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梦一场

    灵鉴手握一本《上古实录》的别册走在小径上,她心中有事便没在意脚下,偶然踩中一片枯叶,咔嚓一声响,灵鉴低头,枯叶碎成一片一片,不消片刻残叶散入风中,再不见踪影。

    又一阵风吹过,四周树叶哗哗作响,天庭虽有昼夜和四季变化,但眼睛看得到,身体却很难感受到微妙的季节变化,这略显寂寥的秋景还是人间更有滋味些。

    此想到处,灵鉴脚步又是一顿,远处两列天兵路过,领头的天将瞧见了她,持剑拱手,“见过灵鉴元君!”

    “你们这是要去南天门?”

    领头天将点头,“是。”

    他急着去守卫,再一点头便带着天兵走远。

    孟谟礼是雷部天君之首,雷部正神不在这些日子,天庭的守卫和防御阵法也由他过目,眼下他被关押,虽还未定罪,但此前由他安排的守卫全部换防,连防御大阵也要跟着换。

    待天兵的身影看不见了,灵鉴才收回目光,回到月宫。

    竹牧还在霄云殿等她,见她拿着书进来,目光落在她身侧,灵鉴便将书递给了他,竹牧接过翻开一看,“怎么是空白的?”

    “原本就是空白的。”

    那本别册实则只是《上古实录》的补录部分,上面的文字需几位老神君共同施法才会显现,道君所说的那段过往虽然在其中有所提及,但若是孟谟礼不特意去找,也许灵鉴还需要再花费些功夫才能查到孟谟礼头上。

    竹牧见灵鉴神色有异,小心问道:“元君瞧着有些疲惫,可是又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灵鉴摇了摇头,上界的事情眼下还不宜公开,“将孟谟礼带过来,我要审他。”

    “元君要在霄云殿审?”竹牧顾虑重重。

    “无妨,他被抓时没有反抗,如今被封了灵台,就更不会生事了。”

    竹牧只能照做。

    不多时,竹牧便和天兵一同带着孟谟礼回到霄云殿。

    孟谟礼身着单薄白衣却依旧身姿挺拔,从容得像是来赴约一般,灵鉴也没有故意为难,甚至在天兵让他跪下之时制止了天兵。

    “多谢灵鉴元君!”他平静地道谢。

    灵鉴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无咎在天庭是所用的身份。”

    她能这样问,代表已经知道了无咎的来处,只是她的语气,像是笃定了孟谟礼一定会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

    “元君还真是直接!”

    灵鉴翻看着桌上孟谟礼的仙籍,眼皮都没抬,“但你会告诉我的,不是吗?”

    “你是怎么猜到的?”

    “孟谟礼,我所布的局并不高明,我想揪出来的原本也不是你。无咎在天界不会只剩你一个暗桩,为了毁掉几本书搭上一个雷部天君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所以我猜——你是故意将自己暴露的。”

    孟谟礼听到这话笑了两声,“不愧是灵鉴元君,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我只是想引你们发现线索,并不想暴露我自己,只是我没想到宗正星君居然会同你一起设局,我也高估了我自己,我以为我能全身而退……”

    他说道最后,略显几分落寞,像是心中仍有遗憾,虽然不得己,却又认命地接受了这种遗憾。

    灵鉴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抬起头问道,“孟谟礼,你究竟想做什么?”

    孟谟礼看着灵鉴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只是累了,不想再被过去的自己牵绊了。”

    孟谟礼故事的开端,是浩渺的大海和树木丛生、遍地珍宝的海岛。

    海岛上荒无人烟,唯有一个古怪而严厉的师傅和他相依为命,自他懂事起,师傅便教他修炼,寒来暑往风雨不改,若是哪日他敢在修炼一事上有所懈怠,等待他的便是十分残酷的责罚。

    彼时他也不过是小小少年,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但他也知道海平线并不是天地的尽头,山的那边还有更高更远的山,他血脉中藏着对海岛之外的世界的向往,虽然师傅一直没有告诉他,但他一直坚信自己来自海岛之外的世界。

    但他对外面的世界也只到向往了,他从没有真正的踏出那片岛,他没有亲人朋友,只有师傅,师傅不愿意离开这片岛,于是他也选择留在了师傅身边。

    师傅寡言少语,但他懂得许多道理,法力也很高深,他曾以为师傅告诉他的就是世界的全部,直到海上的一次风暴过后,他在岸边碰到了一只搁浅的小红鱼。

    他原本想将小红鱼当做晚餐,可小红鱼却说话了——那是除过师傅之外,第二个和他说话的活物,于是他放过了红鱼,转而抓了一只螃蟹。林中的鸟,海里的鱼都有同伴,他却没有,他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会说话的,便将小红鱼养在海边礁石堆中的水洼,每日放风的时候都来和它说说话。

