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骨(一)

    远处天边有光袭来,如同一道闪电,宋辞澜以为有危险,想拉着灵鉴避开,灵鉴手腕一翻,按住他的手摇头。

    那道光落入灵鉴另一只手中,化作一柄纤尘不染的拂尘。

    涤妄一落在灵鉴手中,尘束瞬间缠上她的手臂,像是亲昵的依偎,但它转瞬又松开了灵鉴。

    灵鉴一直没有召唤它,它也有了脾气,闹别扭似的悬于灵鉴身侧,不肯正眼看灵鉴一眼。

    “是我的错。”

    灵鉴随口的道歉显然没能打动涤妄,它尘束一扭,像是扬起了头,十足傲娇。

    “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先帮帮我好不好?”

    灵鉴放慢了语速,小心商量的口吻终于奏效,涤妄很吃这一套,扭了一扭,落回灵鉴手中。

    宋辞澜看到这一幕,轻松之余也替灵鉴高兴,“元君的灵力恢复了?”

    灵鉴笑意一僵,“并未完全恢复,但应对眼下困局,绰绰有余了。”

    她的灵力恢复不过二三成,但涤妄的出现如雪中送炭,况且灵台一开,修炼便能一日千里,完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气为修行之本,灵鉴一恢复灵力,就有了和之前细微的差异,她虽面容未改、眉眼如旧,却多出几分似有若无的距离感。

    但即便是这点微妙的距离感,也足以提醒宋辞澜,他和灵鉴中间隔着万水千山。

    “我下水去毁阵,你留在此处,照顾好自己。”

    有了涤妄,她不再需要人相帮,宋辞澜也只能点头应下。

    三神困灵阵的阵眼分别在石兽的耳中,石鸟的眼中,以及石人的口中,灵鉴背靠阿大的“心脏”,捏诀施法。

    涤妄被封印许久,一朝能重见天日,正铆足劲了施展一番。它按着灵鉴的指示,尘束一分为三,向着三个方向蹿了出去,像是三条身姿矫健的白色蛟龙在水中遨游。

    须臾之间,三个阵眼被点中,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蓬勃的灵力顺着洁白的须毛注入阵眼,维持阵法的原有力量被一点一点消解,原本紧绷的铁链开始松动,灵鉴身后的“心脏”跟着猛地一震,

    水中的小鱼水草本就是意识所化,此时纷纷化作泡影,一连串泡泡不断上浮,身后石山上缠绕的铁链失去灵力的支撑,纷纷下坠,堆叠缠绕在一起。

    灵鉴仍在施法,却听水上传来轰隆隆一阵响,紧接着乱石不断落入水中,原本平静的池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搅动,水流涌动,一浪接着一浪拍打过来,灵鉴自不动如山。

    直到察觉到头顶有阴影落下,她才离开原地,她移开的瞬间,一块大石落入水中,正砸在她原先所站的位置。

    ——阿大的识海在崩塌,务必要速战速决。

    原本绷紧的铁链中已经有两条垂落到水底,还剩一条软塌塌的,随着暗涌荡来荡去,却依旧和石像相连。

    灵鉴又一个闪身,靠近石像,人面石像的面具已经脱落,露出面具下白骨森森的骷髅头。

    而铁链嵌入骨中,设阵之人还有灵力残存。

    灵鉴原本还以为铁链是在什么灵药中淬炼过才能加固阵法,如今见这白骨突然明白,这铁链本就是金系灵力所化,古洲人以活人设阵,这铁链根本就是一个修金系灵力的修士血脉精魂所化。

    古洲人像是用这种邪术炫耀,他们并非丧家之犬,他们有和自己先祖一脉相承的残忍。

    骷髅头上还有怨念不散,所以铁链依旧相连,灵鉴一甩拂尘,涤妄轻轻扫过骷髅,如春风拂面,柔软温柔,慈悲满怀。

    时间的长河惊涛拍岸,将他的过往送上了岸,他的死亡被看见,于是他终于能放下眼前的一切。

    轰的一声,看不见头尾的铁链化作一股黑烟消散,石山再无束缚。

    破阵后,灵鉴破水而出,小岛已经被海水淹没,四周茫茫一片,只石山还有半截留在水面之上。

    远处波涛汹涌,浪潮一叠高过一叠,要不了多久,石山也会被彻底淹没。

    然而苍茫天地间,只剩灵鉴一个人,她立于水面之上,只有倒影和自己相伴,宋辞澜已不见踪影。

    灵鉴不知道的是,她专心破阵时,海上白波翻腾,岛上山石滚落,宋辞澜原本已经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躲避,但见山石不断落入水中,他便在水面之上为灵鉴扫去阻碍。

    只是他一心只在意灵鉴的安慰,没注意到身后呼啸而来的海浪,那海浪张牙舞爪,将他席卷而去。

    巨浪倾覆,小岛瞬间溃散,宋辞澜随海浪浮沉,他想靠近灵鉴,可山石阻隔,暗涌翻腾,他明明想靠近,却被越推越远。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灵鉴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从自己眼前消失。

