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榻米上的被褥里，李知白翻来覆去，身下被反复碾过的似乎并不是褥子，是她的心。
她很纠结，就好像临睡前要不要再去上个厕所的纠结。要特意为了给夏油杰找墓地的事再起来一趟吗？五条悟应该会准备好墓地的吧，不需要自己操心。她仔细一想，翻了个身。不到五秒，再一次翻过来。
一种不安感让她难以入睡。虽然就结果看，她说与不说并不影响什么，但死者为大的观念总隐隐浮现。她难免有点愧疚，辗转反侧后，终于决定用行动消除烦恼。刚一掀开被子，唰——门开了，凉风吹过来。
“还没睡啊？”五条悟站在门外的风口，开口问。
“还没埋啊？”李知白看着他身后的夏油杰，同样问。
“先不埋了。”五条悟走进来，把夏油杰留在门外。
“为什么。”李知白起身追问，“你们说了什么？”
“说了挺多的，主要意思嘛，我转达一下。”五条悟摸了摸下巴，似乎也很纠结，随即一拍掌，语出惊人：“杰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养条狗，长他那样的。”
“诶——？”李知白愣住，回过神，思考后又愣住，“啊——？”接着试图组织语言，却只吐出个语气词来，“哈——？”
“你不想的，是吧？”五条悟很干脆地转身，对已经听不见的夏油杰大声说，“好啦，看吧，问过啦，接下来该去埋了，来，走这边哦。”他大幅度做了个请的姿势。
“等一等，喂！说人话啊！”
五条悟无声地叹口气，转过身来。
一番追问后，李知白理清了意思：“就是说，他想让我帮他复活，对吗？”
“对。”五条悟十分冷静地说，“但我觉得没必要。”
“他是你的挚友吧，说这种话是不是太无情了。”
“抛开我的因素，对你个人来说，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处啊。”
李知白也明白这点，转口却问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们吵架了？”
“没有。11年前吵过，现在算和好了吧。”
“哦，那这件事对你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呀。”
“我说小白啊。”五条悟看着她，神色很郑重，“生命可不是能随意愚弄的，复活死者看上去很美好，但背后的代价或许是比命运更沉重的东西。你可要想好，不要被一时的情感左右了。”
“这种话不用你跟我说……”李知白有些意外，怔了怔，又笑说：“哎，别这么严肃啦，手机借我一下。”
五条悟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告知了密码。
李知白一边解锁，拨了个电话，一边说：“人死当然不能复生，但是，谁说非得做人呢？跟医学院的大体老师一样，对现代道士来说，现成且自愿的僵尸制作素材也超级难得的好不好，虽然我学的不是这方面……喂？”
电话很快通了，那头的李家大师兄上来就是披头盖脸一顿吼：“对，境外那笔资金就是我本人用的，买人挖了你祖宗的坟！死骗子，别再打了！”
“师兄，是我啊……你怎么跟爸一个反应，真有那么多诈骗电话找你们吗？”
“境外电话号码绝大部分都是电信诈骗。对了，师妹，你那边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吧，接下来也不是我能管的了。师兄，我找你有个事情。”
李知白向李家大师兄解释情况。期间，五条悟把夏油杰领进来，关上了门，让他站在一旁，自己钻进厚实的被窝里，滚了滚，把身体裹住，喟叹道：“哎呀，真暖和～”
他正在被子里蠕动。不多时，李知白和李家大师兄已经商量完。她伸脚踢了踢那一坨庞大的白色物体，说：“起来了，去准备东西。”
“怎么说？”五条悟探出头。
“我师兄刚好接了个项目，需要实验体，尤其是身负不同非自然力量的实验体。所以他说，如果夏油杰愿意成为实验对象，他答应提供一套将养尸和养魂结合在一起的法术，能让夏油杰一直保持今天白天那个状态。”
“喔，你师兄很厉害嘛。现在就开始施法吗，需要我准备什么？”
“一只公鸡，一把刀，一个碗，香案，嗯，有百年以上的人参就更好了。”
“收到～”五条悟爬出被褥，伸出右手朝李知白敬了个波兰二指礼。
准备工作很快做好，就在李知白的房间里，仪式开始了。她先在香案前做了一套科仪，照例是念咒、掐诀、行步、诵经。然后一刀把那只从山上抓的野鸡的脖子给割断了，接了一碗鸡血。到这里都很顺利，转头看着夏油杰，她却犯了愁。
“怎么了？”五条悟问。
“把他上衣扒开一点。”李知白说。
“诶？”
“你去，快点。”
五条悟照做。浴衣被扒开，露出夏油杰惨白的皮肤和贯穿左胸膛的骇人的大洞。
“你看啊，我师兄发过来的示意图是要把咒印画在胸口到肚脐这一块地方。”她把手机举给五条悟看。屏幕上是李家大师兄通过微信发来的一份文件，是他的研究生论文。
“所以没办法了？”
“不是……”李知白深深吸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吞吞吐吐地说：“可以把咒印的位置往下移一点点，你懂吧？”
“嗯？”
“就是说，再把他的衣服往下拉一点。”
“哦。”五条悟往下拉。
夏油杰的腹肌露了出来。
“不够……再拉一点点。”
夏油杰的肚脐露了出来。
“不够。”
夏油杰的小腹露了出来。
“不——”
