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骨(三)

    浮云锦上,还依稀留着原来所放之物的轮廓。

    那是长短接近的两处凹陷,灵鉴比了比自己的胳膊,大概明白这里原本装的是什么。

    “果然是空的。”

    “想来它已经成为了无咎的一部分。”

    宋辞澜见她脸上浅浅的嘲讽,问道:“元君是说,这里面装得是堕仙仙骨?”

    灵鉴点了点头。

    匣子都来不及盖好,想来取走仙骨的人走得匆忙,难道是突然出了什么变故,才让他们如此慌张?

    灵鉴环绕着屋内,不见其他异常。

    “元君!”宋辞澜开口唤她,“你看这里。”

    灵鉴低头看,石台底座靠近地面的地方,有几根手指印,周围还有几滴红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掉的血迹。

    宋辞澜看向灵鉴,灵鉴抬眸,表情有些许严肃,“我们先出去。”

    这屋子无门无窗,唯一的通道就在石台下面,这地方原本也设有禁制,应当已经被人破坏了,眼下也剩只有些许灵力残存。

    两人沿着石台下的甬道一路下去,很快看到一扇木门,木门是用几块树皮拼成的,缝隙处渗入几缕天光,灵鉴眼下的神识窥探不到太远,但足以确定四周没有埋伏,于是一挥手打开了木门。

    眼前两丈开外,是翻腾的云海,是流动的山岚,抬头看,遮天蔽日的大榕树在头顶伸展开来,榕树枝叶绵延百丈,自成一片苍翠林海,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头,而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两棵联生的榕树主干,一侧被挖空树干做了树屋,因两树联生不分你我,所以即便有一半树干被掏空,另一边发达的根系依旧为大树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养分,因而这棵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而树干之后,像是将山头劈去一半种下了榕树,有近一半的树干都嵌在山崖上,得天得厚的位置造就了一条神秘曲折的暗道,连上外界那面令常人胆寒的黑水湖。谁又能想到另一端的出口处是静谧宁静的山间,云海兀自翻腾,许久才听见几声鸟鸣,一场大风吹过,山岚散尽,像是美人揭开面纱,层层叠叠的梯田露出真容,水田上几只老黄牛悠然自得,再远处有屋舍林立炊烟袅袅,一片世外桃源之景。

    但真正的世外桃源不会弥漫杀戮和血腥。

    下山必经的道路上,血迹越来越多,像是有受伤之人被一路拖拽,等到了山下,路旁的草堆里躺着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寻常百姓,他们手中还握着看家护院所用的简易兵器,身上不见伤痕,但都已经没了气息。

    灵鉴上前查看,这几人都是被灵力震碎经脉而亡,他们只是寻常凡人,甚至无法抵挡修为高深之人的随手一挥。

    再远一点的树下,趴着个浑身血迹的人,看侧脸年纪并不大,这年轻人头盖骨碎裂,四肢俱断,双眼瞪得浑圆,死不瞑目。他会一些功夫,手上有常年用刀留下的痕迹,他也懂一些基础的修炼之法,知道如何引气入体,所以才有缥缈的灵气从他尸身中逸散。

    他身侧还散落着一把断刀,看断口也是灵力削断。

    这些人身上没有古洲人的图腾,灵鉴拿不准他们的身份,可看这几人的打扮不过是寻常百姓,杀了他们的人却灵力非浅,寻常修行之人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远处村落传来几声犬吠急促,灵鉴和宋辞澜齐齐抬头看,又双双愣住。

    远处火光乍现,一瞬便吞没屋舍。

    像是木匣上看到的山火重现人间,可村中只有牲畜在叫,没有惊呼的人声,更不见救火的身影。

    村中多是吊脚木楼,大风一吹,很快烧成一片。

    灵鉴来不及思考便飞身而至,她立于屋顶之上,神识扫过这一片的屋舍,没察觉到一个活人的气息,唯有被关着牲畜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是天火,寻常水扑不灭,灵鉴便先施法放了这些牲畜自由。

    宋辞澜晚她几步到,他接连冲进屋舍,灵鉴看着他接连搬出好几句烧得不成模样的尸体,脸色越发沉重。

    有具尸身上还带着火苗,灵鉴虽然用水雾灭了火,但此处火势已起,她身上所剩无几的水雾即便全部泼洒也是螳臂当车,而她眼下的灵力也无法引来天池水灭火,只能尽力保全这些人的尸身。

    刚下过雨不久的木楼还泛着潮气,被火一烧便在村落上方汇聚成一片如盖的烟瘴。

    宋辞澜一不留神吸入,咳了起来,灵鉴立刻将一缕灵力注入他体内。

    若是放任这火烧下去,少说方圆千里都会化作灰烬,辛苦经营的家园付之一炬,尸身魂魄皆消亡,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一切也会被掩盖。

    灵鉴原本打算先查探一番此地虚实之后再传令天庭,此刻天火肆虐下却顾不得其他,她深呼一口气,于屋顶之上施法。

    灵气忽的缠绕在灵鉴周身,她手边像是无数条红色小鱼游走,灵鉴左手虚拖,右手指若幻影,口中念念有词,待一团红色的灵力出现在左手,灵鉴双手合十再一转,继而一掌朝天。

    一道绯色的光穿过头顶厚厚的烟瘴直冲云霄,仿若以一己之力幻化出一道撑天的天柱。

    红光穿过烟瘴,穿过云层,穿过层层叠叠的十万大山,穿过烟波流走的大江,将一道如山的军令传递至四方。

    十万火急,救灾解困,四方围堵!

    那顶天立地的光柱能瞒过普通人的眼睛,却瞒不过精通障术的古洲人,有人远远看到后立刻起身凭窗远眺,“那是什么?”