    天穹乌云压顶,大海在不知不觉间露出它可怖的另一面,涛声滚滚,雷声阵阵,莫名的孤独感爬上心头,宋辞澜起先还在想办法自救,后来发现总是徒劳,便任由自己在水中浮浮沉沉。

    海面很快下起了雨,听不到雨声,但却能感觉到雨滴砸在脸上的疼,天地间除了水像是什么也不剩。

    就在那时,有神秘的声音从海底传来,那声音虚无缥缈,将人心底的无助与彷徨一瞬间放大。

    ——生有何意,死亡才是一切的归宿。

    那声音在邀请他共赴一场死亡的盛宴。

    ——过往不可追,明朝皆妄念,人在天地间如此渺小,渺小到存在本身无关紧要,渺小到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不自觉地靠近那声音的存在,可心底有个隐秘的地方在反抗,他似乎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宋辞澜开始挣扎,他不想认命,尤其是别人为他写好的命运。

    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他心怀天地,得见众生,最后唯剩一点放不下的惦念至死不移,所以此处无论如何不该是他的终点。

    察觉到他的反抗,那力量变得愈发汹涌,它拖着宋辞澜不断下坠,似乎要他堕入永生永世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才肯罢休。

    他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天边一轮残月。

    残月照水,生路无门……

    宋辞澜在心底发出一声不屑地嘲笑,原来这就是所谓命运吗,它像一道如影随形的门,总是在猝不及防间宣告路途的终了。

    罢了罢了……

    呼出仅存的一口气,宋辞澜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闭眼的瞬间,有一只手穿山过海,携带温暖春意,将他拉出水面。

    “宋辞澜,你又笑什么?”

    熟悉的声音入耳,宋辞澜嘴边的嘲弄尽散,一口新鲜的空气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活了回来,他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盛满一泓春水,像是拨开乌云后洒满水面的晨光。

    灵鉴平静的心湖,落下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头。

    宋辞澜的神魂在水下挣扎许久,一回到自己身体内,神魂的疲倦化作身体的疲惫,见他昏昏欲睡的模样,灵鉴一弹指,一点清气扑面,他彻底睡了过去。

    灵鉴带他回到黑水湖岸边,宋辞澜的神魂从未离开过身体,眼下需要睡一觉才能恢复,她灵力乍然恢复,也需要时间调理内息。

    宋辞澜再醒的时候,灵鉴在他不远处,和一株花说话,想来这就是她说的花妖阿苣。

    那株花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像枝头喜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灵鉴表情不变,她听到最后伸出手,用灵力灌溉那株花。

    阿苣经灵力滋养,原本残缺的花瓣很快长了出来,花瓣的颜色较之前也鲜亮几分,它抖了抖身子,然后喊道:“呀,你的情郎醒了!”

    情郎?宋辞澜被这称呼吓到。

    灵鉴转头看了过来,“你醒了?”

    明知故问的一句话,但宋辞澜点头,“醒了。”

    “方才……”

    “方才……”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话,等待对方先说。

    灵鉴解释道:“阿大本没有识海,古洲人为了困住它,以药物催动强开识海,阵法被破后,阿大的魂魄重获自由,强造出来的识海便会崩塌,而识海崩塌时会搅乱人的意志,你以神魂对抗那力量,难免有损伤,不过我们出来得及时,你这几日多休息休息便能恢复。”

    “原来如此。”宋辞澜像是还未完全清醒,傻愣愣地应和道。

    阿苣头脑简单,想什么就说什么,她问灵鉴:“你这情郎怎么看上去是个傻的啊!”

    宋辞澜这下彻底清醒,也忘了他原本想和灵鉴说些什么。

    灵鉴回过头,冷冷地警告道:“你若是再这样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我就把你扔进水里。”

    阿苣摇头,“你不会的,你答应我你要带我回大荒的,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我知道。”

    她一字一句说得真诚,看得出来并不是故意讨好灵鉴才这样说,这花妖虽然是个一根筋,看人却是一等一地准,让灵鉴生出几分被拿捏的错觉。

    像是碰到了一个更难缠的青耕,灵鉴十分无奈。

    宋辞澜也看出来阿苣的纯真,于是问道:“你一口一个情郎,那你知道情郎是什么吗?”

    阿苣得意洋洋地说:“当然知道,公的,就是情郎。”

    宋辞澜笑道:“你说的是男子,男子和情郎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男子是本来就存在的,无论他有没有心爱的人,他都是一个男子,而一个男子能不能成为情郎,取决于他心爱的女子。”

    “听不懂。”

    宋辞澜又耐心地和阿苣解释,并不因为它是不通人性的小花妖就有所轻慢。

    灵鉴听到阿苣前言不搭后语的打岔,笑意爬上嘴角。

    枕溪昔日常常替东王公给弟子们讲课,灵鉴虽然没见过,但想来他授课时,也是这般耐心的模样吧。

    一想到枕溪,灵鉴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她假意咳了一声,将思绪拉回正轨。

    “宋辞澜,黑水湖下藏着一条暗道,那条路能带我们去想去的地方。”

    宋辞澜看向灵鉴,她似乎有话还未说完。

    “还有,我知道古洲人一直守着的先祖遗物是什么了。”

    “是什么?”

    “堕仙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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