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李知白救了一个死人，也杀了一个死人。总归，她是杀人了。

    夏油杰不懂她说的话，“野原留良就是野原留良的意义”，这有什么意义？而野原留良本人不知道什么意义不意义的，他现在很懵。

    “怎么回事？”看着红色光球里面目狰狞的自己，他问：“这是我吗？”

    “是的，你的脑子被诅咒吃掉了。”李知白说。

    他又看看飘在半空的自己，“我现在这是……变成幽灵了？”

    “是的，我让你灵魂出窍了。”

    “——咦？”茫然无措一阵后，他忽然大叫：“那我这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的。”李知白微微点头。

    “哈、哈哈——”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还是笑出了声，“死、死了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李知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是说出了口，“如果你不想死，我知道是个人那肯定都是不想死的，意思是要是愿意试一试，或许可以想办法换个脑子生活……你看，这里也有个没脑子的人，但是他还能动。”

    野原留良看着夏油杰。后者瞄了李知白一眼，露出一个笑，挥手说：“Hi～”

    “呃，Hi……”野原留良跟着挥手，嘴上却说：“就算我能理解，但是怎么想都……换个脑子还是自己吗？没有脑子还算人类吗？”

    “嗯，大概不能算了吧。”夏油杰说，“不过，猴子就算换个脑子，也还是恶心的猴子。”

    “哈？猴子？”察觉到这话里的语气，野原留良条件反射似的换上了不良社会人的口吻，“你小子被猴子骑在头上撒过尿是吗？还是说猴子强上你妈，杀了你全家？”

    在夏油杰再度开口前，李知白转头，“你别说话，想变回哑巴？”

    夏油杰眯起眼笑了笑，把双手拢进袖子，闭了嘴。

    李知白转过头来，问：“野原，我把你的灵魂唤出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愿，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希望我怎么样做？”

    “嗯，老实说，我一点已经死掉的感觉都没有。”野原留良回答说，“但是如果只能像个丧尸一样活着，那还是算了吧，不管是混进什么，身体里有别的东西，我都很恶心。老爹跟我说过，比死更可怕的，是活得不像个人。所以，你不用感到为难，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在那个隧道口了。”

    “是吗……”李知白沉吟半晌，最后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退烧药。”

    “什么？”

    “我的……”野原留良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的尸体的口袋里，有盒退烧药，从美军那偷的，本来就打算给你，现在好了，不会浪费掉了。”

    “……对不起。”李知白反应过来，抹掉眼角的泪，说，“我把你的车开走了，撞坏了。”

    “没事，那也是我偷来的。”

    “还有这个，要还给你。”李知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夏油杰瞟了一眼，神色有些讶然。

    野原留良同样讶然，“原来在你这里啊。”

    “嗯，你掉在车里了，我想这个对你应该很重要。”

    “照片不重要，这上面的人才重要。”野原留良仿佛怀念起什么，脸上展开了笑容。这笑容随即消失。他忽然严肃地说：“除了一个人。反正我已经死了，有个心愿你能帮我完成吗？不然我都没办法安心成佛。”

    “是什么愿望？我尽力帮你。”李知白问。

    “你先听我说。我所在的组原先并不叫五条组，叫浅野组。因为近来日本的年轻人都不愿加入□□，所以一直是靠收养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扩充人数。但老人们年纪也渐渐大了，不顶事，组里的情况一直不太好，直到我的老大浅野熊辉继任五代目，才有所好转。本来我以为，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组一定能振兴起来，结果有一天，秋田那小子引来了一个男人，就是照片中间这个白头发的。”

    听及此，李知白微微皱起眉，神色颇不自然，“呃……嗯，然后呢？”

    “这家伙不是人。”

    “噗——”夏油杰笑出声，“对，确实不是。”

    感受到李知白扫过来的眼神，他摊手道：“事实而已，又不是我说的。”