    他衣袖卷起,搭在窗框上的手臂布满黑色的图腾,图腾下肌肉虬结,像一块结实的石头。

    他身后,一个黑衣裹身的人平静地说道:“那是十万火急令,凭此令可招来五行大神,号令四方天兵,看样子来了位老朋友,她在召唤水神。”

    “从后山来的?难道东山那群祭品里还有活口,趁我不备打开了后山的暗道?”窗边之人喃喃自语,话音落下又摇了摇头,语气轻蔑,“那群人,蚂蚁一样,绝不可能。”

    “你没有处理干净吗?”

    “怎么会,该死的一个也没放过,没死至多剩一口气,天火一烧就什么都不剩了。”

    黑衣人顿了一顿,不知在想些什么,“准备一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尽快离开。”

    “走什么,来得正好,正好试一试你和仙骨融合得如何!”

    黑衣人从面具后发出一声轻笑,“能发此令者,天界不过十人,巡守天兵看到此令,便会以此为中心封锁四方。此时恋战,会断送我们所有的筹谋。”

    “难道有什么大人物误打误撞进来了?”

    “是你的行踪暴露,将灵鉴引来了。”

    窗边之人顷刻回头,“不可能,当日的月障是我亲手布下,我的布障之力不输昔日祖神,怎么可能困不住她!”

    “那就要问一问这位小仙君了!”

    黑衣人在空中虚空一握,角落里的青耕身子突然一抖,她被隔空扼住了咽喉,仰着脖子眉头紧蹙,极为痛苦的模样。

    “说说吧,有什么是我们该知道却不知道的?”

    青耕两只手在颈边乱抓,想拉开脖子上的手,可什么也握不住,窒息之下,只能两条腿在地上乱蹬,整张脸涨红后又变得青紫。

    “住手!”

    胥大夫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立即将手中的东西朝黑衣人砸了过去。

    黑衣人腾手去接,他手一松灵力散去,青耕重获呼吸,她靠在角落里大口大口喘息,胥大夫靠近想替她看伤,她却用了仅有的力气打掉了胥大夫的手。

    “别碰我!”

    胥大夫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黑衣人把玩着手中药瓶,浅笑一声,“胥大夫还是别浪费心意了,小仙君根本不领你的情。既然她不肯说,不如胥大夫帮我们解惑,为何月障没能困住灵鉴呢?”

    胥大夫听到这话意味深长地看了青耕一眼,青耕也跟着一顿,胥大夫站起身,状若无意将青耕护在身后,“灵鉴来了?”

    “我忘了,胥大夫如今是凡人之躯,自然看不到远处的十万火急令。”

    “那你还不快走,留在这里等他们来抓你回天庭吗?”

    黑衣人不慌不忙,“走肯定要走,只是我说灵鉴来了,小仙君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

    胥大夫一声大喝,“你莫不是有病,天兵天将顷刻就到,眼下都火烧眉毛了,你管她高不高兴!”

    “胥大夫,当日我问你你和灵鉴为何会一起出现在凡间,你说是那修士引来的,可这些日子我越想越不对,你以凡人之躯制出来的药何以能扰乱灵鉴元君的神志,后来我问了曷夷才知,原来灵鉴元君与你们同行之时,从未动用过灵力是吗?”

    胥大夫冷哼一声,依旧桀骜:“她人在凡间,见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动什么灵力,你也知她是元君,若事事亲力亲为,还做什么元君!”

    “胥大夫始终对我不够坦诚,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交易了。” 黑衣人摇了摇头,他语气中满是遗憾,目光越过胥大夫落在青耕身上,“不过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以灵鉴的灵力,那十万火急令的光柱不该如此之淡,她受伤了,对吗?”

    他轻飘飘的语气让胥大夫和青耕同时陷入沉默,他已经猜到了,此时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他的目光又转回胥大夫身上,歪着头看向自己手心,通体澄净的琉璃瓶出现在他手中,胥大夫看到立刻变了脸色,“你——”

    “胥大夫!”他说话不紧不慢,有如钝刀子磨人,“你若是真不想与我为伍,大可以从这个门出去,我绝不阻拦。”

    他说话间摇晃着手中的琉璃瓶,瓶中一团混沌之气跟着摇晃,胥大夫看见了,心跟着七上八下,他一急便开始咳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刻出来一般。

    片刻后,他不再咳了,可也没有人,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后背佝偻着,如芒在背。

    见他目光闪烁,黑衣人露出了然的目光,将方才接住的药瓶扔回他怀中,一同落入的还有一柄小巧的匕首,“想来这位小仙君盼着灵鉴元君已经很久了,我这便送你们团聚。胥大夫,请吧!”

    胥大夫握住药瓶,声音陡然拔高:“你想做什么!”

    “胥大夫,该认命的时候就要认命,你不会真的以为,我问你要疏神散是为了治病吧,这药该怎么用,你比我清楚!”

    黑衣人说完话也走到窗边,和另一人小声商议着什么,二人将整个后背都留给了胥大夫,丝毫不担心他会反水。

    胥大夫握住药瓶良久终于转身,眼中满是悲戚。

    青耕仰着头,声音微微发颤,“胥大夫,你要做什么!莪术仙君,莪术,你疯了吗!”

    胥大夫闭上双眼,双手紧握到颤抖。

    他迟迟没有动手,身后的人等得略有些不耐烦,“胥大夫还是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我死在这里无所谓,你舍得她跟着我一起消失吗?”

    青耕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黑衣人到底在说谁。

    胥大夫终于下定决心,他睁开双眼,将药瓶上的药粉尽数洒在匕首之上。

    他握紧匕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而后蹲下身子,无声地说了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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