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确实称得上天才般的创想，不过大型多人在线游戏里没有公共频道，怎么看都很奇怪啊。”

    东京第一结界里的一栋大厦楼顶，五条悟蹲在栏杆上，撇着嘴问：“到现在都没人回我？”

    五分钟前，听到广播的所有玩家同时看到了他追加的游戏规则：玩家可以花费1游戏点发布一条广播。但这种功能对玩家来说，除了隔空骂街，根本毫无益处，还会引来不必要的仇恨，因此无人敢用。

    除了五条悟。他又开口了：“回话啊，小金，你不是我的专属小精灵吗？”

    “您刚刚并不是在自说自话，是在问我？”

    “不然呢，这里除了你还有谁？Siri都比你智能吧。”

    “小金比那种没有生命的东西智能一万倍！”

    “唷，有情绪的啊，那好办了。”五条悟笑着起身，伸展手臂后“啪”地一下合拢双掌，同时说：“小金，发布一条广播，就说悠仁、惠，老师在这里哦，过来集合。”

    “同步完毕，广播已发布。”游戏管理员小金接着提示：“扣除1点分数，泳者五条悟剩余点数……”

    尾音被巨响淹没。霎时，电光从楼顶刺出，破开云层，冲天而起。因灯火的消失而显露的稀疏的星子似乎震颤了几下，远空的明月也被连天的紫红色晕染。光辉覆压在林立的高楼之上，代替了黑夜。钢筋水泥的森林之下，流转的色彩填满角落的阴影。

    一切迸发自五条悟朝天举起的指尖，也止于此，转瞬即逝。围起这一方天地的结界像丢失了信号的投影，随之闪动了几下，最终回归原状。

    小金停在原地不动，不是不想，是不能。它被五条悟的一只手捏住了。漫不经心又不容置疑的冰冷话语在它耳边响起：

    “把游戏管理权转让给我，否则就让你和这个游戏的本体一起消失。”

    伴随无法抵抗的威胁，游戏管理员小金此时明白了那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究竟是对谁说的。为死灭回游的长期运营考虑，它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叮咚叮咚叮咚锵锵锵，现向全体泳者播报：五条悟成为了死灭回游的唯一管理员！”

    局面陡转，变化莫测。

    不止其他术师，连熟悉五条悟的人都跟不上眼前难以预料的形势。虎杖悠仁和伏黑惠带着满头雾水，也带着来栖华和高羽史彦两人，一起往集合点跑。

    他们急忙赶到时，看到了以下画面：

    乱石里燃着堆柴火，周围插着圈树枝。树枝上各串了块黑色的东西，正在烤。每根树枝后面放了平整的石头，五条悟坐在其中一块石头上，双腿屈在胸前，双手握着一根树枝。火光把他的影子打进身后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孤寂。

    “好慢啊，棉花糖都烤化了。”他把手里带着黑烟的东西朝他们一挥，“看，都不能吃了啦，好不容易找到一袋没过期的。”

    “这是干什么？露营？”虎杖悠仁愣愣地问。

    伏黑惠吐槽：“啧，那你就不要烤啊。”

    “呀，带新朋友来了啊。”五条悟若无其事拍着旁边的石头，像个独居老爷爷遇到小朋友似的，笑眯眯地说：“快来坐，家里有点乱请不要介意，吃棉花糖吗？趁热乎的。”

    “谢谢……”来栖华摇头摆手，“我不吃脏东西。”

    搞笑艺人高羽史彦一瞬间进入角色，做起了无实物表演。他夸张地四处望望，高声说：“呀，您家可真不错，蓬荜生辉呀！”

    “是吗？”五条悟把手里的棉花糖塞给高羽，“那你就住在这里吧。”

    “诶？”等着人来吐槽的搞笑艺人僵在原地，“这不是您家吗？”

    “谁家住大街上啊，乞丐？”五条悟走近，侧头跟虎杖悠仁小声嘀咕，“这人是来搞笑的吗？”

    “是的！您怎么知道！”高羽史彦兴奋地问，“我觉得您很有天赋，有意向做我的搭档吗？”

    “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没空跳槽。”五条悟收敛表情，看向其他人，“好了，现在来交换一下信息。”

    实际上是五条悟单方面进行解释，但他有意含糊其辞。虎杖悠仁和伏黑惠抓住些要点，例如羂索死了、结界如今被五条悟接管、五条悟没有通过暴力手段立刻平定回游是有别的考量。

    他们无法完全理解，但非常清楚巨变即将来临。同时，被重重突发事件打击得摇摇欲坠的安心感，阔别已久后复归心间。因而五条悟没说的那些话，他们默契地没去问。

    “津美纪就拜托了。”伏黑惠表明态度，“这是我最在意的事。”

