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凛在军中的日子并不顺利。

    他曾是东海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尊贵太子，出入东海皆有专人开道，东海物产丰富，他少有什么想得却不可得之物，但到了军营中，一切都不一样了。

    老龙王豁出一张老脸将他塞进了灵鉴的军中，灵鉴治军极严，即便有她碍于情面的通融，跃凛也只能从小兵做起，跃凛彼时满心想着自己也要成为灵鉴那样的大将军，所以一早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可从训练的第一天起，他就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决心，也低估了灵鉴的冷酷。

    灵鉴想打造出一支精锐的天兵队伍，因而对比参照天界各部的练兵之道后，总结了一套全新的练兵方法。

    她练兵宛如实战，时常会在练兵时悄无声息地打开幻境，以此训练天兵的反应能力。

    幻境千变万化，对手神出鬼没，令许多天兵天将苦不堪言，但它的效果也是出奇得好。

    经历过一场又一场幻境试炼的天兵天将不仅强化了体魄，实战中的表现也是异常勇猛。

    很多天兵渐渐摸出些幻境试炼的门路，也学会彼此配合照应，唯独跃凛是半路出家，他那时唇红齿白、玉面蓝袍，斯文有余而孔武不足，时常在练兵时拖众人的后腿。

    军中向来不看出身，想要被人接纳，实力是唯一的敲门砖。跃凛如此，虽然因为灵鉴定下的铁律，不会被其他天兵欺凌，但天兵们也不会给这位一看就不会留在军中的东海太子过多眼神。

    跃凛从前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心中难免伤感，想回东海的念头顺理成章地冒了出来。

    可心中这个念头才起，就被他按了回去。

    ——他好不容易才走出东海，若是此时回头，未免太丢人了些！

    他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气撑着，将过往东海太子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好处尽数放下，他将自己当做一个完完全全的天兵，一个不问过往的普通天兵。

    若有试炼他全力以赴，若无试炼，他则自己勤勉修炼。

    从前荒芜的岁月成了今日痛苦的根源，悔恨无济于事，他只能更加勤奋，去缩短自己和其他天兵之间的差距。

    渐渐地，他拖后腿的次数越来越少，不光偶尔有游刃有余的时刻，甚至在一次进入水中幻境时，他利用自己的种族优势挽救了自己和同僚的命运，成功渡过了那次试炼。

    那之后，他开始被其他天兵接纳，真正成为了天兵的一份子。

    后来的日子，说顺也顺，说不顺也不顺。

    他跟着大军四处平定妖邪，受过大大小小的伤，送走了一些同僚，也迎来了一些新的同僚。

    忘了是因为什么契机，总之在某一战立功后，他被提拔为灵鉴的副将之一。

    似乎距离成为灵鉴那样的大将军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遥远，可他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渴望成为别人，他想留在军中，不再只是因为灵鉴，他和军中有了别样的羁绊——多年的军旅生涯重新塑造了他，他不光是替自己活着，也是替无数离开的人一同活着。

    所以当老龙王传信给他，问他愿不愿意回东海参加继任龙王的试炼时，他拒绝了。

    彼时天庭有令，命四海改制，四海之主的更迭不再只是龙王的家务事，龙王如有属意的继承人需提报天庭，经由天庭考核试炼，通过后方可继任，若是龙王提报的继承人三次试炼不过，将由天庭指派仙官管理龙宫事务。

    四海龙宫或多或少对此有些微词，明面上四海皆不敢违背天庭政令，但背地里却有不少小动作，尤其以南海为甚。

    南海龙王不满天庭此举，私下派出说客，意欲联合四海倒逼天庭撤销此令。

    说客到了东海，东海龙王盛情招待后又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那说客简直要说破嘴皮，但东海龙王四两拨千斤，态度模棱两可，什么也没有承诺。

    东海龙王虽然也觉得天庭此举略有些冒进，让四海龙王面上多少有些难堪，但改制是大势所趋，若是在此时选错了路反倒得不偿失，但四海毕竟同气连枝，老龙王虽然没有承诺任何，却还是修书一封带给南海龙王，他并未直言劝诫，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南海龙王放下执念，不要做陷南海于不义之地的事情。

    但那封信到南海龙王手中的时候，早已被人掉包。

    原本含蓄的劝诫成了激烈的责骂和挑拨之语，南海龙王看完信后怒不可遏，当即便将信撕得粉碎。

    一场风暴因此而起，从南海开始渐渐席卷至四海的每处海域。

    直到那场风暴彻底平息，一切水落石出，众人才知当时南海龙王的说客及亲信皆被邪灵控制，他们阳奉阴违，利用南海龙王的刚愎自用和狂妄冲动，在四海搅弄风云，将事情一步一步推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跃凛的父亲原本属意三儿子接任龙王之位，可三太子自从被妖邪擒获便大受打击，即便被灵鉴毫发无损地救了回来，却从此一蹶不振。

