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崇汜的教训，灵鉴并没有急着审问孟谟礼，她先着人将孟谟礼从头到脚细查了一遍，以防他身上有咒术突然发作。

    但令人意外的是，孟谟礼并未中咒。

    灵鉴听竹牧禀报时还有些不解，她转而问道：“他在书阁中拿出来的那本卷宗是什么？”

    “是《上古实录》的别册。”

    灵鉴一愣，“《上古实录》有别册？”

    《上古实录》记载了天界的过往，在《天界本记》未被整理成册前，许多人都将它视作天界史书，靠它了解淹没在浩瀚时光中的上古往事，但灵鉴从来不知，这本书居然还有别册在。

    竹牧此前也从未听过，“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那本别册呢？”

    “被送到道君宫中了。”

    “道君？”灵鉴一提起道君，灵台忽然一震，是道君在召她前去。

    “看好孟谟礼，我去去就回。”

    “是。”

    灵鉴去了天池，池中的孤亭一缕青烟袅袅，道君独坐其中，飘然出尘。

    灵鉴蜻蜓点水，踏过水面到达亭中，身后泛起浓雾，孤亭仿若被白云包裹其中，灵鉴四处一望，便知是道君的手笔。

    “道君要与我说什么？”

    她如此煞有其事地隔绝了一切，不像是要说孟谟礼的事情。

    道君挥手撤去桌上的棋局，示意灵鉴坐下，“我先和讲一讲天界的一段往事。”

    灵鉴双眸一凝，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但道君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今日要说的，是天界一段尘封的往事，知道此事的神仙，不是在上界闭关，便是已经魂飞魄散。这件事情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彼时世间生灵同在天地间生存，彼此相互照应，相安无事生活了几百年后，天地间突发浩劫，神族天生背负神力，能力强于人族和其他凡族，于是理所应当地站了出来，拯救万物生灵，但就像是当初为了救世封闭上界一样，彼时为了应对那场天地浩劫，神族也离开了原本家园飞升至天界，并举族之力化解了浩劫。但也因那场浩劫，神族式微所剩无几，为了应对浩劫再次发生，神族将修炼之法传播开来，很多凡族通过修炼成了接近神族的存在，后来为守护天地万物出了不少力。

    “彼时的神族是真正的天生神族，凡族即便能通过修炼飞升来到天界，也与真正的神族有所差别，可随着一场场浩劫的降临，神族中开始有了分歧，一些神族认为神族天生神力，即便有天地浩劫也能保全自身，可这些年为了拯救天地和凡间生灵，神族所剩无几，就连辛苦打造的天界，也逐渐被飞升的凡族占据，因而眼下不应该再去管什么天地凡族，更应该想着如何保全神族一脉。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但另一些神族认为神族背负神力降世，原本就占据了天地机缘，更何况天地本就是当年祖神的身躯血脉所化，就算没有凡族，他们也应当守护天地。

    “两派神族各执一词，后来希望保全神族一脉的神族带着他的信徒离开了天界，从此失去了消息，而留在天界的神族则继续着自己守护天地的使命，并和飞升的凡族一起建立了天地秩序。时间慢慢流逝，留在天界的神族一个接着一个寂灭，最终彻底消失，而后来的凡族经过多年修炼已与曾经的先天神族相差无几，他们成了全新意义上的神仙，秉持着先天神族的遗志，继续护佑着天地安宁。那是因为有天地秩序在，新神守在天界，以为这样便能见证万世太平，可就在那时，天地间又迎来了一场浩劫。”

    道君说道此处，停顿了一瞬，灵鉴知道，道君要说到关键的地方了。

    “新的浩劫并不因为天外来客，也并非是天地秩序再次失调，它来自曾经的神族，那些因理念不合而自愿选择流浪的神族。他们在外流浪多年，选择重新回归，天界的神仙们心怀敬畏之心将他们迎回了天界。没有人知道他们流浪的那些年遭遇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但很快神仙们就发现那些流浪神族心中早已没有了神的慈悲怜悯，他们成了邪神。这些邪神一到天界便露出真面目，他们将神仙们囚禁，以高贵的先天神族自居，不光占领了天界，还要废去神仙们的修为再将他们驱逐出天界。有神仙拼死反抗最终却死不瞑目，有神仙为了活命只能废去修为，只有一部分神仙九死一生地逃了出去。他们理所当然地被天涯海角地追杀，而占领天界的邪神们并不满足，他们憎恶他们之外的生灵修炼，不仅断绝了一切生灵的飞升之路，甚至在凡间也大肆杀戮，屠戮修炼之人。

