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鉴在屋外，将解咒的方法告诉了胥大夫和彭顺，彭顺一听咒可以解了，心中大喜，只是他看向灵鉴身后紧闭的屋门，不知怎的觉得心突突跳个不停。
“林姑娘，这屋子里关的是什么人？”
“是给村民下咒的人。”
彭顺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元凶，当即问道：“此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对我彭家湾的村民如此！”
胥大夫打断了他，“眼下有几个村民症状正凶险，还是先解咒，此事你稍后再问。”
彭顺一想也是，先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虽然众人都觉得昭夜君不敢在解咒之法上有所隐瞒，但胥大夫还是决定先找人试试，“男女老少都要有，症状最好也要有轻有重，试过一次才能放心给所有人解咒。”
彭顺在一旁点头：“胥大夫说的是，只怕会有村民心存顾虑，不敢尝试，找人这事让我来吧。”
众人立即忙活起来。
约莫过来一个时辰，病患终于找齐，彭顺带着一行人，将六个病患搬到祠堂后院的正屋。
青耕已经取好昭夜君的心头血，等到和酒混在一起后，便和宋辞澜一起施展入梦术。
昏迷的老者依旧昏迷，只是紧闭的眼珠偶尔会动一动，不知梦到了什么。
清醒的年轻人渐渐困意上头，前一句还在安抚家人不要担心，下一句突然没话了，他的家人将他放平，一会挪枕头，一会掖被子，似乎不做些什么就心中难安。
伶俐的孩童倚在娘亲的怀中，像是躲在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明明睡着了，嘴角却弯着，让人看了也不自觉露出笑意。
等着六人都彻底睡着之后，胥大夫说道：“今夜我们都在这里守着。”
灵鉴也正有此意，点头应下。
村民听见他们的话，心中的忧虑飘散一些。
彭顺嘱咐人多烧几个火盆，又带人往返家中抱来好几床被褥，他看着傍晚阴沉沉的天色，心中期待明日能够放晴。
等这里的事情都安顿好，夜幕已经高高挂起。
灵鉴在院中的石桌前坐着，彭顺找了过来。
“还望林姑娘为我解惑。”
灵鉴示意他坐，“彭老丈，你们彭家湾拜了山神上百年，你可曾想过，山神有一日会不在吗？”
彭顺一愣，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四周看了看，“彭家湾的孩子从儿童时起，听的最多的就是山神的故事，每年最期待的日子是年底的山神祭礼，我们没人见过山神，但每个人都知道，妣山之中住着山神，她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我们。”
他眼中闪烁着泪花，似乎对灵鉴要说的话有些预感。
“彭老丈，神仙和人一样，都会有生老病死，即便心中有牵挂，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没有人能违逆天意。”
“可神仙不就是天吗！”
灵鉴摇了摇头，“天命远高于神仙，即便是法力再高强的神仙，也不能让世间人人如意，事事顺心。所有人，包括神仙，都在天命之中，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可好人为什么要承担这种代价？”
“这就是天命，你想要得到，就要付出。你想要的超过你自己能承担的，那你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代价包括性命。”
彭顺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茫然四顾，“可是，可是……那是山神啊，是守护我们世世代代的山神啊，她若是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脸颊传来冰冷的触感，灵鉴抬头，夜里无声无息又下起了雪，像是上天的一声叹息。
“她早已教给你们生存之道，你们便是不依靠她，也能在这世间生存。她虽然不在，但只要你们中有一人还记得她，她就不算真正消散在天地间。”
彭顺缓了缓问道：“我们山神……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灵鉴看向彭顺，她没有说话，彭顺却突然想起灵鉴说过的话，“所以，那时山中长出的野菜野果，其实就是她。”
灵鉴点了点头。
“那山中会有新的山神吗？我——”彭顺呼出一口气，声音颤抖，“我们彭家湾，只认一个山神。”
灵鉴起身，轻声说道：“这取决你们。天地造化无穷，许多事情并不绝对，也许你们山神还有再出现的时候。”
彭顺也站了起来，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多谢林姑娘。”
见灵鉴要进屋，彭顺又问道：“那关着的那两人，林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那屋中关着的人，原本是你们山神选定的继任者，但他被自己的妄念迷了眼，我会处置他，但彭树生和巫医勾结，为了自己的私心祸害了不少无辜人家，是报官还是你们自己处置，我都不会干涉。”
彭顺闻言，拱手深深一躬。
屋内被炭火烘得暖暖的，只留个了两个窗户缝透气。
灵鉴小心推开门，走了进来。
胥大夫劳累了一日，已经在墙角搭的木板床上睡着了。宋辞澜在不远处坐着，他原本闭着眼，听见动静立刻睁开了眼。
灵鉴和他四目相对，他目光也昏暗的灯光下也如星辰一般，灵鉴冲他浅笑，张开嘴无声说道：“睡吧。”
她说罢，就转身走进屋子的里间，那里间住着的是几位女眷。
静谧的夜里，轻微的响动都被放大，宋辞澜听见她坐了下来，衣摆落地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