    三太子曾是老龙王最出色的孩子，龙宫上下有不少他的追随者，他几乎没有败绩，所以从未有人质疑过他的骄傲，但一次失手被擒打碎了他的全部自尊，他因此怀疑自己，也无法再面对众人的目光。

    老龙王心疼三太子，即便三太子抑郁寡欢，也仍愿意对三太子委以重任，想让他重新振作。但老龙王一次次给三太子机会，三太子却一次次辜负他的苦心，他像是被卷进了海底乱流之中，他放任自己被推着走，但明明只要他主动向外一步，他就能走出那片乱流。

    直到天庭的新政令传来，老龙王明白他再不能放任三太子继续消沉下去了，于是他很快将继承人的名单提报给了天庭。

    名单中有两个名字，三太子的名字依旧在列。

    ——那是老龙王的舐犊情深，他想给三太子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天庭的试炼还不能教他清醒，那他也能放下心中的愧疚，让这个孩子从此做一个闲散仙人。

    也许是老龙王的爱子情深终于让三太子醒悟，也许是天界的试炼让三太子清醒，总之，三太子终于变回了从前的三太子，他眼里的神采终于再度出现了。

    但老龙王忘了，他不光只有这一个孩子。

    老龙王因为昔日的亏欠在三太子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甚至不惜在天庭试炼这样的机会中见缝插针地开解三太子，三太子恢复以往对他而言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对于其他人而言却不是一件喜事。

    和三太子一同参加天庭试炼的六太子原本胜券在握，他昔日就被三太子处处压一头，好不容易有了被父王看见、大展宏图的机会，却又被三太子的光芒所掩盖。

    老龙王忙着为三太子恢复如初而眼含热泪之时，六太子正站在不远处，拿着试炼通过的令牌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眼底的落寞被南海龙王尽收眼底，对方主动上前搭话，还邀他去南海做客。

    也许是为了逃离三太子身上散发的耀眼光芒，他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六太子在南海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南海龙王和他幕僚认可他的能力，相信他会成为一个比他三哥更称职的龙王。

    他高兴之余喝了很多酒，等清醒的时候，他已经拿着幕僚给他的毒药回到了东海。

    三太子是有些高傲的，可他从小就出色，兄弟姐们皆被他衬托得黯淡无光，不单只有他。可三太子眼高于顶也是事实，他如果不是那样高傲，也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那样消沉……

    但高傲罪不至死，他们到底是兄弟！

    六太子握着毒药，进退两难。

    他开始埋怨南海龙王，他想毁了那毒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意外先一步发生了。

    他在销毁那毒药的时候被五公主看到，五公主一句玩笑话说中了他的心思，于是他在慌乱之下他误伤了五公主，五公主陷入昏迷。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思暴露，他不得已杀了五公主。

    又为了洗清他身上的嫌疑，他将五公主之死嫁祸给了三太子。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三太子消失的，不然在选择替罪羊时，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人选不会是三太子。

    一切仿佛是命运使然，是命运推着他走到了这步。

    五公主之死的关键证据指向三太子，即便龙宫上下都不愿意相信三太子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但证据在前，龙王也只能将三太子关押。

    三太子锒铛入狱，他松了一口气。

    他那口气松得不合时宜，但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

    就在他险些被揭发的时候，南海龙王的使者出现了，使者帮他处理了暗中盯梢他的人，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于是他无奈之下，又一次将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妹妹九公主。

    三太子仍在牢狱中，使者劝他将三太子的罪坐实，于是他命人假扮三太子的下属将三太子从地牢中救了出来，再引三太子前往九公主的遇难之地。

    在三太子发现九公主遇难之时，他偷袭了三太子，在确认自己身上留下了三太子灵力的痕迹后，使者出手帮他杀了三太子。

    三太子死后，使者抹去了自己出现的痕迹，他也做出一副力战后昏迷的模样。

    等到他再清醒时，他看到老龙王，觉得他苍老了不少。

    失去了他最心爱的儿子，他看上去这样憔悴，如果死的是自己，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样难过？

    他控制不住地将自己和三太子对比，而后内心深处生出扭曲的快感来。

    老龙王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将准备好的说词尽数告知。老龙王听后久久没有说话，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暴露，但老龙王却只嘱咐他安心养伤，再没多说一句。

    他养了三个月伤，养伤期间一切风平浪静，但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他等着取代三太子成为龙宫最耀眼的存在。

    可某一天睁眼，他发现自己被老龙王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