    “逃出生天的神仙们不忍见生灵涂炭，更不愿自己和天界神族费尽心思建立的天地秩序被毁坏，于是他们奔走于人间救下不少修士。先天神族在世人的眼中原本是不可战胜的，可众人为了天地间的无数生灵，冒着必死的决心和先天神族决一死战，双方鏖战七月有余，最后也许是天道怜悯，竟连霹数道惊雷，打乱了先天神族的阵脚，一下扭转了神仙们原本不利的战局。

    “先天神族自此节节败退，逐渐退至海外仙山，神仙们重新执掌天界，修改了天地秩序，为避免神族或是神仙利用神力戕害凡人，神仙们将当初降下的惊雷引入天地秩序，从此给了神力以约束。而退至海外仙山的先天神族为了尽量保全更多神族，分散在海外的各处仙山之上，但这也给了天界逐个击破的机会——那些没有犯下大错、只是被蒙蔽的先天神族，天界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成为天界的一份子，许他们居于海内仙山，那些犯过错却愿意悔改者，天界将他们困于仙山之上，一生不许他们再出来，至于那些冥顽不灵、不仅试图反抗还将继续造下杀孽的先天神族，天界没有留情，用了几年时间将其彻底歼灭，从那以后神族名存实亡，天界再不以出身论地位。”

    道君说完了天界这段尘封的过往，望向湖面浩渺的烟波。

    灵鉴听完沉默半响，她在亭中来回走动，而后停下问道：“所以无咎是海外仙山上的先天神族后裔？”

    “是。”

    海内外仙山上那些神族后裔竟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无咎说他和青耕是同类，灵鉴终于明白，她此前的猜测虽然接近真相，但始终不够严密，原来缺的是这样一环。

    “如此看来，无咎的图谋不光是因为万神入轮回的恨，还因为先天神族和天界过往的恩怨？”

    “没错。我找你来也是因为此。他身负先天神力，不能以寻常手段对付他，而且他有可以打开上界封印的钥匙。”

    灵鉴听完这话彻底愣住了，她以眼神询问，可她也心知肚明，道君不会以此事开玩笑。

    上界封印多年，虽然两百多年来一直没有打开的迹象，但那里有上古尊神坐阵，没有神仙想过上界会出岔子，所有神仙都盼着上界重新开、诸位神圣各归各位的一天，甚至没有神仙想过，被封印的上界居然可以从外面打开，可就算上界能从外面开启，开启它的人为什么会是无咎？

    灵鉴满心疑问不知该从何问起，最后她只问了最重要的那个，“如果此时上界被从外面打开，会怎么样？”

    她这话问出的同时，心都揪在了一起。

    道君伸出手，她掌心出现一团混沌的白光，白光渐渐散开，露出一颗比拳头略小一些的水晶球。水晶球晶莹剔透，可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有一道半寸长的裂痕，明晃晃的，一眼就能看到。

    “这水晶球是上界的化身，这条裂缝就是它要开的迹象，若不尽快找到无咎，只怕上界朝不保夕，太极大阵五百年不破，时间还远远未到，若是此时上界被从外打破，大阵中止的反噬之力会吞没所有神圣，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上界的消息了，只怕也与此裂缝有关。”

    灵鉴盯着水晶球上的裂缝，久久不能平静，她此前一直误以为无咎是因为万神入轮回心生不满才产生了反叛之心，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狭隘，他的仇恨长远压抑，那些仇恨穿过岁月长河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如一只跨过季节交替蛰伏在冬日的夏蝉，只等一个燥热沉闷的午夜发出令人猝不及防的长鸣，他要隆重宣告自己的回归，他甚至为自己重新踏上天界选好了战利品。

    “可他怎么会有打开上界的钥匙？”

    “这便要提到天界的根基和无咎的真实身份，当年天界就是以先天神族之气为本源建造的，无咎应当是当年的神族圣女的后裔，天界根基和他的灵力本源同出一脉，所以他才有了能力能打开上界，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此人此前还是天界神仙，难道他的身份从未有人怀疑过吗？”灵鉴像是自言自语，她在记忆中搜寻旧日同僚，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闪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能和黑色面具下的脸庞重合。

    到底谁会是无咎呢？

    “灵鉴，这就是问题所在——”道君的话打断了灵鉴的思绪，“天界神仙中从未有过神族圣女的后人，当初神族圣女和她的信徒反抗最甚，他们甚至为了提升力量对抗天界，杀了其他先天神族，他们那群人是被天界尽数歼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