    “可爱学生都这么诚挚地要求了，当然会照顾到的啦，不用担心。那么悠仁呢？”

    “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只要大家没事就好。”

    伏黑惠见状，欲言又止。五条悟对他点头示意一下，转而看了看虎杖悠仁，说：“那么，先来解除津美纪的玩家身份吧。”

    小金按要求执行。播报完毕后，虎杖悠仁犹豫地问：“这么简单吗？不用付出点数，也没有什么别的代价？”

    “没让这个结界消失就已经是最大的代价了哦。”五条悟耐心地说。

    “可这样不就又把所有事情都丢给老师一个人了吗……”

    “虎杖，从进游戏之前你就一直在瞎想。”伏黑惠打断他，“现在不是能够停下来担心这种事的时候吧，学长学姐们现在还在各个结界里战斗。”

    五条悟慢悠悠接话：“我待会儿要去找他们的，这个也不用担心噢。”

    于是，谁都没话说了。过了半晌，高羽史彦企图做出什么缓解氛围时，虎杖悠仁握着拳头，垂眼问：“那五条老师，你知道……钉崎的事了吗？”

    “知道啊。”与虎杖悠仁低沉的语气相比，这声应答显得异常平淡。

    “可是老师！钉崎她——”

    小金此时乍然出声：“叮咚，泳者钉崎野蔷薇向大家广播：虎杖，伏黑，你们两个笨蛋赶快过来帮我拿行李！重死我了！”

    “喔，挺巧的嘛，不过来得真是慢啊，这两天是去做长期驻扎的准备了吗，嗯，大包小包的全拖进来了吧。”五条悟笑说。

    虎杖悠仁在震惊中睁大双眼，长久不眨。一片水雾堆在他眼底，随他大幅度的动作晃了出来。他突然激动地揪住自己的专属小金，对着它一通叫喊：“钉崎，你没事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稍微问点有用的啊。”伏黑惠紧接着发布了一条广播：“钉崎，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得救的？”

    中间插了个陌生路人的广播：“谁来！告诉这些家伙！关了！自由麦！”

    “叮咚，钉崎野蔷薇向大家广播：硬要说的话，是位天使救了我吧，总之你们赶紧过来啊！”

    “天使？”

    被两人盯着的来栖华一脸茫然：“不是我，我也没有孪生姐妹。”

    “这样吧。”五条悟适时指示，“惠和带翅膀的小姑娘一起去找津美纪，我和悠仁去接野蔷薇。”

    “我呢？”高羽史彦问。

    “留在这里守家。”

    “——诶？”

    “不喜欢？”

    “也没有……”

    “那就这样。”

    “哦……”高羽史彦在火堆旁坐好，拿起一根烤棉花糖的树枝在火上转悠，“那，你们要快点回来哦。”

    “老师，好想快点见到钉崎。”虎杖悠仁高举双手说，“我们嗖一下就过去吧！嗖的一下飞过去！”

    “嗖的一下！”五条悟也同样高喊，双手摁住虎杖悠仁的双肩，“出发咯！”

    眨眼，原地只剩与影子作伴的高羽史彦。

    落地时，虎杖悠仁并没有见到钉崎野蔷薇。五条悟把他放在了河边。月光在河面撒下粼粼的银片，与河面平行的高处，堤岸上有条灰蒙蒙但笔直的路。

    “老师，这里好像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啊？”

    “哎呀，怎么说也被关了好些天，想活动活动了，悠仁陪老师散散步怎么样？”

    “诶？现在吗？不过老师这么说的话……好呀。”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沿着路移动。脚步踏响不同的频率。流水哗啦哗啦的。月亮很安静。

    “所以，是要跟我说什么？”虎杖悠仁的声音有些突兀，问的问题却毫不意外。

    五条悟在一根电线杆旁停下来，说：“悠仁，拳头伸出来。”

    虎杖悠仁朝向五条悟伸出右拳，“这样？”

    “对对，不要使力。”

    猛然间，他的右小臂被抓紧，一股蛮力将他整个上半身往前带，他不得不跟着力道踉跄地走了几步，走到电线杆前。随后，巨大的冲击直顶他的拳面。“轰”！电线杆断了。水泥柱压倒岸边一大片草丛。

    后知后觉意识到从手指到肩膀的疼痛，虎杖悠仁一下跳起来，捂住右臂，“老师你搞毛线？！很痛哎！”

