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的尽头，摆着一套棋桌。
棋桌的位置讲究，一侧墙壁上是一面海棠纹花窗，窗后种着几株梅花，梅花虽未开，但枝丫交叠，在窗后自成风景，另一侧看得到院中假山和曲水流觞，水声潺潺，别有意趣。
既是小坐，灵鉴便抬手，衣袖拂过棋桌，变幻出两盏清茶。
那杯子并非凡物，宋辞澜喝完一盏放下，杯中茶水须臾间又自己添得七分满。
这小小的茶杯内有乾坤，宋辞澜一时好奇，多看了几眼。
灵鉴随口解释道：“是位朋友一时兴起之作。”
她从前爱喝茶，但鲜少有坐下来品茗的时候，那人便做了此物给她，让她无论何时拿出来，都能喝上一盏清茶。
彼时她问：“那为何要做两个？”
那人笑道：“你这里总是有人来访，总不好你自己喝茶，让别人傻坐着。”
她闻言笑出声来。
那些日子战事正紧，彼时是她难得的轻松时刻。
灵鉴忆起往日，神情却淡漠，落在宋辞澜眼中，更觉得她倦意深重，于是也不刻意说起什么，只沉默着喝茶，一盏接着一盏。
“这茶盏中虽有无尽水，但也不是你这样的喝法，你有什么想问，直说便是。”
宋辞澜一脸讪讪，灵鉴自然以为他有难以启齿的话要说。
但宋辞澜方才说有事请教只是借口，一时想不起什么正事，但他一抬眸见灵鉴眼神明亮，似有一丝期待，于是想了想说道：“我想查证那些被夜渺所害的修士身份，还需在水府多逗留些时日，还望元君准我都逗留些时日！”
“原来是此事，你放心做便是了，水神若是为难你，你只管来找我。”
宋辞澜笑道：“水神并未为难，此前还帮了我。”
灵鉴一听这话来了兴致，“她？她帮你做什么了？”
“我在水中救下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啼哭不止，大概是惊吓过度，三魂七魄只剩一魂一魄，若是留在人间，必定没有生路，水神便准我将那孩子带回了水府。”
“那孩子在哪？”
“被我安置在水府客房之中。”
“带我去看看。” 灵鉴眼下得空，便想着尽早帮那孩子招魂。
见灵鉴好奇，宋辞澜便起身带路。
他走了几步后回头，灵鉴正收回杯杯盏，她垂眸看向自己用的白玉盏，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像是怀念。
宋辞澜默默看着，直到灵鉴转身，他才收回目光，专心为灵鉴带路。
客房并不算远，宋辞澜走在前面，先打开了房门。
屋里不见那孩子，只榻上散落着一块襁褓布。
宋辞澜拿起襁褓布环顾四周。
灵鉴晚他几步进来，见他一脸严肃地攥着一块布，四处一瞧，立刻明白，“那孩子不见了？”
宋辞澜点点头。
灵鉴向屋外看去，长生水府的人都被关押了起来，眼下四处走动的都是来自天界水府的仙官，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带走这个孩子，除非……
她和宋辞澜对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灵鉴放出神识，几乎在顷刻间便覆盖了整座水府，如此十分耗费灵力，她捏诀的手微微颤抖。
长生水府如今由天庭接管，想混进来确实不易，可一个魂魄不全的孩子，恰好遇见一个修士和一个神仙，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无非是因为失控的博冲河让水神和宋辞澜分心，才一时被人利用善心钻了空子。
灵鉴的神识如疾风游走，最后在靠近夜渺被关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影。
那黑影抬起手，正要推开院门，却突然回头，向着空无一物的半空打出一掌。
此人竟能洞察到她的神识！
灵幻瞬间收回神识，“你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
她叮嘱完宋辞澜，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宋辞澜目光随着她远去。
那人应当不好对付，他贸然跟去只怕反倒给灵鉴添累赘，宋辞澜拳头渐渐握紧，心中生出无力感。
黑影知道灵鉴很快就要出现，却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他化作一缕黑烟，从门缝中钻进院中。
这个院子并不是关押夜渺的地方，他找不到人正要离去，院中流光一闪，灵鉴落在院中。
她凝眸打量眼前这个仿佛刚从地底深渊中捞出来的人，他微微佝偻着背，黑灰色的衣衫破破烂烂，布条一绺一绺，他脸上带着一副诡异的黑纹面具，眼睛位置掏出两个洞，露出两只像是没有留白的眼眸。
他用那双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睛和灵鉴对视。
他既能察觉灵鉴的神识，也并不惧怕和灵鉴对视。
灵鉴和他各自占据院中一角，紧绷的气氛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箭，微风路过这里都要放慢脚步。
直到院中大缸内的一尾小红鱼浮出水面换气，刺破了院中紧张的空气。
灵鉴和那黑影同时动了起来。
涤妄势如疾风，铺天盖地的灵力向黑影袭去，黑影不断后退，直至被院墙挡住去路，涤妄已至眼前三寸，那黑影看似退无可退，可黑雾一闪，他竟凭空从原地消失了。
