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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却恩怨

    回到偏殿,我用手肘顶开大门,空荡荡的房内,只有一个人静静坐在床边。我的到来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

    韦忍背对着我,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缠满绷带的手爱怜地抚摸着未完的绣屏,一双自由翱翔的仙鹤,偏偏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花。

    “是你啊。”韦忍转过头,淡淡一笑,“你的手怎么样了?水仙花粉只要及时处理,尚能挽回。”

    “紫菀下狱了,是你指控了她。”我试探着韦忍的态度,她那泪水盈盈,可怜弱小的眼睛顿时变得阴冷狠毒,与昔日留给旁人的印象简直判若两人。

    “她害了你,不是吗?紫菀罪有应得。”

    “我听说,下毒戕害宫女是重罪,会被流放关外,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根本熬不完那么长的路。阿忍,你真的不去送她吗?”

    韦忍冷眼看着我,不为所动,我浅叹一声,又道:“那幅牡丹绣屏,是紫菀托人高价卖出,所得银两都已寄给你哥哥。你若不信,可去信回家问他。”

    话到此处,韦忍眼底的坚冰方悄然融化。

    一条幽深不见底的宫道,通往让人不寒而栗的炼狱。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掖庭狱,幽暗,潮湿,肮脏的墙壁上分不清是血污还是发霉的油渍,难闻的气味熏得人想吐。

    韦忍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苍白的脸上是麻木的表情,她似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关押宫女的牢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紫菀抱着双腿缩在角落,老鼠在她的脚边爬来爬去,见此情形,韦忍也不由得为之一震。她微微颤抖的瞳孔中,透露出一丝后悔,却也仅有一丝。

    阿芫寸步不离地守在牢房门前,听见脚步声,她迟钝地转过头,见来人是我,她动了动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回身看向满脸冷漠的韦忍,问道:“阿忍,你还不肯说吗?”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还要我说什么?”韦忍矢口否认自己精心算计的布局,试图用冷酷强硬的语气来回应我的质问。

    “紫菀固然可恨,但如今该被锁在牢里的人,不是她。”我眼中藏刀,缓慢地刺入她隐藏愧疚的心里。

    韦忍只是一愣,紧接着忽然讥笑起来,她望向我,叹道:“楚妃,你当真如此大度,可以原谅你的仇人吗?看来......你被报复的太少太少了。不错,紫菀的确对我有恩,可她对我的点滴恩情,远远不及她带给我的痛苦!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每走一步都如此煎熬,我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起初,我认为你可怜。遭受欺凌却不得不忍,但现在我才知道,你才是心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紫菀若有这般心机,也不至于次次让我拆穿。你不过是想借我的手,治死紫菀,旁人清楚她娇惯蛮横,自然对你的指控深信不疑,最后让紫菀百口莫辩,含冤入狱。所有人都习惯了你懦弱胆小的模样,岂能料到你心思缜密,□□于人前,做出无辜的样子来迷惑他人。”

    “够了!楚妃,为什么你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恨她吗?不恨吗!”韦忍紧皱的眉头露出深深的痛苦,她像一只突然暴露在烈日下,无处躲藏的蝎子,她慌乱地挥舞双手捂住耳朵。

    “我谁也不恨。”

    紫菀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所有言语,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隔着铁栏遥望着陷入仇恨不可自拔的韦忍,泪如断珠。

    “对......对不起。阿忍,我不知道,你原来如此痛恨我。我不是有意的。”

    韦忍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不住道歉的紫菀,想必她心中五味杂陈。我亦知晓她有心赎罪,否则也不会跟着我来掖庭狱。

    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韦忍淡淡地问我:“楚妃,我现在看着不好惹了,对么?”

