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二)

    琼州,螺市街。

    螺市街原本没有铺面,只是渔民们交易海货的小集市。几十年前,突然有位富商渡海而来,买下了螺市街的地盘,修了一条笔直宽阔的街道,还在两侧盖起二层楼的铺子。

    街道上的铺子琳琅满目,天南海北的新鲜货都能在这里找到,螺市街很快成为整个琼州最热闹的地方,连着附近的地价也一起涨了起来。

    灵鉴和青耕化作凡人,一路从城外走到城内,青耕不明白灵鉴想做什么,只能跟着她的步伐,一路丈量琼州的土地。

    “你这一路走来,有什么发现?”灵鉴突然开口问道。

    青耕环顾街道两边,“这条街热闹非常,不输中原城池。”

    “还有呢?”

    青耕又细细回想了一遍,“此地人员混杂,我方才听到了多地口音。”

    灵鉴又问:“还有呢?”

    “还有?”青耕挠了挠头,“嗯……是……”

    见她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灵鉴提醒道:“你从城外进来,看到了几座庙?”

    青耕瞪大了眼睛:“对哦!这一路过来,好像是没看到庙宇!此地难道不信神灵吗?”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也有凡人不信生灵,只凭本心存于天地,但琼州整座城不见庙确实有些奇怪。

    灵鉴摇了摇头,“我来之前查过才知,此地既没有土地山神,也不敬其他神仙,只敬河神。”

    琼州本是蛮荒之地,是中原王朝发配罪臣和犯人的地方,岛上人烟稀少,瘴气遍布,沼泽丛生,能孕育出精怪,却难长出粮食。

    多年前,有个被流放的犯人上岛,他懂些玄门之术,为了生计清除毒瘴,赶跑作乱的精怪,带着家眷一起开荒种田,让一家人在琼州过上了清贫却安稳的日子。他的名声逐渐传开,许多人也为了生计前来拜师学艺。

    后来,他的后人开宗立派,创立了琼州唯一的宗门长生门。岛上气候恶劣,粮食不时短缺,住在这里的人寿数极短,长生门的出现即是为了给岛上的人找一条活路,也是为了寻一条长生之道。

    长生门创立后,大力推广粮食种植,还广收弟子传承法术医术,弟子们学成后便前往岛上各处收服精怪、救治百姓,历经一代人,终于一改琼州岛的苦寒。

    可好景不长,岛上水系繁杂,本就水患频出,没多久又出了蛟龙作乱,雨季像是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一场雨恨不能从年头下到年尾。

    危难之际,还是长生门出手。

    长生门的众弟子在大师姐云风真人带领下,平定各处水患,降服蛟龙,云风真人在博冲河救下无数百姓,上天感念她的功德,降下天梯。

    云风真人自此成了琼州博冲河的河神,继续护佑琼州。而受过长生门恩德的琼州百姓,心中也只有长生门和河神,长生门如今已经不在,因而他们只拜河神。

    青耕听灵鉴讲完这些,还是疑惑:“那为何也不见河神庙?”

    灵鉴又摇了摇头,想来此地祭拜风俗与其他地方不同。

    两人说话间走出了螺市街,此地百姓安居乐业,城内房舍林立,城外良田遍布,一扫千百年前的蛮荒景象,连街角的铺子都热闹非常。

    铺面里立着不少年轻姑娘,灵鉴看了眼招牌,是间首饰铺子。铺子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传了出来,像是有姑娘在争抢一只步摇。

    不知是什么步摇,也不知是什么人家的姑娘,竟愿意为一只步摇一掷千金。

    见灵鉴一直看那首饰铺子,路旁兜售鲜花的老媪凑了上来,“姑娘这气度,穿金戴银难免俗气,不如看看我这石榴花,都是今日一早摘的,还带着露水呢!”

    她挎着的竹篮中火红一片,果真如她所说,石榴花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水,更显花朵娇艳。

    灵鉴浅笑:“老媪这石榴花怎么卖?”

    那老媪眯起眼,眼里透着精明:“三文钱一簇。”

    灵鉴闻言道:“老媪这花卖的不便宜呢!”

    “姑娘只管在这条街上打听,若有比我这里还便宜的,这花我白送给姑娘。”

    “我若全部买下,老媪能否便宜些?”

    老媪一听来了大生意,两眼放光,“姑娘大手笔,既然姑娘如此爽快,那这两篮子,便算姑娘半贯钱。”

    青耕打眼一扫,她那两个篮子所有的花加起来,也值不了这个数,这老媪倒是敢开价。

    灵鉴却已经从锦囊中取出碎银子给她,老媪接过银子问道:“姑娘要这么多花做什么,可是要编花环,若是编花环,我可以代劳。”

    “我用来敬神。”

    “敬神?”老媪脸上露出不解,“这敬神日都过了啊?”

    灵鉴又问:“只有敬神日才敬神吗?”