居然能在涤妄如此迅猛的攻势下施展障眼法，此人果然不简单。
灵鉴身形一动，扯动涤妄调转方向，尘束划破虚空，她击打的方向看似什么都没有，可她手腕微微一动，涤妄在空中一卷，黑影若隐若现。
涤妄缠住了黑影的脚腕，黑影闪烁后重新现形，他摆动身躯如陀螺急转，四周灵力震荡，他转瞬挣脱了涤妄的桎梏。
但他并没有继续逃走，而是调转方向朝灵鉴冲了过来。
黑影携着磅礴的灵力不断逼近，灵鉴一时不懂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若是来救人，被发现了就该不顾一切的逃走，可他竟不管不顾地要和灵鉴一战。从他用计潜入水府就知此人不是鲁莽之人，难道他对自己的实力竟然自信至此，丝毫不怕折戟水府？
他身法极快，手中的墨色长剑似玉非玉，剑身散发着屡屡黑气，灵鉴似乎又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眉头一皱。
长剑直冲命门而来，灵鉴却在关键时刻将手中的涤妄丢了出去，涤妄随心而动，飞至远处一个急停后回旋，从黑影身后包抄而来。
那黑影似乎有所察觉，但他并不在意，持剑的手不曾有丝毫动摇。
灵鉴在甩开涤妄的同时，双手捏诀变化出一柄光影长剑，挡住了墨玉长剑雷霆般的一击。
但这剑并无实体，一击之后便立刻烟消云散。
涤妄从黑影身后攻来，黑影身形如鬼魅，他故技重施，身影再次消失，涤妄缠了个空，顺势回到灵鉴手中。
黑影这次并没有遁走，他的身影从灵鉴背后出现，又是角度刁钻的一剑。
灵鉴没有回头，她似乎并未察觉，墨玉长剑刺中之时，那个黑影也似乎始料不及，但他立即明白，眼前的灵鉴也只是障眼法。
涤妄缠着墨玉长剑，那黑影拔剑的瞬间，灵鉴已在他身后祭出金印。
布满缠枝花纹的金印越变越大，一朵朵花束即将散开的瞬间，那黑影终于拔出长剑，他回身一剑，墨色长剑变化出无数虚影，花束还未展开，便被剑气斩落。
金印被破，如同绚丽的烟花绽放后坠落。
灵鉴微微一怔。
那黑影哼笑一声，满含嘲讽，似乎在说灵鉴印也不过如此。
宋辞澜在院中坐立难安，突见远处空中如烟火绽放，他心中惴惴不安，无法再继续旁观，于是朝着那方向赶了过去。
他正巧遇见才收到属下传信赶回水府的水神。
水神看到这一幕，愣在原地，“灵鉴印居然被破了！”
宋辞澜虽然不懂，但听水神的语气，他仰头看向灵鉴的背影，心中忧虑更甚。
“不行，我要去帮师姐！”
水神正要过去，宋辞澜突然拦住了她。
那黑影以为灵鉴印被破，灵鉴必然难以镇定，但灵鉴却已经甩出涤妄，直冲黑影命门。
黑影以剑格挡，双方你来我往，顷刻间过了几十招。
灵鉴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近身搏斗了，他的打法莫名让灵鉴觉得熟悉，那是一种在战场上淬炼过的凶猛，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有的只是一击毙命的狠辣，灵鉴越发好奇此人的身份。
水神见此，歇了上前相助的心思，高手对战，若是贸然加入，只会弄巧成拙。
宋辞澜和水神远远看着，宋辞澜蹙着眉头，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灵鉴印虽被破，但灵鉴的攻势却越发凶猛，她似乎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对战之时，若是旗鼓相当，且看谁先露出破绽，灵鉴不过是被破了一个印而已，她并未放在心上，黑影却因为狂妄自大暴露了他左肩的破绽。
这幅身躯只怕并非是他的，他似乎还未驯服自己的左臂。
灵鉴挥舞涤妄，几次冲着黑影的左肩而去，黑影渐渐有几分力不从心，他不敢再有轻蔑之心，双方又是连过几十招。
拂尘和长剑又一次缠绕，涤妄这次速度极快，还不等黑影反应过来，便顺着长剑一路窜至黑影眼前，如灵蛇出击，携着汹涌的灵力要击碎黑影的面具。
灵鉴想要摘下黑影的面具，她心中隐隐有预感，这个黑影应当是自己的“故人”。
轰的一声，涤妄碰到面具之时，黑雾突然炸开。
浓重的黑雾遮住眼帘，灵鉴敏锐的察觉到那黑影要跑，伸手穿过黑雾便要扣住他，但那黑影已经趁乱遁走，灵鉴只揪住了他衣衫的一片碎布。
见那黑影消失，灵鉴连忙放出神识追查，却发现他在顷刻间已经逃出水府。
黑雾四散，灵鉴正打算出水府去追，低头却看见自己的手背上的一大片被灼伤的痕迹，黑雾腐蚀掉她手背上一层皮，伤口泛着黑气隐隐作痛。
眼前黑雾不断向远处蔓延，越来越淡，灵鉴连忙捏诀，她的声音响彻水府，“毒雾四散，切勿碰触。”
水神也察觉到这逸散的黑雾有些不对劲，连忙和灵鉴一起施法化解。
两人费了些功夫，终于将黑雾化解。
涤妄方才离那黑雾最近，不可避免被灼伤，尘束掉落一片，它此刻钻进灵鉴怀里拱了拱，像个求大人安慰的毛孩子，灵鉴抬手，捋了捋它的尘束。
宋辞澜此时正好上前，看到她手背上的伤。
“元君，你的手……”
灵鉴正想说自己无事，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脚也跟着一软。
宋辞澜见她向后倒去，一个大步上前接住了她，“元君！”
他眼中一片慌乱。
水神本在一旁收集黑雾炸开时弹出的碎片，她闻声回头，瞧见灵鉴倒下，脸色大变。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