    我点了点头,她欣然笑道:“那你记得,等我被流放的时候,不要同情我。”

    数九寒天,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在浅浅的日光下闪烁着寒冷的银光。阿芫搀扶着刚出狱的紫菀,缓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苍白的脸上只有木然的表情,那些乱飞的雪粒蛮横地撕扯着她蓬乱的头发,北风针一般地刺着每个人的肌肤。

    偏殿比往日清净不少,没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众人彼此都有情分,或多或少,都不愿昔日的姐妹遭受酷刑。

    紫菀被释放回来后,便一直蜷缩在自己的床铺上,盯着双脚发呆。也许韦忍在掖庭狱中的一番痛斥,深深烙入了她的心里,她从不知自己原来如此可憎,然又如何?为时已晚。

    解水仙花毒的药粉需一日三敷,晚间,丁香送我去换药,她小心翼翼替我解开被血染红的绷带,溃烂的手指简直称得上可怖,十片指甲只是勉强贴在上面,实在惨烈。

    我皱眉忍住疼痛,但看到丁香拿出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瓶时,我还是心惊胆战,不自禁地把手缩了回去。丁香按着方子将药粉一样接一样地混在一起,只是她的动作大开大合,不像是在配药粉,倒像是在给烤肉撒调料。丁香看我一脸愁容,只以为我怕疼,丝毫没察觉出我在害怕她的狂放手法,反倒安慰我,只是疼一下就过去了。

    “好了,把手给我吧。”丁香眨了眨黑亮的眼睛,似乎满怀信心,只有我怛然失色,犹豫不决。

    不知是哪里留下的一丝残香,悄悄钻入我的鼻腔,挑起了我曾梦见过的画面。我仔细地回忆下去,终于想起,这是周不世身上的兰香。他总是很怕弄疼我,愿意为我尝试一切不会疼的法子,也把我当成了世上最娇气的姑娘。

    “丁香,不如你试试把手伸到我耳后,那里有个穴位,只要点一下我就会晕过去,晕了就不怕疼了。”

    “真的?什么穴位这么神奇?”丁香将信将疑地伸手,顺着我的耳垂往后摸索,来来去去折腾了许久,我却始终没有找到当日的感觉。忽然一阵剧痛激得我尖叫起来,丁香竟然趁着我分心,偷偷把药粉撒上了伤口!酸痒刺骨的痛一阵接一阵,逼得我冒了一身冷汗,脸颊上的肉一跳一跳的,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一番鸡飞狗跳,终于换完了药。丁香告诉我春试临近,到时宫女们会像前朝贡生一样,有统一的考试,最后会由太后亲自殿试,能走到最后一步的宫女,往往都会在宫中担任要职,风光无限。

    在普通宫女眼里,那仿佛就是不同阶级的世界,天鹅和鸭子,自是大不同。

    晚来风雪又浓,方寸天地苍白如素。丁香也不由得抱怨,今年的冬天实在太长了,连雪也比往年多得多。我轻笑不语。

    偏殿的灯还亮着,我回房洗漱,才发觉灯前有人守候了许久。紫菀讷讷地看着我,愣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眼我的手,她神情局促,喉咙里像卡了个枣核,有话却说不出口。

    “楚妃,我这辈子没求过人。这次,我想求你......请刘司礼不要追究韦忍。”紫菀撇开目光,磕磕绊绊地替韦忍求情,这对于生性要强的她来说,无异于上刑。我顺着她的衣袖往下看去,她紧紧攥着手指,生怕我不肯答应,又续了几句。

    “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可韦忍尚有母亲要奉养,她不能被流放。楚妃......”

    “她不会有事的。”我打断她的话,“刘司礼虽对下人赏罚分明,但此事关乎康乐殿的体面,她也不得不斟酌如何处理。总之,韦忍不会死。”

    “你肯定?”

