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明月升

    跃凛从门后出来,看到灵鉴,也是一愣。

    他疾步上前,许是因为心中震动,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灵鉴面前。

    灵鉴想上前扶他,却因踌躇晚了一步,跃凛重新站稳,他整了整衣冠,行了个十分郑重的礼。

    “跃凛见过灵鉴元君。”

    他语气轻颤,俯身行礼时背上的长袍被拉紧,他有些过于消瘦了,单薄的长袍下脊梁清晰浮现在长袍之下。

    明眼人一扫便知,他脊梁中部受过伤,有一块骨头是歪的。

    因这一块歪了的骨头,过往浮现眼前,灵鉴一瞬思绪万千。

    “跃凛,起来吧!”灵鉴的声音仿若叹息一般。

    跃凛身形一顿,头抬了起来。许是因为背后的伤,他起身时动作缓慢。

    他和灵鉴四目相对,虽然面容上比昔日苍老了不少,但一双眼睛依旧明亮,他眼角有细碎的光芒,是极力忍住的热泪。

    灵鉴见他这模样,不由心软,但要事在先,她顾不上叙旧。

    “跃凛,我在追捕堕神,他进了东海龙宫气息便尽数消失,我需要搜宫。”

    若东海龙王是其他神仙,灵鉴公事公办不会有丝毫动摇,可龙王偏偏是跃凛,过往横在眼前,故人华发已生,灵鉴内心惆怅,一张嘴却还是不免要说公事。

    跃凛听灵鉴这样说,没有多问一句,立即召来手下,严守龙宫出口,加强巡逻。

    “元君,里面请。若是在龙宫找人,我还有其他办法,元君请随我来。”

    他做事一如当年妥帖,灵鉴没有多问一句,跟了上去。

    灵鉴随着跃凛穿过龙宫的大门,走过铺满珍珠贝壳两侧长满各色珊瑚的海神路,绕过龙宫闪着珠光的大殿。

    龙宫华丽中莫名透着些寂寥,除了偶尔遇见的形色匆匆的士兵,并不见其他人——灵鉴上次来时老龙王还在,眼前的龙宫比彼时萧瑟不少。

    那些巡逻的士兵许是因为接到了新的命令,见到跃凛和灵鉴略一颔首便离去,没有丝毫虚礼,这不像是龙宫的普通守卫,举手投足间倒像是昔日军中的警哨。

    灵鉴顿时猜到,这些士兵都是跃凛按照军中的方法训练的。

    跃凛停下了脚步,灵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眼前是一处结界,结界内是一处看上去没有任何光彩和整个龙宫的亭台楼阁格格不入的屋子。

    跃凛开结界的一瞬间,仿佛太阳东升,耀眼温柔的光芒从结界内流淌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结界,结界又在身后闭合。

    “这里是龙宫的中心所在,里面放着龙宫的流光珠。”不等灵鉴发问,跃凛便主动解释道,“流光珠中记录着龙宫内的一切,不会遗漏任何蛛丝马迹。”

    灵鉴看向眼前的屋子,早知道东海有至宝流光珠,却不知这宝贝究竟宝贝在何处,原来竟是此用。

    跃凛推开屋子后,四周光芒较之方才更甚几分,灵鉴沐着光踏入屋子,跃凛一回首,仿若看到灵鉴昔年施展揽星剑诀时漫天星光加身的模样。

    昔日时光滚滚而来,如天穹倾覆般让人无力抵挡,跃凛内心一震,控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灵鉴无法再摆出公事公办地架势,她上前去,先将一股绵长强劲的灵力送到跃凛体内,而后探起了他的灵脉。

    几乎是她将手搭在跃凛灵脉上的同时,跃凛慌乱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借着灵鉴那股灵力已然平息翻涌的血脉,他低声道:“我没事,元君。”

    这幅模样,不用探查也知他的身体出了问题,灵鉴蹙起眉,又要开口,却被跃凛岔开话题。

    他催动流光珠,指着流光珠中一个如同鬼魅的身影问道:“元君要找的,是不是他?”

    灵鉴只扫了一眼便能确认,“是他,没错。”

    跃凛不断变换着流光珠中的画面,寻找无咎的身影。

    龙宫的守卫是跃凛仿照军中为了防备奸细的警戒而设,最是严密不过,但无咎凭借着高深的法力在龙宫穿梭,竟无一个巡守的士兵察觉,跃凛一时震惊。

    “这到底是何人?怎有如此能耐?”

    灵鉴盯着流光珠,头也不抬地说道:“一时说不清楚,总之是个堕神,他被我一路追踪至此处,明明可以继续逃窜,却偏偏进了龙宫,我怀疑他的目的不光是隐藏行迹那么简单……”

    灵鉴话还未说完,就见流光珠中的无咎身影一闪,从一片珊瑚丛中消失,她转身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暗道还是密室?”