    李知白叹口气，示意野原留良继续说。

    “这家伙简直强到不可思议，一天之内，他一个人就把组里所有人都打服了。但是，我可不服，凭什么一个突然来的家伙能抢走熊辉哥的位置？他哪有熊辉哥对组里的贡献大？可熊辉哥却甘心给他当二把手！”说到这，野原留良握紧拳头向前举，“我说服不了熊辉哥，也打不过那个暴君，所以才从东京跑回乡下的，没想到，没想到……”

    李知白回想起来，问到：“你说你来东京救人，就是救你们组的其他人吧。”

    “嗯。”野原留良放下拳头，自嘲笑道：“最后一个人都没救成，我自己却先死了……是我太弱了。”

    “我不也没救成你么……这种事没什么好自责的。”李知白说，“所以你的愿望是让我替你去救剩下的人？”

    “虽然想这么说，但如果真的把那么多人的性命托付给你一个女人，我还算什么男人？我想拜托你的是另一件事。”野原留良指着照片说，“打败这个白毛眼罩，帮熊辉哥夺回浅野组。”

    “哦呀呀，这下有意思了。”夏油杰问，“你会答应吗？”

    不等她回答，野原留良说：“你很强，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活下去的。所以，拜托了，替我完成这个愿望吧。”

    “好，我答应你。”

    “那我就放心了。”野原留良说完，笑了笑，“啊，希望老爹不会骂我，这么早就去找他了……老爹，老爹啊，你轻一点……那还是打在老地方吧，反正我现在也不会疼……”

    在不知所言的自语中，他的灵魂渐渐散成彩色的辉光，缓缓向上飘去。

    “死了可见不到什么老爹。”野原留良的灵魂完全消失后，夏油杰突然说，“死了什么都没有，连地狱都不会有。”

    “你要是早在他面前说出了这话，那就真是地狱了。”李知白说着，侧身看向光球。野原留良的尸体僵了一下，随后以非人的幅度抽搐起来，四肢百骸很快扭曲。她伸手抚摸光壁，想着怎样把那盒退烧药拿出来。

    在这个空挡，夏油杰往光球后走了两步，望向前方的黑暗，站定后说：“我好心劝你，最好还是抓紧时间，干脆点祓除他。”

    李知白不为所动，思考后艰难做了决定。她抬手收回光球。完全被咒灵操控的野原留良的尸体一瞬间冲过来，像头被汽车撞烂极速飞向行人的动物。一道剑气横过，带着头发的某团肉从中分离，啪一下掉在地上，蠕动两下后静止了。

    显然，寄生在脑子里的咒灵已经转移去其他地方。不过眨眼功夫，又一道剑气割下一块带着骨头的肉。里面没有咒灵。于是又一道剑气划过。

    李知白一边退后，一边不停挥出剑气寻找咒灵。血液、肉块、内脏、骨头和衣服碎布一起，到处飞，咒灵容身之处越来越小。终于，它挤在野原留良的小腹里，无处可躲了。提起未出鞘的断龙剑，她一剑刺出。剑身旋转，剑气四横，咒灵转眼消失。

    停下动作，走近，李知白低头蹲下，咬着牙，在最后那坨肉块里摸索到了那盒布洛芬，甩掉上面的血，用衣服袖子擦了擦。还没擦干净，她忽然起身看向黑暗中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诅咒。

    “我不是劝过吗，快点动手。”夏油杰微笑着说，“有意外的发现呢，那孩子很有天赋。”

    夏油杰口中的“那孩子”，指的是跌跌撞撞终于追上野原留良的富川勇。黄色南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前额头发没了一块，露出血淋淋的伤口。血痕划过他的眼睛，已经干了，又被此时的涌出的眼泪晕开。他身后有一个由无数墨点组成的巨大人形，比停车场的顶还要高，比四周的黑暗还要黑。

    “将自己爆发的情绪变成诅咒来操控，简直是咒灵操术和祈本里香的集合体，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样，我真是太感动了。”夏油杰张开双臂，朝呆在原地的李知白说，“能激发他的天赋，我还得感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