她似乎为了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但没有喝，片刻后，他听见她放下茶杯，而后从嘴边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她的叹息声中有无尽遗憾，还有宋辞澜猜不透的惆怅。
她和彭顺说的话，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楚，她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那她曾选择过什么，又付出过什么呢？
在这寒风萧瑟的风雪夜里，她这声叹息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呢？
宋辞澜望着跳动的烛火，一颗心跟着忽明忽暗。
里间的灵鉴坐在桌前，很久没有动过，她透过窗户的缝隙，呆呆望着苍穹。
她渴望看见一颗星辰，可风雪袭人的夜，如何见得到星辰呢。
终究是，见不到了啊！
漫漫长夜，风雪不眠，人亦难眠。
一夜平安无事。
天蒙蒙亮的时候，胥大夫起来了，他挨个查探中咒之人后，缓缓舒了一口气。
“黑斑已经消失，脉象平稳，除过年纪大些要再好好休息几日，其他人无大碍了。”
村民们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在外守夜的青耕才一进屋就听到这个消息，也跟着高兴，只是她一转头看到灵鉴和宋辞澜，不解的问道：“你们俩人昨夜都没睡好吗，怎得眼底这样红？”
灵鉴这才注意到宋辞澜，她以为他是担心解咒出了岔子，才一直守着，于是说道：“此刻无事了，你去歇息，解咒之事，让青耕来就好。”
青耕一听立刻上前，“就是就是，解咒这点小事，我轻轻松松就能做完，你还是歇着好。”
只有灵鉴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她抬头看青耕，笑得一脸无奈。
早膳后，还不等彭顺召集，祠堂外的空地上就聚满了人，村民们都等着看昨日那六人的咒术是不是真的解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祠堂里瞧。
等看到那些人身上黑斑消失，精神也不错的样子，村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唯有站在一侧的彭顺，他看着彭家湾的乡亲父老，笑得一脸苦涩。
灵鉴走到他面前，安抚道：“有些事老丈无需一人承担，彭家湾的村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他们中的多数和你一样信任山神、崇敬山神，所以那鼠妖才一直没有得逞，你大可以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会明白的。”
彭顺昨夜醒醒睡睡，梦里梦外都在思虑这事，此刻听了灵鉴的话，终于下定决心：“山神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即便她不在了，她也依旧是彭家湾的山神，她为我们做过的事情不光我们每一个人要知道，彭家湾的子子孙孙也应该知道。林姑娘你说的对，他们会明白的，他们也会永远记住的。”
就在青耕和宋辞澜为村民解咒的时候，关于山神和此次村中中咒的前因后果在彭家湾传了开来。
不止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压抑的哭声，灵鉴仰头望去。
阳光从厚重的云层后透出万道光芒，照在屋顶的雪上，如宝石一般璀璨。
祠堂口，几个孩童堆雪人打雪仗，嬉笑欢闹，他们不懂村里发生过什么，只知道隔了很久，他们又能出来无拘无束地玩耍了，偶尔路过的大人们虽然面带悲伤，却没人制止他们在此处玩闹。
有孩童坐在祠堂门口等家人，听说外面的大夫在祠堂里为人看病，那孩子看着家人看完病却不急着回去，而是跪在祠堂的蒲团上，冲着眼前的牌位磕头。
最高处的牌位上顶着红绸，鲜艳的颜色吸引了孩童的注意力，他想了想也跑进祠堂，跪在大人身边，一起向着最高处的牌位磕头。
五日后，彭家湾所有中咒的村民都恢复寻常，村中弥漫着的伤感也渐渐褪去。
灵鉴一行人正打算离开，彭顺却邀请众人留下参加两日后的山神祭礼。
青耕心直口快：“如今还要办山神祭吗？”
彭顺笑了笑道：“无论山神在不在，彭家湾都信仰不移，永远感念她做过的一切。前些日子因为中咒，村中老少都抑郁寡欢，如今也趁着山神祭，大家热闹热闹，一扫之前的颓唐。毕竟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嘛！”
胥大夫拍拍彭顺的肩，难得没有扫兴：“说得好，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他说完便看向灵鉴，彭顺也看明白了，这群人真正的主心骨是灵鉴，因此也只等她点头。
灵鉴被众人看着，说道：“你们都看着我，我倒是不好拒绝了，那便再留两日吧！”
“林姑娘爽快！”彭顺说道，“山神祭按惯例是要启封望山酒的，姑娘是修行之人，但想来喝酒无碍，到时候一定要喝个痛快。”
青耕问：“望山酒是什么？”
“是彭家湾为祭祀山神酿的酒，只在山神祭这一日开封，我那日拿的烈酒就是望山酒，当日我一开坛，便瞧见林姑娘两眼放光，想来姑娘定是好酒之人。”
宋辞澜闻言勾起嘴角，他那日也瞧见了灵鉴眼中闪过的光芒。
青耕笑道：“老丈好眼力，我们元……我们姑娘确实好酒，但她喝过得好酒太多了，寻常酒水可入不了她的法眼。”
彭顺一脸自信道：“不是我自夸，望山酒可不一般，它还有个别名叫神仙三点头，便是神仙来了也能放倒，林姑娘到时候可别醉得太早。”
此间自有真神在，闻言纷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