“不能再拉了。”五条悟抬起另一只手捂住李知白的眼睛，“再拉就看见你不能看的了。”
“我是想说你不要拉那么快！我都看……要是我长了针眼，就把你的眼睛戳瞎！”
“诶——？这么严重？可是你迟早都是要看的嘛。”
“啊？什么屁话？”
“我是说，迟早都是要看我的呀。”
“……这种时候，说什么带颜色的冷笑话啊？！去死！”李知白像只开了的水壶。她的手乱挥，给了五条悟两个大巴掌。
五条悟歪头躲过，大笑：“哦呦～小学生生气咯。”
人总是比那一碗鸡血先冷下来。不久，闹剧之后，李知白倒放开了手脚。她仔细背下文件里的咒印，用刀尖划开自己右手食指指尖。血往外冒，她提起一口气，伸手摁在夏油杰胸腔下正中心，开始画印。
随着她的动作，一个繁复的纹路在夏油杰腹前往下蜿蜒而去，深深浅浅。到最后一笔画完，她捏起夏油杰的下巴，打开了他的嘴，把指尖残留的一滴血滴了进去。
仿佛一滴活水落入地底死谭，那滴血消散在夏油杰的舌尖时，他腹上的纹路亮起均匀的光。光散后，咒印定格了下来。李知白观察起他身体的反应。过了片刻，没有动静。她皱着眉，抬起半空中的手，停在夏油杰嘴边，正准备再喂一滴。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夏油杰忽然微微低头，张嘴衔住了她的食指。他的眼神仍然是沉而无光的，似乎这只是无心的动作。但下一刻，冰冷而稍显粗糙的舌头卷起，吮吸了一下被包裹的指尖，他的瞳孔随之泛起了红光。
“喂，这可不行。”旁观的五条悟先一步反应过来，将李知白拉到自己身前，抽回了她的手。
“卧槽？”感受到夏油杰对自己的血的强烈欲望，李知白这时发觉这个仪式比起制作僵尸，更像在造吸血鬼。
“一定要用你的血吗？”五条悟问。
“按理说，谁的血不重要，只是个引子，去把鸡血端过来。”
“我自己来吧。”话是夏油杰说的。
他把衣服穿好，走到香案前端起那碗血，一饮而尽，慢慢擦着嘴说：“有一件事我必须实话实说，虽然我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但比起鸡血，还是你的血更有吸引力。这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怎么可能啊，肯定是仪式哪里出了问题，或者是师兄的理论还不够完善。”李知白陷入沉思。
五条悟插话道：“是不是你忘了什么，准备的人参还没用吧，那是干什么的？”
“那是要拿去和鸡一起炖汤的。”
“炖了给杰喝？”
李知白奇怪地看着他，回答说：“当然是给我喝。”
话刚落，五条悟和夏油杰同时看向她。
“怎么？我补一补气血，有问题？不会连根人参都舍不得吧？我都流了那么多血，而且鸡都死了，不吃也浪费，以后还要迫害更多公鸡，也不能老去山上抓吧，要不直接开个养鸡场……”
听她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另外两个人又同时松下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夏油杰对五条悟说：“看样子问题不大。你放心，我不会做伤害她的事。”
“这是保证？”五条悟问。
“是对我的束缚。”夏油杰眼里的红光消失不见。他接着说：“既然你已经接受我提的条件，那我不会再随意杀害非术师，这才是我的保证。”
“哦吼——”五条悟怪叫一声，又低笑道：“就看你表现了。”
夏油杰随即唤出一只咒灵——当年伏黑甚尔身上那只。咒灵从嘴里吐出两样东西——李知白掉在废墟里的钟馗面具和手机。他把完好的面具和摔坏的手机递还给李知白。
“诶？你什么时候捡到的？”李知白客气地接过。
五条悟说：“你怎么又捡人家东西。”
“我这叫好心，物归原主。被人捡到有可能暴露你身份的吧，毕竟是偷偷来的，小心一点为好。”
“哦……”李知白点头，“谢谢你。”
“行了行了，不早了，你今天也累了，睡觉吧。”五条悟吩咐人来收拾东西，然后把夏油杰推了出来。
李知白在他后面喊：“哎，让他们给我把鸡汤炖了啊，我要喝完了再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
李知白漫长的一天终于以一锅人参鸡汤结束了。她蒙头大睡，梦中发了很多汗，第二天醒来，浑身舒畅。但这夜，有好多人睡不着，因为五条悟没睡。
死灭回游的结界内信息闭塞，没人知道五条悟今日回归。当他的名字出现在玩家名单上时，连虎杖悠仁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同名同姓。
与他同在一家酒店里的伏黑惠反驳：“不可能，有跟五条老师同名的人早就改名了，也没人傻到冒充他，除非是想挑战新的自杀方式。”
“那就是说，封印解除了？”
“不，现在也还不能完全确定……”
他们看着那个名字，正猜测各种可能性。三分钟后，五条悟拿到了一百点游戏分数。他们这时有些相信是本人了，又开始思考他会用这一百分追加什么游戏规则。
下一刻，作为游戏管理员的咒灵小金忽然大叫起来：“请全体泳者（玩家）注意，泳者五条悟向大家广播，泳者五条悟向大家广播。”
虎杖悠仁惊讶道：“广播？一百分就拿来做这个？”
“难道真有脑子不清醒的古代人冒充他来玩我们？”伏黑惠沉吟。
“先看看他说什么吧。”跟在两人身边的来栖华和高羽建议。
随后，他们一起听见了小金的声音：
“泳者五条悟向大家广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