    但多数时候都是小红鱼在说,小红鱼说它从很远的地方来,是被海底的涡流意外送到岛上来的,它要赶在来年春汛前回到故乡。他问小红鱼故乡是什么,小红鱼说故乡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大河,它要去的地方河岸两边种满了桃树,一场风吹过,桃花如雨飞舞,最后慢悠悠地落在水面上,那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他没有见过桃花,也不知道人间究竟是什么模样,可他听到那些话时深埋在心中的向往又在蠢蠢欲动。难以按捺的思绪让他修炼时再也无法平静,他忍不住的畅想自己去到小红鱼说得每一个地方。

    师傅很快发现了他的异常,在师傅的逼问下,他说了小红鱼的存在。师傅当即要将小红鱼赶回海中,可小红鱼要借一场海上风暴才能离开岛屿附近的海域,直接将它扔回海中只会让它成为海中大鱼的食物,于是他苦苦哀求,师傅难得心软一次,同意留下了小红鱼,但代价是他要比之前更用功地修炼,也只能每三日见一次小红鱼。

    那些时日总是放晴,海面时常万里无云,有时躺在沙滩上,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小红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也开始着急,它和桃花林的蝶妖有过见面的约定,风暴若是还不来,它只怕要食言。

    小红鱼归心似箭,渐渐对他没有以往的上心,他心中空落落的,明明他要努力修炼达到师傅的期望才能见它一面,可它心中却只想着离开。

    他想了很久,终于问小红鱼:“你能不走吗?”

    “这里又不是我的家,我肯定要回家的。”

    “那你走了,我怎么办?”他从没有交过朋友,还不知道要怎么去挽留。

    小红鱼想了想说:“不如你跟我一起走,我带你游遍人间。”

    “我师傅不会让我一个人走的。”

    “那让你师傅一起走不就好了。”

    小红鱼的话提醒了他,他自以为是地找到师傅,劝师傅和他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师傅不仅没有答应,还发了好大的脾气,他吓坏了。

    那也是第一次,他在惧怕之余对师傅产生埋怨的情绪,他不懂师傅为何那么固执,他后来也尝试劝一劝师傅,可师傅从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他心中不解,但思绪很快又被小红鱼要离开的苦闷替代。

    之后的某一天,他完成修炼的课业后去见小红鱼,可水洼中却不见小红鱼的身影,他在附近找了很久,直到夜很深了师傅从海边将他带了回去。

    师傅说小红鱼应当是等不及了才趁着涨潮游进大海,可他不信小红鱼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地离开,连一句告别都没有。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朋友,可他的朋友心中有别的牵挂,或许它根本没有将自己当做朋友,他生气大哭,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将他淹没,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被人亲近之人背叛遗弃的滋味。

    他变得郁郁寡欢,但师傅依旧逼着他修炼,他越发不懂为什么自己一定要修炼,小红鱼说过人间像他这样年纪的人都有许多玩伴,他们在一起永远是快乐的,可他不光没有玩伴,还被困在岛上哪也去不了,他受够了,于是大喊着再也不修炼了,他要离开这里。

    师傅第一次生那么大的气,甚至和他动手,可他即便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服软,他铁了心要离开海岛。后来师傅扔掉戒尺,说道:“你要走就走,从此你是死是活和我再无关系。”

    不知为何,他听到这话心中一慌,他只有一个师傅,如果师傅也不要他了,他在这天地间就什么也不剩了。

    “师傅,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去人间看看,我们去看看回来也好。”他哀求道。

    师傅低着头,垂落的发丝让他显得十分苍老,“我不是不走,我走不了。我被天界判了罪,生生世世都要被困在这座岛上,你和那条小红鱼一样,只是偶然被海浪送上岛的孤儿,你本不属于这里,要走就走吧!”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师傅的秘密,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自由了,可看着师傅落寞离去的背影,他却无法潇洒地转身离去。

    后来,他很多次地想,如果当初选择痛快离开,哪怕后来死在海中,是不是也比现在要舒服畅快得多,可他也只能想想,他最终没能离开,师傅第二日推开门见到他时自然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之后,师傅不再将他当做孩童,他渐渐知道了师傅的过去,他知道了师傅跟随神族圣女离开天界后发生的一切,也明白了师傅为何要教他修炼——师傅想要堂堂正正地从海岛离开,想要再次踏上天庭,而他是师傅唯一的徒弟,理应继承师傅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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