲜嫩的鲥鱼松软爽滑,高风起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温和,可见对这锅子十分满意。

    “鲥鱼有破冰之意,春来江河回暖之时,便逆流而上,最是丰腴美味。”我拈起衣袖,又为他斟满一杯,悠悠道,“人心惟危,如逆流之鱼,可杀者皆在暗涌之中。”

    高风起筷箸一停,颔首望向我,眼神意味不明,他深深一笑,道:“你的不好之处,就是太聪明了。”

    此话一出,我便犹豫着要不要跪下来请罪,可高风起接下来的话却震惊了我。

    “虽然不好,但朕喜欢。”

    我将酒壶换了茶:“陛下,切莫贪杯。”

    温茶尚未斟满,便听殿外唱喏,张美人在外求见。

    我立即放下茶壶,起身退至幕后,那张氏不等传唤便踏入宸宫,人影未见,便已闻得一阵张扬的美人香气。张美人娓娓然入殿,千娇百媚地委身行礼,长长的裙摆托在红线毯上,雍容华贵,不可逼视。

    “陛下偷酒吃,怎不叫上臣妾?”张美人瞥了眼桌上的两只酒杯,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低眉敛声的我,仿佛看出了什么。她嫣然一笑,吩咐道:“换只酒杯来。”

    “你称病不去上林苑,该让母后参一本了。”

    “臣妾冤枉,不去赴宴事出有因,是臣妾不想让那些后妃嫉妒罢了。太后娘娘若见臣妾专宠,必定劝陛下雨露均沾,不如不去得好。”

    张美人面若芙蓉,云鬓娇柔,一见面便同高风起撒起娇来,他们一处坐着,不谈别的,只说些外头的新鲜事。高风起终于展颜笑开,张美人说话直白坦率,从不会话里藏话,这样的人在后宫众人看来,无疑是愚笨的,但在高风起眼里,却恰恰是她得宠的原因。

    是时候回去了,我退出殿外,却被内侍官拦住:“楚姑娘晚些再走吧。”

    “张美人在内殿,我不便留下。”

    内侍官啧了一声,笑道:“姑娘听我的,再留一阵吧。张美人不会留在宸宫侍寝的,这不合规矩。”

    忠仁内侍眼中,我早晚会被册封为妃,他凭借多年来对主人的揣摩,知晓高风起对我不同旁人,因此极力劝我留下。

    这一留,便留到了傍晚。

    张美人终于跨出殿外,一众婢女跪地而送,她却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香软细长的手轻轻勾起了我的下巴,她端详着我,莞尔一笑道:“今年的海棠开得太早了。宋公公,这个丫头叫什么?”

    “奴婢名叫楚妃。”

    “楚妃......”张美人吟了一遍我的名字,又是一阵轻笑,“你记着,要时时劝陛下少饮酒。”

    “奴婢谨记于心。”

    “你会喝酒吗?”张美人顿了顿,道,“女儿家,还是不会喝酒为好。”

    我皱了一下眉,之前对张美人的印象瞬间瓦解,她似乎不是我想象中愚笨单纯的女子,相反,她极其玲珑剔透。那酒里有什么,她比我更清楚。

    君王的酒盏里,往往斟满的是权衡,尘世女子,不可饮那朝堂之局,张美人正是以此告诫我,我涉足得太多了。

    天边夕阳如坠,暮色渐浓。

    高风起大步跨出无极殿,看了眼跪在殿前等候的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拉起了我的手腕,挥退了宫人之后将我带至露华台。上林苑的海棠烂漫多娇我早已见识,可如今眼前所见,却叫我觉得上林苑的繁花,远远不及露华台的风华万千。

    露华台的海棠被匠人刻意修剪得很低,低得可以伸手摘到,花和人一般,都有着委婉顺从的姿态。

    我伸手抚摸缀满枝头的海棠,浅笑道:“陛下应该带张美人来露华台,她一定喜欢。”

    “难道你不喜欢?”

    “奴婢不喜欢。”我回身看向高风起,今夜的风格外轻,月已东升,落在脚边一片清明,“奴婢觉得这些花太过低矮,奴颜婢膝,蒙尘不洁。”

    高风起忽然龙颜大悦,将我牵至一株海棠树下,他把脑袋往我腿上一枕,抬头虚着双眼看向天际,满天星斗,璀然动人。

    “张美人不如你会赏花。”高风起轻声说着,闭上了双眼,叹道,“你想看的高岭之花,开在牧若的山门里。”

    花瓣随风翻飞,在月光下宛如雪花。我举头望向云中的月,一时难以辨别对与错,我总觉得接近高风起不是什么好事,却又不得不随着命运往前走。

    忠仁错了,他的主人对我算不上有多么喜欢,只不过是剑于英雄,有些许的吸引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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