    老媪恍然大悟:“姑娘竟是外地来的!我们琼州啊,只在河神诞辰才敬神,平日只需在家中供奉河神木像,可惜姑娘来晚了,若是早来个十几日,就能见到祭典的热闹场面了,那真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想要看花舟游行,至少得提前一天就守在河边才能占到好位子。”

    “既然如此崇敬河神,那城中怎么不见河神庙?”

    这老媪做起生意来有几分奸猾,但提到河神,眼中的恭敬却不似作假。

    “我们河神啊,不许我们平日念着她,也不许我们修庙立碑,她就希望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一年之中能有一日想起她便够了,百姓们崇敬她,便依着她的想法,只在她生辰这一日才上供祭拜。只是时间久了,百姓们又觉得有亏于她,这才在河神诞辰搞出了许多花样。如今的河神诞辰祭典,已在琼州传承了好几百年了,热闹一年赛过一年,还有不少像姑娘这样的外乡人,不顾渡海风险,也要前来观礼呢!这不螺市街上的许多外乡人,都是前些日子来看河神祭典的……”

    想来这河神确实为琼州做了不少好事,这老媪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没完。

    听上去这河神倒是个克己奉公的好神仙,但琼州海边藏着一座神秘祭坛,瞒过天界还情有可原,可身为此地地仙,若是毫无察觉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是灵鉴带着青耕微服私访,方才走过这一圈,也没发现别的异常。琼州和中原不同,有些独有的祭神典仪也无可厚非,何况这是传承上百年的本地习俗。

    看来只能再去海边祭坛看看了。

    灵鉴看向那老媪,老媪说话间和她一对视,就被那双深邃清澈的眼睛吸引,整个人像是跌入了云端,迷迷瞪瞪的。

    老媪努力眨了眨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面前站了个女子,问道:“姑娘买石榴花吗?今日一早摘得,开得正好呢!”

    那女子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首饰铺子里出来个梳着双环髻的娇俏姑娘,她身后六七个仆从毕恭毕敬地跟着,一看便是个不吝财帛的富贵人家小姐,老媪连忙凑了过去。

    青耕看了眼那老媪又回过头,“元君,你的银子就这么白给她了?”

    “那不是银子,是花籽变的,她若是有心种下,也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若是随手丢弃,又是另外一番故事了。”

    海边密林。

    那日灵鉴确认过地下再无邪灵,四散的邪灵也被她肃清后才离开。

    她加固过的结界有禁制在,除非有道法比她还高出许多的神仙,否则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出入。

    但道法比她还高出许多的神仙,多在上界闭关,断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几日,结界内是一片平静,大片枯萎的草木仍在,祭坛一片废墟,像是荒废了许久似的。

    青耕拨开眼前枯萎的大片树叶,见到以浑夕玉打造的祭坛也震惊不已。

    两人探查半晌,青耕见着满地碎玉,感慨一句:“我要是偷一块带走,应该也没人会发现吧?”

    灵鉴随口说道:“发现了也无妨,顶多被当做同谋被抓起来,在天狱关几年罢了……”

    “元君!”青耕一跺脚,眉头都皱到一起,但看到灵鉴还有心思玩笑,她脸上又露出笑意,“虽然事情不断,但看到元君你这样,我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她一向信任灵鉴,或者更像是依赖,好像只要灵鉴在身边,哪怕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害怕。

    灵鉴掂起断裂的玄武像,低着头说道:“无需害怕,不管这背后是什么,我们都能查清真相的。”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到时候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再围着我转。”

    青耕脱口而出:“我没什么想做的事情,我只想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灵鉴看着她这无赖模样,恍然间想起过往。

    昔年她将青耕带回天庭时,她还是小小的一团,她身子虚性子却皮,总是搞得一身伤。灵鉴不放心,走到哪里把她带到哪里,想了很多法子,才调理好她的体质。

    后来她在自己身边慢慢长大,军中的历练让她偶尔也有独挡一面的时候,可自从灵鉴有隐退的想法,青耕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总是想粘着她。

    哎,灵鉴心中一声叹息,她放缓了声音说道:“青耕,去找找吧!”

    青耕以为她说的在祭坛里找什么,几步走到她身边:“找什么?”

    灵鉴站了起来,“去找你想做的事情,你如今也是仙官,你该承担你要承担的职责,不能总是围着我转。”

    “可……”

    灵鉴摇了摇头,“青耕,你可以慢慢来,但不能停留在原地不动,没有神仙能够永生,我迟早也是要离开的,你的路最终还是要自己走……”

    这话题有些沉重了,青耕虽然心里明白灵鉴对自己的期许,但还是被她几句话说得内心酸涩。

    灵鉴唇角一动,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了下来。

    她抬手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些,惹得一向没心没肺的青耕也伤感起来。

    “算了,先不说这些,你看这是什么?”

    灵鉴指向地面上的裂口,裂口之下,岩浆不再沸腾,只不时咕嘟两声,冒出一两个泡泡。

    无数根黑色短绳静静地漂浮在岩浆之上,像是一团被烧焦的丝线。

    青耕瞧着这绳的编法眼熟,“这难道是……”

    “是姻缘线。” 灵鉴的声音冷静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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