    “玉镯失窃一事,便是前车之鉴。”话音落下,紫菀哑口无言。她落落寞寞地垂下头,睡回床铺,恩怨与遗憾,亦到此处戛然而止。

    时光飞转,听丁香说起春试的事,仿佛只在昨天,转眼便仅剩下了短短两日。

    习惯了隆冬深寒的人很难察觉早春的痕迹,若不是身边的宫女们玩笑追逐,丁香叽叽喳喳地诉说今日在花园中看到的景象,我几乎难以置信,冬天竟已到了尾末。

    我打开陶然殿的门窗,抬头看天际边的白云流动,将日光遮掩,忽明忽暗。雪花细微了不少,但寒风仍然盘旋在深宫上方,树梢上那点初初冒头的嫩芽,好似都活得很艰难。

    春试定在二月间,由刘司礼主持,年资合适的宫女皆可应考。初试最为简单,只抽验宫规女则,几乎人人过关。二试由易转难,需展示学识和才能,无论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必须要有一项天赋超群才能进入最后的殿试。百余人的春试,能在二试榜上提名者,无一二三。因此二试也被宫女们视为最后的大考。

    放榜这日下了最后一场雪,天气比以往更冷了。殿内相当热闹,宫女们嬉笑的声音沸水般炸开来,大家都抢着去看榜,独我兴致缺缺。

    一眨眼,偏殿的人便走光了,空荡荡的房子显得比平日寂寞。里面有两个床位永远地空了出来,约摸两三日,便覆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如我所料,刘司礼并未重惩韦忍,只将她杖责三十,逐出宫外,永世不得入京。紫菀也因骄纵无礼频生事端,被罚出宫外。

    我站在门里,看着空空的床位出神,尽管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但激起的那一点微澜,却令我恍若隔世。我清楚这并不是为了谁而惋惜,只是对突然间的人事变化,觉得不太适应,有些轻微的过敏反应。

    “楚妃!你愣在这儿干什么,外面放榜啦,快来!”丁香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欢欢喜喜地拽着我往外走。

    我哭笑不得:“哎呀,有什么好看的,我快冷死了!”

    “放榜这么大的事,你躲在屋里多没意思!”丁香将我拉进人群,一路艰难地挤进内围,她兴奋得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拍着我的肩道,“上面一定有你的名字,说不定只有你的名字呢!”

    丁香简直比自己上榜了还高兴,我微微扬唇一笑,看向榜单上缓缓揭开的红纸。

    第一个被揭晓的自然是魁首的名字,洒金红底的纸上,逐渐露出周正端庄的“楚妃”二字,人群顿时惊呼起来,宫女们纷纷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我一下子被推到了最前方。丁香更是高声欢呼起来:“是楚妃!楚妃你夺魁了!”

    我凭着一副飞鸟霜林图一举夺魁,率先得到了殿试资格,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只因我师承高云舒,自幼饱览诗书,我的才学甚至不输给任何皇子。

    半揭开的红纸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个名字,气氛到这里才逐渐紧张起来。若说魁首是毫无悬念,那么第二个上榜的人便有了无限可能,众人屏住呼吸,一道道渴望的目光像是要把红纸烧穿。

    随着红纸轻轻落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一个任谁也想不到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下方。此时,人群鸦雀无声,反而是我最先反应过来,拍了拍同样呆滞住的丁香。

    “丁香!你上榜了!”丁香傻傻地瞪着双眼,似乎听不见我在说什么,我只好用力将她摇醒,重复道,“你没看错,你上榜了!”

    “我......?”她皱了皱眉,似乎在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平凡无奇的自己怎么会出现在二试的榜单上呢?丁香缓了许久,才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她真的过了二试。

    众姐妹们都上来对我俩道喜,看着丁香欢天喜地的样子,我也不由得莞然笑开。

    我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口,却在门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显然已经站了很久。阿芫伫立在人群外,在一片片恭喜的声音里,我与她仿佛隔海相望。她弯起嘴角,送予我一片微笑,肩上背着一只刚收拾完的包裹。我的心蓦地一沉,记得她说过,不论紫菀去了哪里,她都会相伴左右,因为她不希望紫菀孤单地离宫,无人送行。

    我亦回赠浅笑,以我目光相送。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深宫里的路,不适合寻常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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