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哒,哒,哒。

    脚步砸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一脚深一脚浅,黑暗中,点出远处模糊晃动的人影的方位。

    “谁在哪?”

    侧耳细听,李知白扶着墙站起,把手机光往前照,但什么也看不清楚。开启天眼,炁正常流动,前方的视线范围里没有咒灵。确认来的是普通人,她试探着问道:“是来避难的吗?”

    “找……到……了……”

    人声从停车场另一头传来,像快消散的雾,很不真切。李知白低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小声说:“我去看看。”

    夏油杰静默不动,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她自己寻着声音找过去,带走手机微弱的光源,慢慢离原地越来越远。

    “找到……了……”来者越来越近。

    “您还好吗?”李知白大声问。

    “找到了……”来者的身形渐渐清楚。

    “您在找什么?”李知白问。

    “找到了。”来者的脸在幽微的光照里冒出来。

    “野原?”

    李知白难掩内心的惊愕,又感到无比的愧疚。从布兰森提供的大致信息里,能想见野原留良吃了很多苦头。就因为自己贴的一张护身符,他从驻扎地一路被押送到美军基地接受层层拷问。又因为自己昨夜的行动,基地里的灾民全死了。她原本以为他也在内,现在既为他逃过一劫而庆幸,又不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野原,你还好吗?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对了,小勇呢?小勇……还活着吗?”

    无论如何,已发生的事不可回避。她只能去面对,去追问,她有太多不知道的事了。

    她不知道自己身前的野原留良在背后藏了一把水果刀。她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夏油杰站起身,忽然召出了昨夜那只人面虫身的咒灵。

    但隔得再远,她听得见。

    “去死吧。”夏油杰说。

    闻声,李知白猛然转身。下一瞬,她的身侧刺出一把水果刀。电光石火间,一片红光夺目。数颗光球在地下停车场横贯而过,直冲夏油杰。他脚边那只咒灵张着血嘴刚吐完一个音节,随即被砸得消散无形。红光熄尽。同时,近处寒光一闪,李知白腰侧那把水果刀横向划来。

    “铛!”水果刀被一脚踢飞,掉在远处。

    “啪。”手机摔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闪了闪,最后暗下去。

    转眼,地下停车场失去了一切光源,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有脚步声,有咳嗽声。

    一块红光亮起,照见了光球里挣扎着往前扑的野原留良,照见了光球外微微弯腰捂着嘴咳嗽的李知白。这颗光球照不到的地方,夏油杰慢慢走过来。

    “你的病加重了。”他一边走一边说,“虽然只是普通疾病,但我觉得,依你灵魂和身体目前的状态,再不好好治疗,说不定会死。”

    李知白直起身子,挡在野原留良前面,咬紧双唇平息咳嗽,死死盯着夏油杰。

    “就算我不动手,你能这样保护他多久?”夏油杰解释说:“咒灵寄生的是大脑,不可逆。他们只是听从命令的行尸走肉,人其实早就死了。你救不了他。”

    李知白的眼神没有一点动摇。

    “因为他是你认识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对昨天死的那些人来说,就不太公平了,你觉得呢?”夏油杰在明暗交界处站定,“还是说,你要亲手送他一程?他可是来杀你的。”

    李知白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我知道你下不去手,毕竟你没杀过人。你现在的心情不好受,我能理解。不过,比起别人的命,无论怎样,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一点,对吧?”他把头顶的白布拉下来,仔细叠好,放进了怀里,说:“我来替你动手吧,没关系的,我来替所有的术师们动手。”

    夏油杰说着,抬脚迈进一步。

    “你那只咒灵能远距离对被控制者下达命令吗?”长久沉默的李知白蓦然发问,“羂索下达的要杀我的命令,你可以制止的吧?”

    没听到回应,李知白咬着牙说:“你没有。”

    “是的。”夏油杰点头。

    “呵。”李知白笑了,“如果是想杀我,野原靠近我的时候,为什么要自己说出命令让我听见,直接让咒灵下令不是更快?你昨夜就是这么做的。如果不想杀我,昨夜那道命令一下,野原就已经死了,还用等到现在?”

    夏油杰也笑了笑,“不错,看来你并没有被烧糊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知白问。

    “我并不是要害你。”夏油杰叹息说,“我不会害你。”

    这让李知白变得无比愤怒。她喘着粗气大声说:“就为了用一副拯救者的姿态和我说话?就为了你不知道从哪来的假惺惺的悲天悯人?还是为了戏弄普通人的生命来彰显术师的高贵地位?你——咳咳……”

    因为太过激动,她再一次咳嗽起来,止都止不住。夏油杰伸手,试图扶她。她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刻躲开了,甚至差点跌倒。

    夏油杰把手收回,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让你看清咒术界的真相。”

    李知白扶着身后的光球站稳,顺了顺气,面无表情,语气冰冷:“你真让我恶心。”

    谁都不说话了。

    沉默让已经没人能控制的野原留良的挣扎显得刺耳,也让夏油杰缓缓发出的声音变得强烈。他说:

    “你要救他,谁来救你?

    “咒术师拯救普通人,谁来拯救咒术师?

    “人类的负面情绪产生诅咒,只有咒术师能对抗诅咒,这是不能更改的现实。无论愿不愿意,从生下来拥有咒术的那刻起,咒术师就已经托举着普通人的生死。

    “咒术师带着枷锁出生,生而不自由。

    “普通人没法自己对抗诅咒,他们用舍弃一部分权利的方式组成一个整体,并用这个整体绑架咒术师,让咒术师来替他们对抗自己产生的垃圾。

    “他们所放弃的权利就是自己的生死权。咒术师承担他们的生死,他们却不承担咒术师的生死,你认为这公平吗?

    “要是你坚信自己的力量是用来拯救普通人,从反面说,这力量也可以用来杀害普通人,因为这是他们赋予我们的权利。

    “咒术师天然与普通人对立,不管你看没看见,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

    “如果拯救无意义,杀生也无意义;如果杀生无意义,拯救也就无意义。

    “你选择救你身后这个已经死了的普通人,还是选择救自己?

    “我选择拯救术师。”夏油杰笑着轻叹了一声,接着说:

    “现在,做出你认为有意义的选择吧,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李知白低头听着,她想起在高专那间尘封的宿舍里,少年时期的夏油杰写下的那个问句。很久,她才开口说,“我不知道你在追寻什么意义,也许你说的对。”

    她抬起头,目光没有丝毫迷茫。

    “但是,野原留良就是野原留良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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