    “谁打的？”五条悟问他。

    “当然是你打的！”

    “那涉谷的人，谁杀的？”

    虎杖悠仁怔住，任两臂垂下，低声回答“……我杀的。”

    “回答——”

    一根手指弹在虎杖悠仁的额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错误。”

    虎杖悠仁立住不动，仍旧说：“这不是老师能决定对错的事。死了很多人，凶手就是我。”

    “哦，被我用了拳头就是我打的，被宿傩用了身体就成你杀的，吼吼，原来悠仁跟宿傩的感情，比跟老师深哦，真让人伤心。”

    “这话很恶心人，老师。”

    “让诅咒之王称心如意不是更恶心人？”

    “我也不想的！我不想的啊……谁都不想的，但是、但是……”

    “但是？”五条悟双手插在衣兜里，弯下腰，侧头看着虎杖悠仁低下去的脸，“但是因为你身上寄宿着两面宿傩？因为没人看住你？因为你最初吞下了手指？因为你还活着？那干脆把一路以来遇到的人都怪一遍好了。”

    “……这只是老师你自己说的。”

    “你不就是这么归因的么？都开始否定自己的存在了吧。”五条悟站直说：“头抬起来，告诉我，你是谁？”

    虎杖悠仁把眼神迎向月光，回答这个没有其他答案的问题：“虎杖悠仁。”

    “也没回答说是两面宿傩啊。悠仁很讨厌他吧，想想办法干掉他不就行了，为他做的事感到自责是闹哪样？”

    月光仿佛有些刺眼，虎杖悠仁闭着眼微微笑了笑，“大概是因为老师一直以来都掌控着最强的力量，所以才能轻松地说出这种话吧。”

    “这意思是要向不能掌控的力量投降？悠仁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吧。”

    “但是很沉重啊，老师。”虎杖悠仁重新睁眼，声音有些发抖，“背在身上了才知道，生命真的太沉重了。”

    五条悟叹息一声，“因为沉重，所以才不能中途放弃啊。无论多少，地上的血是不会倒流的。好比是跑马拉松，到达终点才算胜利，一旦放弃，你还会记得自己跑了多少步吗？”

    “不是的，老师。终点那种东西，对咒术师来说，真的存在吗？重要的是不能停。我只要做让机器运转的螺丝钉就好了，就算被换掉也没有关系。”

    “现在才说啊，还真是钻到一个很奇怪的牛角尖里去了……不思考，只行动？那被装在杀人机器上也可以吗？”

    “不会的——”

    “不做判断又怎么知道？”

    “诶？”虎杖悠仁愣住，“判断？”

    “对，任何时候，都不要丧失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虎杖悠仁转头看向五条悟，问道：“但是，要凭什么来做出判断？”

    五条悟同样转头看向虎杖悠仁，回答说：“悠仁，只有这一点，我不保证有标准答案。”

    “嗯……那老师是凭什么判断的？”

    “你真的想听？”

    虎杖悠仁重重点头。

    “是人心。”五条悟加上一句，“大多数情况，我都是看自己的心哦。”

    “确实很有老师的风格。”

    “与其纠结来纠结去，悠仁不如问问自己的心，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平静呼吸好几次，虎杖悠仁目光炯炯。他真心实意地说：“干掉宿傩。”

    五条悟笑着说：“看，这不是得出答案了嘛。”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虎杖悠仁一边说着，一拳泄愤似的打在剩下的半截电线杆上，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口：“但是……”

    “诶？又但是啊。”

    “有个很大的问题，除了同归于尽，我要怎么干掉宿傩？”

    “这个嘛，一起想办法解决吧。”

    “诶——还以为老师会信誓旦旦地说‘交给我就好了’这种话呢。”

    “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丢给我啊，这明显是需要悠仁自己面对的问题吧。”

    “呵呵，聊得很高兴嘛，明明已经被封印过一次了，不长记性？小鬼，下次还用你的身体杀人，杀个血流——”

    突然从虎杖悠仁脸颊窜出来说话的两面宿傩被噎了一嘴，噎了一嘴的符纸。符纸爆出蓝色电光，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被攻击的还有虎杖悠仁。他的头发竖起来，冒着烟。

    “五条……老师……”

    “嗯？”五条悟把手里剩下的符纸塞给虎杖悠仁，摸着他的脑袋说，“哦，你学姐的小玩意，别客气，拿去玩。”

    正在五条家的李知白酣睡着，并不知道发生了这一出。当她第二天醒来，翻遍各处都没找到那叠李父给的符纸的时候，脑子里疯狂闪过一个念头：一张市值三千，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