    她还是这样一针见血,一眼便看出那地方的不同。

    跃凛眼眸灰暗几分,解释道:“珊瑚下是思过海,那是我父王被关押的地方。”

    灵鉴一顿,“你父王……不是寂灭了吗?”

    跃凛面露难色,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他抬起手臂,示意灵鉴:“元君,思过海是龙宫重地,不容擅闯,我们现在就去那里,路上边走边说。”

    即便往事令人沉痛,但他是灵鉴亲手带出来的副将,在灵鉴面前,他从不会有半分隐瞒。

    跃凛出身在东海,是老龙王的第八个儿子。

    老龙王膝下儿女众多,各有所长,唯独跃凛资质平平,在兄弟姐妹中并无出挑之处,好在老龙王家大业大,跃凛即便无甚成就,自己的儿子养着便是。可偏偏就在跃凛即将成年的时候,东海有邪灵来犯,老龙王派出三太子出战,三太子不敌邪灵,反倒被邪灵所擒,还以此要挟老龙王叫出东海至宝,老龙王无计可施,只能向天庭求救。

    那一次天庭派灵鉴带兵前往东海,围剿邪灵。

    跃凛的三哥一向出挑,得龙宫上下夸赞,跃凛心中对他也很是仰慕,可一朝得知他被邪灵所擒,他心中竟有说不上来的感觉,原来威武如三哥也有不敌他人的时刻,跃凛心中高山一样的三哥从那时起开始土崩瓦解,而灵鉴的出现,更加剧了这座山的倒塌。

    得知天界派来大将军围剿邪灵,跃凛很是好奇,于是他偷偷出现在殿外,想看看那位让父王称赞、能解救三哥的大将军究竟长什么模样。

    那将军果然不凡,他前脚才鬼鬼祟祟出现在殿外,后脚便被那将军揪了出来。

    见那将军是个英武不凡的女子,跃凛一下看直了眼,他痴痴傻傻地盯着灵鉴,若不是有老龙王拼命护着,只怕他少不了要被灵鉴当做孟浪狂徒收拾一顿。

    灵鉴的冷淡强势并没有让跃凛对她心生畏惧,反而多出几分敬仰。这种敬仰在灵鉴施展揽星剑诀将邪灵剿灭,又救出自己三哥时达到了顶峰。

    三哥这座山塌了,可他心中有了更高的山。

    灵鉴走后,跃凛对灵鉴是日思夜想,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老龙王以为他对灵鉴生出了男女之情,吓得连忙四处找人给他相亲说媒,好尽快断了他这心思。

    但跃凛却一拍桌子,说自己要去参军。

    桌上的珍珠摆件噼里啪啦掉落满地,老龙王震惊地合不拢嘴,这天庭的士兵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他只当跃凛是为爱痴狂,一时鬼迷心窍。

    龙王只能找来跃凛的虾朋蟹友,将他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他还贴心的拨出一队护卫让跃凛“练兵”,自以为是地帮满足跃凛他想当大将军的心思。

    跃凛被朋友缠着喝酒享乐几日,喝得看见酒就发晕,又被每日煞有其事来请他“练兵”的护卫队长烦得欲哭无泪,于是终于在一个清晨敲开了老龙王寝宫的大门。

    他劝老龙王收手,老龙王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却不想这个一向心无大志的儿子居然和他从晨起聊到夜幕,他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有理有据地说起自己要参军的缘由。

    他并不是一时兴起,他是老龙王之后,即使他无法成为神仙,但也享受着天界的优待,他理应做些什么,而不是躺在父王的功劳簿上,毫无愧疚地享受着一切。

    老龙王看到跃凛,心中感慨万千,他最不成器的儿子似乎一夜之间真的长大了,可长大的代价却是要离开他。

    “你想做些什么父王并不反对,可非要去天庭参军吗?”

    彼时的跃凛指着天穹,“好男儿志在四方,但我想成为灵鉴元君那样的大将军!”

    老龙王嘴角一抽,又问:“儿啊,你真的对灵鉴元君没有那什么男女之情吗?”

    跃凛觉得自己从早到晚和老龙王说了这么多,他却还是不肯相信自己,于是脸色一变扭头就走,老龙王连忙拉住他,“父王错了,是父王肤浅了,你先别走!”

    于是父子俩盘腿坐在大殿的地上,又聊了两个时辰。

    没有人知道他们后来说了什么,但跃凛从龙王寝宫出来时眼角带泪,嘴角却高高扬起,他笑得那样张扬明媚,像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他从那座大殿走出来的第二日,就收拾好行装去了天庭。

    老龙王和一众兄弟姐妹、虾朋蟹友在龙宫外十里一送,整个东海都知道龙王最不成器的小儿子要去参军了,对他竖起大拇指,笑着调侃跃凛说今日一走,来日回东海便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他看着众人笑着、闹着,他也笑着,他向着霞光万丈的天庭而去,终于想起回头时,却已经看不见故人的笑貌。

    他那时还不知,他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往后只剩数不尽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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